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提到正題,內心一陣興奮,正要回答,忽覺身後的珠簾聳動,忙側臉斜目瞥去,厲聲道:“誰在那裡?”
青竹滿目茫然盯着簾後,無德更是疾步奔至簾後,驚道:“香蘭?”
“是,是奴婢!”香蘭端着個食案,案中放了杯茶盞,怯生生的自珠簾後走出來,至我的面前跪下:“奴婢,奴婢是來給世子妃換茶盞的。”
我冷凜了眸光凝視着她。香蘭,我將她安置在廳堂伺候,平日對她倒也不曾留意,印象中是個乖巧懂事,手腳麻利的丫頭。平時我在堂中與人說話,香蘭也是間隔計算着時間前來撤去冷卻的茶盞,換杯新煮的。
香蘭似感覺我到奪人的目光,高高的舉着食案,怯怯地將頭垂得極低,叫我看不清見她的眼睛。
我緩了緩神色,瞥了一眼桌上未喝幾口的茶,柔和道:“這茶是涼了,該撤了,還是香蘭仔細。”
“謝世子妃!”香蘭舉着食案有些時間,起身的時候食案連連抖嗦,但香蘭還是展着幾分笑意,穩穩逼的端着食案行過來,藉此機會我注意她的眼色,眼波不驚,如平常一般自如,我看在眼中,可心裡竟覺隱隱有些不安。
我瞧着桌上的那杯茶盞,似覺得有某些因素在心裡蠢蠢欲動,可又抓它不着,正待仔細搜尋之時,忽聞無德在耳旁小聲叫道:“世子妃!”
我恍然回神,見無德衝着青竹的方向呶呶嘴,這才豁然想起,青竹尚跪在地上。伸手理正了頭上有些鬆了的銀簪子,道:“青竹,你起來接着說話!”
“世子妃,奴婢在路上聽無德提起,說梔兒犯了錯被關在暗室中。世子妃一向待人寬容,如此做法定然有世子妃的理由。只是那暗室裡面陰暗潮溼,梔兒平素又膽小怕事,是以奴婢斗膽,請世子妃將她重罪輕罰,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青竹沒有依言起身,仍是跪着說完這些話。我估摸着這話她定在心裡預演了幾回,因此出口也是特別順留。
我凝望着青竹半晌,卻見其靈動的眸子一派清泠,帶着絲期盼,大膽的對視着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口中遲遲道:“你可知梔兒犯得是何錯,如此冒然替她求情,不怕我遷怒與你嗎?”
面對我的質問,青竹倒很是坦然:“稟世子妃,奴婢在世子妃到來之前,是伺候祥玉郡主的。當時郡主在後門救起梔兒,之後一直是奴婢照顧梔兒,教她府中的規矩,與她同住,一道伺候郡主。只是後來郡主……王爺將西院幽閉,逐所以下人出西院,唯梔兒念郡主救命之恩,以命相抵這才使王爺動容開恩民,留她在郡主身邊伺候。”
“你念着與梔兒的舊情,又不知原故替她說話也在情理之中,我尚且不與你追究,你且下去吧,我只當你從未說過那樣的話。”我逐漸冷下眼眸,目光瞥向窗外,淡淡道。
青竹聽我說完,青着半張臉色,伏地叩道:“世子妃,她一個膽小如鼠的女子,最怕那些蛇蟲鼠蟻了,眼下獨自關在那暗室中,不出半日,定要被嚇得瘋傻了去。奴婢猜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世子妃又一向宅心仁厚,不如留着梔兒有用之軀,罰她多做些事情,算是將功補過,也好過着了瘋魔出來嚇人,平白叫世子妃不安來得好些。”
“大膽青竹!”我手掌用力得拍着桌子,嚯得起身,因用力過猛,小指碰上了茶盞的盞託邊沿。震得茶盞一陣搖晃,濺出一些茶水出來,有些濺到我的手背上。茶水是香蘭才泡開換上的,這會子還有些熱燙,濺到手背上傳來絲絲熱辣的痛感。
爲了維持這股假裝做出來的威嚴與氣勢,我蹙了蹙眉頭,忍着這絲痛楚。好在只落了幾滴在手上,隨着水珠的涼卻,痛楚也漸漸消散。我忿然道:“青竹,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爲了替細作求情,竟然也本妃的話也敢違抗,你是不是也想去嚐嚐那暗室的滋味嗎?”我從來不在下人面前以“本妃”自稱,也從未與他們有拍桌子瞪眼睛的時候,青竹與無德均是驟然一怔,隨後又都怯懦的低下頭,緘默其聲。
青竹更是將頭伏得極低,額頭觸在陰涼的花綱巖鋪的地面上,惶恐道:“奴婢自知僭越了,請世子妃寬恕。”
“世子妃,這青竹也是太過於掛念與梔兒的那份感情,纔會一再糊塗出言頂撞。世子妃莫要置氣,若因此而氣壞了身子,可要叫世子心疼了。”無德提步上前,跪與青竹身旁,軟聲替青竹求情。
“都是一羣不知好歹的東西,今日我便念在無德替你說話的份上且饒了你,還不快快退下!”我借坡而下,青竹慢幽幽擡起來,杏眼瞪得老大,極是驚愕,誠然已無平日的靈動之氣。似未聽到我說話,嘴裡細碎的念着什麼不可能啊之類的話,我聽得不是十分真切。
無德見狀,忙輕聲對青竹道:“我的青竹奶奶喲,求你別再惹世子妃生氣了,梔兒是細作已是鐵證了,眼下你快些退下吧,莫要招惹那檔子麻煩,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啦!”
