“客人走啦?”
門口斜探出吳女俠的半截身子。
房中道人正洗了碗從後屋出來,小女童則拿着抹布擦桌子,因爲長得矮,手也短,桌子卻很寬,她只好一手拿抹布,另一隻手撐着桌子,整個小身板幾乎趴在桌子上,才能將桌子擦全。
一大一小兩人聽見聲音,都同時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向門口的半邊身子。
吳女俠這時才從牆後走出來。
小女童保持着趴在桌上擦桌子的姿勢不動,扭頭直勾勾盯着她,目光下移,看她手上沒有拿書,這才鬆了口氣,可緊接着就又有些期待起來,率先開口問道:
“你是來請教三花老師的嗎?”
“不是啊。”
“那是有人要請三花娘娘去驅邪降魔了嗎!?”
“你咋知道?我剛就想來給你講的,結果看見伱們在招待客人,就又回去了。”
“!”
小女童神情頓時一凝,抓着抹布的手也一緊,扭頭一眨不眨把她盯着。
然而卻見這女的人從她身上移開了目光,轉而看向了自家道士:
“剛纔那是……”
“陳子毅。”
★ ttκan★ ¢O “嘖嘖,剛封的武安侯,從無敗績的千古名將啊。”吳女俠不由咋舌,搖了搖頭,雖然早就已經不爲公主做情報工作了,可本能一時半會兒卻似乎沒那麼容易改掉,“多少武人練武的畢生追求,要麼便是像那舒一凡一樣,以武入道,要麼便是像陳子毅一樣,征戰無敵。”
“女俠呢?”
“我是女兒身,要不是家中血仇,我可能就算練武,也不會有這身武藝,自然也對從戎建功沒什麼興趣。”吳女俠說道,“不過我卻也知曉這是個很了不得的人,天下崇拜他的武人不知多少,我那個在武德司當差的朋友,便敬重他得很。”
“原來如此。”
“聽人說,他手中的鎮北軍能橫掃大晏,真的假的?”
“在下不懂軍陣,不過北方連年戰事,鎮北軍佔了大晏軍隊的一小半,又都是百戰精兵……”道人只如實說着自己的見解。
“果然了不得。”
吳女俠不由咋舌感嘆。
小女童則依舊直愣愣的盯着她。
不過吳女俠顯然對陳子毅之事更感興趣,很快便說:“可惜他並無反心,又幾乎隻身進長京,若他有反心就更了不得了。在當前的大晏造反雖然沒有那麼容易,但以他的本事,也沒那麼難。按他的勢力,若是他有反心,不說成龍,就是敗了,也是一頭蛟龍,可如今卻只能在長京任由皇帝和文官決定命運。”
“女俠很有見解。”
道人擦着手恭維着道。
吳女俠有一點是沒說錯的,以陳將軍的威勢,造反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可也沒有那麼難。
如今的鎮北軍不僅兵多將廣,精銳無比,還在實質上控制了北方數州,是大晏最大的軍閥。自古以來,除非開朝皇帝將打天下的那支部隊留在自己身邊拱衛中央,作爲禁軍,否則幾乎沒有禁軍打得過邊軍的,更何況鎮北軍。
鎮北軍若起了反心,席捲南下,即使朝廷調回西域邊軍,怕不可能抵擋得住。
只是如今大晏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是萬國來朝、異域他邦之人做夢都想來到的大晏,經濟又很繁榮,無論民間百姓還是軍中將士,對於大晏都有很強的榮譽感與歸屬感。對於大晏二字,他們天然有保護心理,更不會願意親手將之摧毀,所以哪怕以陳將軍的威信,要是起兵,也不見得軍中人人都會響應。
不過這年頭信息不便,將校士卒都很容易被矇蔽,找個藉口,操作得當,或許會多些可能。
這時候可太好編藉口了。
旁邊的三花娘娘心裡都快要急死了,偏偏臉上還一臉嚴肅,只是眉頭越皺越緊。
見到大人們聊得興起,她也不好出言打斷,便只好在這裡焦急的等待着,隨着兩人說話而不斷扭動着頭,吳女俠說話就看吳女俠,道士說話就看道士,糾結怎麼說這麼久。
“只是北方若亂,怕是天下大劫,生靈塗炭,由盛轉衰也許就在一夜之間,大晏近兩萬萬百姓,怕是不知要折去多少。”
“你這麼一說,我反倒覺得,他沒有反心才更了不得了。”
“也許……”
宋遊也對陳將軍有些瞭解。
從古至今,手握大權者,大多數都有運氣和巧合的因素,有些自己開始也走得稀裡糊塗,走起來之後,纔看清前路。其中差了一步,也許就沒有後來手握大權的他們了。哪怕是英雄豪傑,往往也有時勢的因素。陳將軍走到如今,卻沒多少運氣與巧合的成分,倒是藉助了時勢,若非塞北人大舉南犯,他即使展露崢嶸,也不會這麼快手握重兵,然而更多的還是靠自己。
