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的大膽直白實在是令我無比汗顏,此語一出,我與小沐不禁縮了兩步,面面相覻。轉頭望着眼前堪比大山卻含嬌帶羞故做小鳥依人的桃花姑娘,同時驚叫出聲:“啥?不行!”
我們這邊將將驚完,桃花姑娘已瞪大了雙目。一臉白白肥肥嫩嫩的肉一板一擠,兩眼的細縫勉強撐了撐,露出兩顆烏黑髮亮的眼珠子:“大膽,敢頂撞本——本小姐,來人,將他抓起來。”
我咧個娘噯,虧老孃還誇你是朵知書達理的桃花。我呸,敢情是嫁不出去,才讓家人給放生出來好順便逮個倒黴蛋回去湊數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吶!
桃花身後的打手們聽見號令,扯步上前朝我奔來。瞧這陣勢,怕是多說無意,而對方有九名壯漢,我方只有小沐一人,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而且對方蠻不講理,還是少惹爲妙!與小沐對視一眼,眼神瞬間進行了交流,達成共識:“撤!”
好在以前幹要飯的活計時沒事兒輕常逃逃小命。見了城管要逃,見了惡乞要逃,甚至見了家狗還要逃。這逃生的經驗,可謂是輕舟熟路,知道關鍵時刻鑽進哪裡可以順利逃生。於是拉着小沐七繞八彎九轉後,終於成功的逃出生天了!雖逃過了桃花的追捕,卻叫小沐一陣好笑,心裡真真是不痛快啊不痛快。
早知道還是扮成乞丐來了痛快,只可惜,聽說紅杏樓門前立了塊匾:嚴禁乞丐與狗入內!
職業歧視啊職業歧視!
藉着擁擠的人羣和九曲十八彎的巷弄,勉強才甩開壯漢的追捕。與小沐二人行色匆匆地抓來幾個過路的問了才知道,在前面不遠處再左拐,有一座燈火闌珊的樓子,那就是傳說中名揚大坤國的紅杏樓。
怕耽擱的時間一長被契而不捨的壯漢們瞧見,我們忙謝過路人後又馬不停碲的往紅杏樓奔去,着實是顧不上路人的神情是對我的鄙夷還是對小沐的鄙夷。
紅杏樓,果真與一般的青樓妓院不爲苟同。
門口沒有濃妝豔抹的女人們甩着薰了香的絹帕招攬客人;也沒有喝得酊酩大醉步伐凌亂滿嘴逼詞穢語的男人們。反之,大堂中在坐的男女們臉不見風月,眼不見秋波,個個無不是規矩着手腳端茶執扇,吟詩作詞,品蕭論舞。
初初踏入門坎,若不是知道進得是紅杏樓,而非紅詩樓,我着實會以爲百裡挑一經邢沛柔調教後改了性子,棄風流從清雅,也學人玩起了文人的調調來。
相較之下,我與小沐的到來顯得略爲急色與突兀。高堂滿座的大堂,衆人皆是面面覷驚,擡頭將我與小沐由頭望至腳,又由腳望至頭,才搖頭嘆道又是兩個慕名而來且不懂禮數的急色鬼,嗤之以鼻後又繼續甩動袖裡的絲綢,吟唱嘴裡的詩歌。
粗粗掃了一圈,堂中已坐無虛席,也不見老鴇出來招待。一時間就這麼被直接無視,傻愣愣的站在門口像兩隻呆頭鵝那樣杵在原地。許是因爲奔得急了,腿腳有些晃抖,又久久不見有人招呼,無奈下四處看了看,發現騰閣之上有一位異族男子獨坐獨飲。
打眼望去,那人斟酒舉杯間無不透着優雅隨性的意態與風骨,全全不同於服裝上該有民族的狂野心性。可仔細瞅着,又覺得他那番氣度與異族的狂性竟能恰到好處的融合,果真是不同於一般二般的奇男子。
我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提着腿便要往騰閣走去。也不知是瞅準了那裡唯一的空位好歇歇晃抖的腿腳,還是瞅準了那般身於風塵卻無視風月的淡然性情。
纔要提步,門口便傳來一陣騷動。隱隱覺得是那桃花姑娘的手下尋着痕跡追來了,未及多想,拉着小沐側身隱入騰閣下珠簾後。這纔敢側眼探望,可不是,進門而來的,果然是那幾名壯漢之中的人,一個領頭人物帶着兩個左右手,橫眉豎眼,繃緊着臉蛋杵在我剛纔杵過的位置,仿若獵犬的眼目掃雷一般將大堂掃個透徹。
我咧個娘,難不成桃花姑娘急着嫁人真急成這番田地了嗎?只是大街上正宗的純爺們多的去了,何必獨纏着我一個僞爺!思緒過念間,趁大漢們的視線離這邊還有些距離,便貓着腰躡手躡腳的順着身旁的樓梯攀上騰閣。
騰閣中,那身着異族服裝的男子正舉着酒杯停在嘴前,斜目瞧在堂中正掃着雷的大漢們身上,嘴角微微上揚,冷聲哼了一哼,方灌下嘴邊的酒。
我與小沐便隱在樑後,堪堪躲過堂中大漢的犬眼,又將那男子的冷笑收入眼底。好一派灑脫不羈的心性,就衝那一份淡然,這個朋友我自交定了。
堂中的大漢終於引來紅杏樓主人的關注,只聞一聲柔美的嗓音頗爲婉轉:“喲,幾位爺擺着這副架子是要拿人呢,還是要拿稅啊?”
