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大雪封閉了出山的道路。
這裡是一個封閉的小山村,平時很少有人出入。山村裡大多都是自給自足的,經濟來源就是村子旁邊的幾畝地與菜園。
今年的天氣似乎格外的差,夏季連日暴雨,冬季連日暴雪。村子裡所有人的收成,幾乎都毀了。
那時的殷劍峰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在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雖然村民質樸善良,但是畢竟今年災害連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了,哪有餘糧去管他。
飢餓至極的殷劍峰想走出村子,謀一份溫飽。可是出山的時候,由於道路鋪滿了大雪,不小心滑下了山崖,摔斷了腿。還好少年的他身子骨極端的硬朗,忍着劇痛走回了村子。
村子裡的赤腳醫生替他打了夾板,便離開了。大家的表情都極端的沉重,大山出不去,沒有餘糧,不知道今年要餓死幾人。但是看來,這個孩子要首先堅持不住了。
沒人爲了這種事悲憫,這就是時代的悲哀。
躺在牀上的殷劍峰沒有絕望,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今摔斷了腿,大雪封山道路本就難走,難道一村人要餓死嗎?
殷劍峰並沒有怪村裡人,這個小山村已經對他仁至義盡了。
是夜。
右腿的疼痛與飢餓讓殷劍峰無法入睡,只能撐起柺杖坐到院子裡發呆。下過雪的天氣顯得不是很寒冷,殷劍峰只穿着一件單薄的外套,身影在月光下顯得很是瘦弱。
“咚咚咚。”
微弱的敲門聲響起。殷劍峰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大家都不好過,來找他幹什麼?
他沒有第一時間開門,隱隱約約有些覺着不對。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房間裡的,這麼細微的敲門聲他怎麼可能聽得到?
細密的汗珠滴落而下,平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村子彷彿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再次響起,殷劍峰咬了咬牙,拉開了房門。
撞進門的是村東頭的一個阿姐,姓劉。比殷劍峰大兩歲,親人早就死光了。這個阿姐對殷劍峰不錯,她家人出殯的時候殷劍峰也曾去幫過忙。
“劉阿姐。”殷劍峰剛想叫人,嘴脣瞬間被一雙白玉般的雙手捂住。
“噓。”劉阿姐慌里慌張:“進去。”
“嗯。”殷劍峰點了點頭,他有些心疼這個女人。一個莊稼人,手應該是粗糙充滿老繭的。劉阿姐的手之所以還如此白嫩,不過是因爲過於沉重的操勞導致老繭一次又一次被磨掉長出新的嫩肉罷了。
兩個人來到了房間內,吹熄了燈。殷劍峰歐皇灼灼的看着劉阿姐:“怎麼了啊劉阿姐?你大半夜的過來這是?”
這個十七八歲少女的臉上還掛着淚痕,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很顯然,他大半夜的跑過來對於殷劍峰這個孩子是信任的。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劉阿姐?”殷劍峰皺了皺眉頭,心裡已經有些瞭然。劉阿姐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臉頰又長的極端的俊俏,是村裡不少人覬覦的對象。只是殷劍峰還小,沒有往那方面想罷了。
“那你今晚就在我這裡休息吧。”殷劍峰無奈的嘆了口氣。已經是少年的他,也開始懂了一些事。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他,還是秉持着善良的本性。
夜深了。
竈堂裡的火光漸漸熄滅了。雖然沒有糧食,但是柴火的儲備還是很足的。殷劍峰躺在牀上,看到了在黑暗中起身的劉阿姐,去到竈臺那裡填柴火,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初懂人事的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心裡不甘的怒火在漸漸蔓延。
他想起平時在村子裡所受到的欺凌,某些自欺欺人的東西,快要消失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
殷劍峰躺在牀上,都沒有反應過來。趕忙拿起柺杖,一瘸一拐的下地。
透過被打開的房門與院子門,殷劍峰隱隱約約看到遠處,亮起了滿天的火光。
那是?劉阿姐的家?
不祥的預感一瞬間充斥了腦海,急忙蹦蹦跳跳的拄着柺杖往外跑。如果他看到了火光的蔓延,一定會拉住劉阿姐的。
可是冰冷的現實似乎比漫天的飛雪還要冰冷:那個家,是劉阿姐的全部啊。
等他蹦蹦跳跳忍着劇痛趕到的時候,房子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奇異的是,周圍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
沒人出來救火,連個圍觀的人都沒有。
殷劍峰的眼珠瞪的通紅,腦海裡平常和藹可親的一張張面容此時都變得猙獰惡毒。
“一羣頂天立地的漢子,要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嗎?”
