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電大作,以爲你會逮着小沐在被褥之下瑟瑟發抖,卻不想你竟來了。”長時間沒有說話,聲音有幾分沙啞,乍然聽來,與靖王有幾分相似。
我瞧着嫋嫋騰起的青煙,一陣風來,立馬消失殆盡,連着着香火也明瞭幾分。心道,世間萬物,固然是強者生存,卻也是有遇強則強的,好比是眼前這香火。
“小沐留在臨曦樓照顧祥玉了,被雷驚醒了,左右是睡不着,便過來上柱香!”我將心中的駭怕藏而不露,只輕描帶寫的說着。
“今夜的天氣,明日戶部定能上來幾道摺子,請求批些賑災的銀響好,你說,我是批還是不批?”二蛋似是隨意抓起我藏於袖中仍是顫顫巍巍的手,將我的駭怕一起握在掌中,嘴上也不點破,只扯開了話題。
雙手被包裹有溫厚的大掌之中,霎時覺得極是安然。看着那雙一直盯着靖王的牌位一動不動的眼睛,愣了半晌,方道:“既是賑災之用,批了算是善舉。”
“越兒心地善良,定是有此善舉。”二蛋終於移開,側臉看着我,黑眸越發的深邃,我只覺我越發不能撐握他的心思,“然善心之下,並不盡然成爲善舉。戶部的人個個腦肥腸滿,一天到晚無所是事,也不知要爲百姓謀些生財之道,日日夜夜只計算着中飽私囊。是以有些事,要省清背後的是否存在他意,莫要讓善心叫人利用了去。”
宮場的爾虞我詐我自是沒有見識,卻也有些耳聞,二蛋的說辭自然是極有道理。然而若沒有洞察之心,推敲事情也未必面面俱到,自古良臣被害屢屢皆是。
只是我並未浸逼官場,二蛋也只有我這位元配,自然也不存在有人爭風吃醋,無事生非。而他定是不會無端的與我說這些話,難道是因爲祥玉的事情我做得不夠妥貼,還是單單如表面所示,只是有些感觸?
微作思量,我試着開口道:“我只是婦道人家,卻也是明白你所說的道理,然而有些事情不一定做得周全,如此,你卻要多辛苦一些。”
二蛋鬆開我的手,撫在我臉上,動作輕柔。掌心因爲沒有作活已退去了老繭,卻又因爲執筆練劍而長出了新繭,新繭不算扎人,隨着掌心的撫動而移動,心中越發覺得安然。
“這些日子,你瘦多了!”乾澀的嘴脣微張,吐得盡是憐愛與疼惜。
我頗爲感動,抿着脣搖搖頭,有些撲到他懷中哭上一哭的衝動。卻因爲門口的動靜阻止了我這個衝動。
“這鬼天氣,真叫人難受,雷電終於不打不閃了,卻下起了這麼大的雨來。”老傅奔進堂中,雖打了傘,但大半身子還是被雨水打溼了,而那籃食盒卻叫他護在胸前。見我們瞧着他,忙眯起獨特的笑臉,道:“好在這冰糖蓮子羹還喘着熱氣,我叫廚子多做了一些,世子與世子妃趁熱喝些,好驅驅寒氣——哈,哈——欠!”
我忙起身接過老傅手中的食盒。剛纔只顧着與二蛋說話,竟未曾發覺是這雨是幾時接替了電閃雷明。現在聽這雨聲,只覺“嘩嘩”聲甚大,定是一陣暴雨傾盆而下。
“下了這麼大的雨,你只管差人送來便是了,何苦跑這一趟。淋了雨,若是感染了風寒,世子定要責怪我的不是了。”食盒上下兩層,上層是三隻空碗,三個銀勺,下層是一大盅蓮子羹,掀開蓋子,熱騰騰的香氣撲面而來,更甚調皮者,直接竄入鼻間。我展開兩隻碗,待要去拿第三隻時,手僵至半空,擡眼望着老傅。平民富戶尚有長幼有序的規矩,何況是皇家,且老傅一向自覺,主僕分得極清,定不會當着我們的面替自己備上一份,這第三隻碗顯然是爲他人準備的。
老傅見我滿是疑惑的瞧着他,便拍了拍腦門解釋道:“喲,瞧老奴這記性!剛纔趕去廚房時,路過臨曦樓,見屋裡亮着燈,還有人影晃動。便想着大雨將至,且去瞧瞧這房裡是否有些漏風的地方。進去了才知是郡主夜裡發起燒來,小沐姑娘正照顧着。這不,就順道也給小沐姑娘準備了一份,呆會就送過去。”
聽完我莞爾一笑,道:“還是老傅有心,我這裡替小沐謝過老傅了。”
“不敢不敢,世子妃千金之軀,真是折熬老奴了,依世子妃與小沐姑娘的感情,老奴自然也是該上心的。”老傅笑得甚是靦腆。
我不再說話,只取來湯勺,盛出兩碗,又將食盒裝好,提給老傅:“也不知道是幾更天了,且麻煩老傅趁着還有些熱氣將這羹給小沐送去吧,今天她着實是辛苦了。”我頓了頓,又道,“去了便順道讓小沐給診下脈,開些驅寒的藥。然後便直接回院裡歇着吧,這裡我陪着就行了。”
“誒,老奴謝過世子妃關愛,老奴這就去。”說罷抱起食盒,轉身拿起一旁的油紙傘,急步退了出來。
“老傅不虧是父王的心腹,做事瞻前顧後,細心周到,連這蓮子羹煮得也甚合胃口。”我以爲還要費些心思勸說二蛋進食,卻不想他自己已坐在那裡滋滋品了起來。瞧他吃喝的那翻勢頭,還真恢復了幾分二蛋憨實的模樣。
“慢着吃,不夠還有一碗,我不與你搶!”我捻起絹帕拭去二蛋嘴角溢出來的湯漬,瞧着竟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媳婦,你也吃!”二蛋前後表情差異甚大,竟讓人一時間有些難以摸透。暗道:這孩子,莫不是趕時髦人格分裂了吧?
