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野小王子,今日本是你大喜之日,若無本王,此刻怕也是嬌娘在懷,洞房花燭了,可惜啊可惜!若非你頑固不靈,本王也非要置你於死地。不過,你也莫要怨恨本王,並非本王容不下你,到了閻王那裡莫要告錯了狀纔好!”臨南王添了添因亢奮而顯得乾澀的脣角,皮笑肉不笑的轉向阿史那野。
隨着他一言而閉,單左喜盡責的着人架起阿史那野,將其拖到了臨南王面前,歷聲喝道:“跪下!”
阿史那野自是不肯,咬着牙將身子挺得筆直,強按不下,單左喜二話不說,擡起一腳踢向阿史那野的膝彎處,阿史那野便失了重心跪入草中。
膝下,青草本該是鬱鬱蔥蔥的,經人修剪得十分平整的,可經過方纔亂戰的踐踏之後,已顯得糜爛不堪。
阿史那野高高仰起頭顱瞪向二蛋抿脣不語,目中盡是恨意與不甘,恰如他膝下的被人蹂躪後的青草,有着無盡的酸楚。他這般酸楚何嘗不是博仁康,與二蛋的酸楚?自苦往今,身在帝王家,相煎同根之脈舉不勝舉,在權利面前,他們又能比青草自強多少?
“大王子,眼下是你立功的大好時機,只要你一刀子下去了,阻礙你的人就永遠消失了。”臨南王抽出腰間的黑金劍鞘的短劍,遞給二蛋,說話時露出的一口白牙,仿若森森寒骨,蹦出一個一個冰寒的字符。
二蛋二話不說便接過短劍,上前指向阿史那野,且行且道:“幼弟,你也別怪兄長無情,怪只怪你是父汗寵妃所生。你看看你,除了那軟啪啪的詩歌,你還會什麼,連幼鷹都不如。這樣活着被族人恥笑,倒不入早些去西方極樂。”
面對步步副進的短劍,阿史那野面無懼意,無不坦然:“長兄要幼弟死,大可說一聲,何須與他人勾結如此麻煩。”
“幼弟要明白,我只要汗位,但是父汗有意無意的提及你纔是他心中中意的繼承人。你要回東厥,恐怕等死的人便是我了。”
幾個言語交流間,二蛋已然越過臨南王逼近阿史那野,橫亙在臨南王與阿史那野之間,而三人的間距不過半步之遙。
只見二蛋反握短劍,高高舉過頭頂。
中空而懸的圓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爲明亮飽滿的一夜。那輪赤黃色的光暈圈住月身,遠遠的望去好似懶懶散散的隨意往月球邊一罩,然這一罩偏偏又是那麼的服貼。而圓月本生的那一身高貴清冷的銀光直接穿透赤黃色的光暈,散向殘亂的御花園,灑向各懷鬼胎的衆人,而其中一束便落在那鋒利的刀刃上,無形間點襯了刀刃的森嚴陰冷,正恰恰如同脈相煎的那般陰森駭人。
二蛋眼神閃過一絲絲狠絕,似下了狠心般,高舉短劍,緊蹙雙眉,迸出一道兇光。與那銳利的閃着寒光的刀尖交措成另一道森冷無情的殺意,直直的逼準阿史那野的頭顱。
就在那麼一霎那間,我幾乎有種錯覺,錯覺二蛋就是阿史那噠嗦,他就這麼刺下短劍,要了阿史那野的性命。垂在衣袖下的拳頭愈發的緊,額間已蹦出細細的冷汗,全然無心再去留意另一道灼熱的眸光堪堪朝這邊而來,而那眸光正透着無盡的驚詫。
毫無疑問,處在二蛋身後的臨南王好似已看透了阿史那野的結局,眯起充滿野心的眼睛,心滿意得的提起拇指反覆捊着嘴角那撇小鬍子:“大王子,還等什麼呢,不會是心軟不去手了?如此可要叫本王失望了。”
“王爺長得三大五粗的,怎麼性子倒像個娘們一樣囉嗦。”二蛋略轉頭,嘴角一揚,牽動粘在嘴角上曲圈的鬍子,“王爺能站得遠些嘛,小王怕粗手粗腳得傷了王爺。”
“哈哈哈……大王子儘管專心做你的活計去,本王便站在這裡,量你也沒那個本事可以傷得了本王——”
“撲哧!”血光四濺,汋汋而然。
這是短劍破膚的聲音,在這樣陰冷且無情的夜裡乍然聽來,是那樣的扣人心絃。
“哧——”二蛋咬着牙,抽出短劍,同一時間,一個轉身,又一劍刺入臨南王的身體裡。
血順着劍柄溢出,滲透了親王服,一路往下,一滴一滴澆落在被他踩於腳下與之同等萎靡的青草之上,得月色如銀的映照,好似一朵朵盛得豔麗的奇葩,極是醒目。
這是一個雷霆不及掩耳之勢,來的太過於突然了,也太快了。
前一秒尚且挺胸闊背自鳴得意的臨南王,在這一秒間儼然是峰迴路轉的驟變,綿軟無力的軀幹順着凌厲的劍勢反撲在二蛋的肩上。垂掛在二蛋肩胛的是一張熬白的臉,寫滿驚愕且難以置信的眼球突兀在頰骨之上額眉之下,已不住的渙散,喉間只下意識的發出“呃呃”之聲。
“王爺——”按住阿史那野肩膀的單左喜哪能意料的到這瞬間的突變,反映再快也已經是遲了。只見他唰的拔出腰邊的利劍,越過阿史那野的頭頂堪堪向二蛋後顱刺去。