十幾歲以鬥將參軍,第一次上陣,便挑落了名氣極大的塞北大將,隨後二十多年間,無論是上陣鬥將,還是領兵打仗,都從未敗過。
若沒有他,如今的大晏,可能就沒有眼下的繁華了。
陳將軍的心中有些東西,正是這些東西,使他一步步走到了這個地步,造就了無往不勝且極受士卒信服、百姓追捧的他。然而天下之物很少有隻會在一個方向發揮作用的,這些東西也會成爲雙刃劍,到了現在它們也束縛着他,讓他不去做某些事情。
哪怕是死。
宋遊自然知曉今日陳將軍來的目的。
除了消解苦悶,敘說愁緒,也有委婉的請他幫忙的意思。
他不想反,也不想死。
也許連權力也不是那麼想放下。
若陳將軍死了,天下少了一個功勞蓋世的千古名將。若北方反了,大晏內亂,便是天下大劫,死人也許要以千萬來計。更可怕的是,這兩者之間不見得只能選一樣,也可能是,即使陳將軍死在長京,鎮北軍也會亂。
幸運的是,這兩者也不是必須選一樣。
也可能兩者都不會發生。
若皇帝再請宋遊進宮,問起宋遊陳將軍之事,宋遊自然願意幫他一把,是幫一個千古名將,也是幫天下蒼生。
倒也說不上是幫——
只是如實的說自己的見解看法罷了。
“唉……”
道人嘆了口氣。
吳女俠也不說這個了。
只是莫名的,她卻發現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順着目光轉過頭去,才發現一張極度漂亮卻又面無表情的小臉,直勾勾把自己盯着。
“三花老師這是……”
三花娘娘聞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道士,確定他們說完了,這才問道:
“誰要請三花娘娘去驅邪降魔?”
“哦我都忘了……”
吳女俠拍了拍自己腦門,這才坐下,對她仔細說來:“是長京城外,桃花村,就是我和道長以前除過青樓女鬼的那邊,我們當時去的那座桃花山離桃花村也不遠,那地方多半是風水不好,前兩年不知怎的,又鬧了殭屍。”
“殭屍?”
三花娘娘拿着抹布直盯着她。
“是,殭屍。”吳女俠說,“說是之前就鬧起來了的,只是原先沒這麼厲害,只幹些偷雞摸狗之事,吃些家禽家畜。村民當時就報過官,官府也派人去找過,那時候那東西機靈得很,晚上沒人敢去找它,白天它則不知躲在哪座深山老墳,捕役也沒找到,後來說是有陰兵過境,許是從它門口經過,不知怎的,它把陰兵和押解的陰魂全部吞吃了,過了一段時間便成了氣候,而且開始吃人了。現在還是隻在晚上出沒不過見人也不躲了,尋常捕役也完全奈何不了它,之前還被它咬死了兩個。”
“好像很厲害!”
“是啊……”
吳女俠雖面對着三花娘娘,卻也用着三年前對宋遊一樣的態度,並不輕蔑與她,儘可能鄭重而詳細的說着自己聽來的情報:
“天子腳下,本來出現這種邪物是應該出動官兵去清剿的,禁軍過去,再了不得的邪物,就算刀槍難入,腳弩牀弩射過去也經不住。然而最近長京看似太平,其實去年的那一波風雨都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又有新的暗流涌動,便也沒有誰派官兵去鎮壓。”
“哦……”
三花娘娘聽不太懂,但是假裝點頭。
以前道士就是這樣的。
“倒是當地村民和官府都出了錢請人去治,聽說有莽撞的江湖漢子們接過,想掙點小錢在長京立足,不過那東西已經刀槍不入,尋常江湖武人也輕易奈何不了,也請過民間先生,用了不少土辦法,也是治標不治本。我聽那武德司的老友說起,便想到了你們,哦,想到了三花娘娘。”
說着看向三花娘娘:
“怎麼樣?”
“怎麼樣!”
“三花娘娘接嗎?”
“三花娘娘接!”
“三花娘娘膽子很大啊!”
“三花娘娘有狼有老虎,還有山神,三花娘娘還會吐火,最能燒陰邪之物。”小女童嚴肅的說道,“三花娘娘之前就打死過很多殭屍。”
“三花娘娘法力高強,神通廣大……”
“……”
小女童站在原地,小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其實在努力思索,思索三年前的道士都是怎麼說的話,自己現在又該怎麼說。
“那三花娘娘怎麼過去呢?”
“明天官府會派人來接你。”
“知道了!”
小女童便收回目光,這才重新趴到桌面上,認認真真抹起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