“誒,不急,老規矩,你先吃!”而我卻開始二蛋此時一副憨實的表情!想起以前在漁村,家裡有些好吃的都是先留二蛋品着,待他夠了公婆才捨得吃。開始我不懂,老是與二蛋爭食,二蛋自是不會介意這些,每每讓着我。卻是公婆看不過眼,便將我好好說教了一番。我聽後也覺得有些道理,二蛋要出海捕魚,一家子的伙食都靠着他,沒有足夠的營養怎麼練就一個強健的體魄,沒有強健的體魄怎麼當家裡的頂樑柱!此後,便與二蛋立了個規矩,他先吃,吃飽了替我捏肩,我邊享受邊吃剩下的。當然,當初只也是爲慪那口氣,時間長了,也漸漸習慣了。
“我飽了,來,我替你捏捏肩,你吃!”二蛋說完隨意提起手背擦嘴,邊捲起袖口邊起身過來要給我捏肩。
原來二蛋還是原來的那個二蛋。我心頭溫溫一熱,眼淚便卟卟而下。二蛋見勢用拇指擦去我頰邊的淚水,柔聲道:“好端端的,哭什麼?癡長了幾年,怎麼還跟當年一樣傻。”
這小子,居然說我當年傻?也不知是誰當年被老孃欺負得嗷嗷叫。瞅着二蛋極是認真的表情,好似當年被欺負的那人是我一般,不禁破涕一笑,道:“以爲你變了,誰知是本性難移!”
二蛋微微一愣,隨後捧起我的臉,附下臉,深情款款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那個二蛋!是那個憋着眼淚也要往你懷裡撒氣的二蛋!”
二蛋微微一愣,隨後捧起我的臉,附下臉,深情款款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那個二蛋!是那個憋着眼淚也要往你懷裡撒氣的二蛋!”
我甚是感動,只覺濃濃情意滾滾而來,直將我淹得透不過氣來。軟身撲入二蛋懷中,泫然道:“二蛋,我的好二蛋。”
“當初我多麼害怕你突然有一天便消失了,就像來時一樣。你每次尋着法子讓我帶你出海,又尋着法子讓我帶你去發現你的地方,我便知道,你的心始終不在這裡。而現在算是踏實了,你不喜歡京都,待我報了父仇,便帶你離開這裡,學你那百里大哥,攜手美嬌娘隱世而居。”二蛋執起我的手,大有一副執子之手,與子手偕老的勢頭。
我在他懷中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他只道父仇得報便遠走他方,可他卻未曾深想,他的仇敵可是當今的天子,權貴之顯赫,豈是一時三刻便能扳倒的。即使是運氣使然,將來又能功成身退嗎?
二蛋執意忽略這些問題,也表示了他報仇的決心,我固然是勸他不動,乾脆不費脣舌。反正這我條命是揀來的,且陪着去瘋上一瘋,多活一天賺一天,已經賺了十八年,左右也不吃虧。想到此,旦覺心中豁然開朗,連日來的種種煩悶一掃而空,把握住他的手道:“屆時,天涯海角,天上人間,我都陪着你。”
話音才落,便覺摟在身上的手緊了緊,只聞頭頂傳來的聲音有些顫慄:“媳婦,現在想想,當初那樣逼你與我成親,當真是委屈你了。”
是挺委屈的!氣氛使然,當真不想破壞這情動時的溫馨,便將這話硬是憋回肚子裡。只搖搖頭道:“不委屈,只當那是緣分。”
二蛋聽後極是受用,摟着的手又緊了幾分:“若是叫我回去再重演一回,我定還是將你扒了驗明正身,再取了你!”
“你——”我驀然擡頭,見二蛋一臉壞笑,心知竟被調戲,惱羞成怒,握拳往他胸口捶了一記,嬌嗔道,“討厭!”
第二日,傳來聖旨,稱欽監府太史令連夜占卜星象,道六月初八乃良辰吉日,宜入殮安葬。定靖王出殯之日爲六月初八辰時三刻!
因二蛋託了太史令隨口謅上了一句,說我與靖王八字相沖,於是在這全府上下都極是忙碌的時刻,我有幸偷上了閒。
待六月初八這日,靖王府只留守了幾個護院家丁,和跟我一般與靖王生辰相沖的人,其餘的個個披麻帶孝,全都去給靖王送行了。而我卻有些奇怪,出殯的隊伍中,並未見趙科,或着說,自碧水別宛回到府中,一直未見趙科。
“世子妃,臨曦樓的梔兒求見!”聽着吹吹打打鑼鼓嗩吶漸漸遠去,才側靠在榻上打算補些小眠,卻聞青竹柔婉的聲音自簾外傳進耳裡。
我睜開眼睛端坐,整了整衣冠,佛去衣服上褶痕,緩緩道:“讓她進來吧!”
“奴婢梔兒,見過世子妃!”梔兒的聲音如往常那般惶恐,多次接觸,我也是十分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