喊聲還沒有結束,那隻沒有受傷的腿被一腳狠狠地踢倒在地,手上的柺杖瞬間被搶走。殷劍峰摔倒在地,惡狠狠的目光回瞪過去。即便斷了一條腿,他也沒有害怕。心裡有的,只是滔天的怒火。
“你在*叫什麼啊?”
侮辱的言語鋪天蓋地的闖進耳朵。殷劍峰看着這幾個平時在村子裡作威作福的孩子,森然殺機閃過。
兒時的回憶驚醒,他突然記起站在前面的那個似乎曾經意圖強暴劉阿姐。若不是劉阿姐以死相逼,可能就要得逞了。
打了夾板的斷腿被一隻腳狠狠地踩住,瞬間的疼痛讓他幾乎暈厥。但他還是硬生生的挺了過來,眼睛再次狠狠地回瞪過去。
他的年齡較小,雖然體格強健但是大家平常都是在幹農活,誰又比他差呢?
…
“那後來呢?”小小米看着殷劍峰,眼睛裡是無盡的疑問。也許講到了現在,後來的事情已經應該明瞭了。但是小小米想問的不是那幾個人渣,而是那個可憐女人“劉阿姐。”
殷劍峰知道她想問什麼,卻只是搖了搖頭。追溯過去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命運雖然綁定在一起,但是他們要努力的,只有未來。
就算每一次對過去事的追溯,也不過是爲了更好的未來罷了。
“好了,去休息吧。明早,還有課呢。”殷劍峰摸了摸小小米的腦袋,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似乎活着,就只有無奈罷了。
小小米剛起身,殷劍峰銳利的目光就掃向了院牆。接着,若無其事的起身也走了。
夜深了,星星似乎變得更加耀眼。
殷劍峰不敢擡頭,那個可憐的女人,那些無奈的過去,那一雙又一雙的眼睛,是不是正在天空上看着他呢?化作星星默默的守護者他呢?
…
暗室。
一個人被蒙着雙眼,推倒了某張簾布前面。
雙膝跪倒。
“他,怎麼樣了?”沙啞的聲音傳來,似乎是經歷過刻意的僞裝。
“少主還好。只是…”
“只是什麼?”沙啞的聲音似乎笑了笑:“只是我這個小兒子,和燕國的公主在那裡只羨鴛鴦不羨仙是不是?”
跪倒下的人似乎鬆了一口氣。
“我這個小兒子啊,從小就招女人喜歡。”簾布後面的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只是啊,最近都從哪裡學來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違祖德,欠教育。”
“別讓他待的太安生了,懂嗎?”
“可是…”跪倒在地的人似乎有些急切,一把匕首卻狠狠地紮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什麼?”
“沒什麼。”額頭似乎有冷汗流下,卻不敢擦。退下之後,有些遲疑的望回看了一眼。
“少主啊,自求多福吧。”
腦海裡似乎還有那個孩子少年時的歡聲笑語,可是一切似乎都被一個女人打破。那只是一個命運悽慘的瘋女人啊,可是卻把自己的小少爺害到如此地步。
到底該怪誰呢?是怪這個殘酷的世界,還是怪這個世界上那麼多不可救藥的人呢?
他想不明白。
到底是多麼喪心病狂,纔會對那麼大的一個孩子下手?
他低了低頭,似乎肩膀上有無盡的重擔。所以,再次的低了低頭。
他只感覺到日子似乎越來越難過了,可這又怪誰呢?他的父親說,黎明前的破曉時刻,是一天中最最黑暗的一刻。
他還不能把日子過得稀鬆平常,這樣今天才會有所願,明天也會有所盼。
可是他這一輩子,到底是爲了誰呢?永遠都在等待明天,他活的好虛無。
搖了搖頭,隨即又開始自嘲。他一個僕人,要什麼意義呢?能護住自己的主子,保護善良的小少爺一程,也就足夠了吧?只是那個他朝思暮想看着長大的孩子,還記得他嗎?
馬車緩緩的駛來,看着馬伕遞過來的馬繩,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接過。上了馬車,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不是什麼大人物,他只是一個僕人。他沒有什麼資格去想那些背後做“局”者的想法,但對他來說,也有重要的人。
他還有妻子,還有兒子。
他既是一個僕人,也是一個丈夫,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他更是一個家的脊樑。儘管他的脊樑常常是彎的,但是他還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撐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虛無又如何?
他有一個等待他回家的妻子。
期盼又如何?
他有一個另他驕傲的兒子啊。
他還有的盼,我們都有的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