阿史那野本就近在二蛋跟前,而單左喜又立在阿史那野身後,就算單左喜不移動半分單憑那一劍一臂的長度足以貫穿二蛋的頭顱。就這般近的距離,單左喜想要刺中二蛋那是簡單之極,只稍一個動作便足夠了,莫說是二蛋想要抽身迴避,便是近旁旁觀者的視線,在這極短的時間內也不一定能索得住那犀利的劍鋒。
而同在一時間,站在阿史那野一左一右的將士也欺身撲向二蛋。如此,便與單左喜刺去的利劍全力三面夾擊二蛋。如此短的時間與距離,形勢所迫即在眉睫,二蛋已然是退無可退,擋無可擋。
緊握的拳已然瑟瑟發抖,說不清是緊張還是害怕,我只恨不得自己可以移形換影,替二蛋擋下那柄來勢洶洶的一劍。
身隨心動,正要提步雷馳,卻未及邁出一步,手腕便已被人扣出,使我欲奔出去的身子赫然回彈,撞在來人胸口上。
思想主動忽略如鋼爪般牢牢鉗制住我手腕的力量,一門心思只注意着即要觸膚的劍鋒。我全然停止的心跳,忘記了呼吸,只將心裡那根弦繃得緊之又緊,屏氣凝神注視着劍鋒所向之處。
便在那彈指剎那間,卻見阿史那野雙目掃過數道冷凜的眸光,左右掄出雙拳,擊中一左一右的將士,將士們受力被打退了幾步,翻然倒地。幾乎同在一時,收回的右手微勾成爪,朝頭頂的移動的利劍抓去,堪堪扣住幾乎要刺入二蛋發間的劍尖。
緊接着又見阿史那野身軀就地鑽滾,恰如一隻輕巧的松鼠,又似一條逶迆的靈蛇,身形之快如影如幻。未覺其如何用力,只覺劍端四下游走旋繞,在皎潔的月下劃出一道銀輪,璀璨了衆人的視線。
這又是一個突然,誰也沒有料到,平日裡瞧起來文縐縐的阿史那野會有這樣的功力與速度。
待人們定住心神,重新索定那把利劍,卻見利劍幡然回勢,正冷冰冰的架在單左喜的直脖子上。反觀阿史那野恰如嗜血的蝙蝠,伏在單左喜的肩頭,咧着嘴角揚起一個欲笑不笑地弧度:“都住手,不然我一個緊張抖了手可莫怪!”
方纔被阿史那野的拳掄出去的兩名將士本欲再度出手,解救臨南王,卻聽得阿史那野慢理斯條的調調不覺得停住了手腳。
從臨南王被刺到單左喜被制,這一前一後的變化之快,只在瞬息。
不知是誰悽悽慘慘的一聲“王爺”,這才驚得一干圍住御花園的將士愕然回神,紛紛拔出鋼刀,刺出長槍,卻又礙於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動。
眼見着場面之亂尤甚剛纔,我無不駭然,只道又是一場混戰,熟料耳邊傳出一個聲音:“都給朕住手!”
雖是短短的兩字,卻如龍吟似虎嘯衝破雲霄,透着的那股果斷的堅定,便是如高高在上的冷月也不由的爲之震了一震,悄悄躲入重重團雲之後,只稍稍露出那赤黃色的光暈,點綴團雲的蒼白。
可想而知,由單左喜帶入御花園的如數將士,在這一聲高喝下驟然停下手裡的動作,失去主心骨的他們,驚駭與慌亂交織了一張張的青黑且稚嫩的臉,數千雙無助且茫然的眼睛盯着我身後說話之人,緘默其聲。
身後之人鬆開我的手腕,反剪着雙手背在腰後,徐徐踏步而出。平日裡溫和的臉上此時如罩了層氳氤,氣顯沉鬱,雙目迸射出較之劍鋒更爲犀利的光芒,隨着移動的身形,一一掃過衆千將士的臉,痛心悽然道:“朕記得三國時期,魏國文帝忌憚才華橫溢的東阿王,令其七步作詩,不成則行逼,東阿王應聲曰:‘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爲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博仁康以古鑑今,身處正中環顧了四周,將各將士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聲音一改頹然之氣,施施然着以情理:“爾今,臨南王好比是魏國文帝,無視北疆岌岌之危,爲抒一己私慾,鼓動士氣意圖奪宮作亂。你我皆是大坤的子民,爾等大可瞧瞧躺於地上身舍異處的同胞,手足相殘,焉其忍心?真真叫朕寒心!”
這番話說得將士們的面紅耳赤,更有甚者直接低下頭不忍再看場中身首異處的同胞。
“狗皇帝,說得比唱的好聽,王爺對你尚且手下留情,未開殺戒,而你狠心如廝,還敢在此顛倒黑白,擾亂人心,真是大言不慚!”單左喜被阿史那野制伏在手中,雙膝跪於地,卻高高昂起的頭顱,使得頸項更曝在利劍之下。單單瞧那捨身忘死地護主之心,全然不失將門之後的英烈,可惜,那份英烈卻不是精忠報國的英烈。
原以爲聽了這話博仁康定然是要勃然大怒,如那日處死前任太醫令那般的手段處死單左喜。誰知博仁康頗有些涵養,並不急着替自己在辯白,只是溫和着一張龍顏,不慍不怒,似笑非笑的側臉望向單左喜,似有幾分鼓舞其繼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