青竹這才驀然回神,嘴裡念着謝過世子妃大恩等話,伏拜後才怏怏退下。
望着青竹離去的背影,我招來無德近身說話,低聲道:“她剛纔念着什麼?”
無德心細,往珠簾後查看一翻方回到我身前道:“無非是關於梔兒的話,整句是:細作,不可能啊,梔兒怎麼可能是細作呢?”
看剛纔青竹失神的樣子不像做假,我油然而生起整股整股的疑惑。難道說青竹之前爲梔兒遮掩白影的事,只是單純的因爲與她有共侍一主之情?正覺腦中一團亂麻之時,忽聞無德失聲叫道:“啊,世子妃,你……”
回過神來,見無德正睜大了雙眼,無不驚慌的指着我指間的戒指,張大了嘴,久久不語。
我提起剛纔拍桌子的那隻手細細查看,除了手背上有幾點暗紅的印子外,其他並不見特別之處。不由的白了無德一眼,嗔道:“少見多怪!”
“不,不是,是,是它!”無德捂着嘴,手指指着我指間的戒指。
我心覺有異,仔細瞅着戒指,不由的也驚呼道:“怎,怎麼回事,這,這……”
我因在喪期,要求衣食從素從簡。爲此,只穿得是素衣,只帶着素色的銀飾。此刻我的無名指上正帶着一玫銀戒指,戒指上有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花,我見它做工精緻,花姿撩人的,頗爲喜歡,便每天便着它。只是此刻,銀戒指的花瓣上,已變成黑色,雖然只是不大一點,但現下仔細瞧去,只覺異常分明與尖銳刺目。
我擡起驚目,望了望同是驚訝的無德,四目相對,形成一種默契。我捊下這玫戒指,丟在茶水中,傾刻間,那玫戒指通體發黑。
我擡起頭,與無德大眼瞪着小眼,只覺酷署的天,脊背傳來陣陣寒意,冷汗涔涔而下,後怕不矣。好一個乖巧的香蘭,竟藏得一顆毒如蛇蠍的禍心,光天化日,竟也敢明目張膽的公然下毒害我。
我揪起衫襟,腦中急轉,心裡有了計較,附身在無德耳邊低語,將計就計。
無德聽後張嘴結舌,僵視着我,見我鄭而重之的點了點頭,方纔會意。
待他拾綴出一副慌張的神色,我方端起茶盞,往地上用力一摔,並揚聲慘叫道:“啊,好痛!”同時蹲下身子,用絹帕將浸毒變色的銀戒指揀起包在其間,藏在袖袋中,然後捂着肚子倒地翻滾。
無德在旁衝着珠簾高聲尖叫:“世子妃,您怎麼了世子妃?來人吶,快來人吶……”
“好痛,好痛,啊,我要死了!”我不知這是什麼毒,也不知道這毒發作起來會是什麼症狀,只好投機取巧,憑着直覺捧腹滾地,先裝痛再裝昏,心裡乞求上帝保佑可以騙過香蘭。
果然,聽到這邊雜亂的動靜,香蘭迫不及待的掀起珠簾奔過來。我餘光瞥見她的身影,忙兩眼一翻,直挺挺的躺着不動。
早在要飯的時候,往往糟其他惡乞欺負,最有用的一招就是裝死。話說,當年就是靠這招混跡江湖多年且屹立不倒,騙過大小胖瘦無數臭要飯的,方能四肢健全的穿越嫁給二蛋。咳咳,經過多次反覆練習改進,如今裝死已是爐火純青,手到擒來的小兒科了。
兩眼一閉,往地上一躺,天打雷不動——當然,除非你放惡狗!
“世子妃,世子妃怎麼了?”香蘭撲過來,將嚇得驚慌失措的無德趕至一邊,開始哭喪。哭聲聽來要有多悽慘就有多悽慘,多悲慟就有多悲慟。我聽在耳裡,寒顫在頭皮,冷笑在心裡。
“我也不知道啊,世子妃剛剛還好好說着的,突然,突然就……”無德帶着哭腔,說到關鍵處,猝然大哭。
“還愣着幹啥,還不快去請大夫啊!”香蘭托起我,把我抱離冰涼的地面,一邊與無德催道。
無德似已傷心過度,只將哭聲哭得震耳欲聾,跑出去邊哭邊叫:“不得了了,世子妃暈倒了,不得了了,世子妃暈倒了……”如此一來,驚動靖王府前前後後,不一會兒便引來合院的下人圍觀。我閉着眼睛,不知道衆人都是些啥表情,但聽着唏噓陣陣,七嘴八舌的哭喊,一時間廳堂中成了一團亂麻。心道陣容必也不可小覻。
採菊與雪梅聽到聲響也咚咚咚的自樓道跑下來,一邊驚慌的問道:“出什麼事了,香蘭?”
“我也不知道,世子妃突然就暈過去了,嗚……”香蘭嗚嗚咽咽,幾次哽住了喉嚨,哭得極是傷心。我心裡罵道:我咧個娘啊,比我還會演戲。你少得意,咱等着瞧,看看最後是誰給誰哭喪!
“啊,那怎麼辦,若是世子回來了,我們該怎麼向世子交待啊!”我聽得出是雪梅的聲音,這妮子,還真夠現實的。
“世子妃怎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急促且焦急,撥開人羣,許是才見到我暈倒在地,驚叫道:“香蘭?這,這……”
“青竹,世子妃不知怎麼了,好端端的就暈過去了。”香蘭仍抱着我,仍哭得悽慘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