我暗喜,來得還真是時候,豎着耳朵繼續聽大漢說道:“老鴇子,有沒有見着兩名年輕的公子進來,個子嘛不高,長得粉頭粉臉的。”
“喲,這位大爺,您可把奴家問糊塗了,我紅杏樓在京都可謂是豔傳千里,這人來人往人進人出的,個子不高又粉頭粉臉的公子也大有人在,實不知大爺要找哪位!”
“前腳才進的屋,老鴇子你可別說沒有瞧見?別怪我沒有提醒你,若是擋了我們小姐要的人,你有十個腦袋也擔不起!”
“呵呵,原來大爺即非拿人也非拿稅,卻是來唬人的!正巧了,老孃就是唬大的,老孃告訴你,進來紅杏樓,你若是尋花問柳的,就是紅杏樓的貴賓,若是生惹事非便恕老孃不留情面了,請!”
光是聽着就生生被這派氣度折服,我不禁探頭往堂中覻去,見一身紅色輕羅衫的女子揹着我,插腰指着門口,三名大漢們鐵青着臉色,凶神惡煞般盯着女子。女子挺着胸提着臀,氣勢絲毫不遜於那三名大漢。兩瞬後,大漢們首先妥協,放眼往堂中各處掃了一圈道:“國有國法,樓有樓規。今日便依着紅杏樓的規矩,我守在門口,不信你不出來。”說完才轉身踏出堂中。那女子見大漢們走後,方收斂了神氣,回頭往騰閣一望,即而點頭輕笑,方回身進去堂後。
我呼得一聲大喘,暗道好險,要是硬逼着做了桃花的上門女婿,可不只給二蛋丟臉那麼簡單!細想之下,剛纔在追捕推搡中,我分明看到那大漢腰間裡掛着一塊寫着斗大的“內侍”字樣的腰牌,說明他定不是一般二般的護院。也不知這紅杏樓背後有誰在撐着腰,連官府中的人也不放在眼裡。一山果然要比一山高。
“人都已經走了,還躲在那裡,莫不是真見不得人?”嗓聲純厚低沉,酷似圓月下狼王的呼嗷,令人情不自盡收起怠慢之心。
“多謝這位公子替我解圍!”我走到樑前,卻不敢與他近聲說話,只隔着男子桌前的紗幔拘禮道。
男子提着酒壺,擡眉瞄了我一眼:“即知我招人替你解得圍,便知我不是壞人,公子何須膽怯!”言罷,將眼前的銀樽斟滿,舉樽倒入脣間。
聽他激將之言,我如清泉灌頂,只覺靈臺清涼舒爽。何必扯着以前要飯時的後遺症,見着生人便畏首畏尾的。所幸我也酒脫一些,便拉了拉小沐,直起腰身,挺了挺脊背,邁開四方闊步大大方方撩開紗幔走入其中。
見男子對面位置上擱着一杯斟滿酒的銀樽,以爲是男子爲我而備,便不客氣的捧起銀樽道:“多謝公子解圍之恩,小生便借花獻佛,敬公子一杯。”本以爲一杯銀樽裝不下太多的酒,頭一仰,樽中之酒如數灌入喉間。誰知這一點酒卻是甚烈,霎時只覺酒精一路從喉嚨裡燒入胃中,又從胃中嗆至舌間,值叫我七暈八素的猶如遁入混沌。
“公子,公子……”耳邊傳來小沐急切的呼喚,嗡嗡之聲猶如揮之不去的蠅鳴。
“這酒是烈了些,烈了些!呵呵。”我望着小沐幾個搖晃不止的腦袋,忽覺得一個天旋地轉,本想說句話表達表達我對那位男子感恩之心,卻言不達意。
忽覺虎口一麻一痛,麻痛之感如電流一般直衝靈臺,瞬間只覺靈臺一陣激靈。我晃了晃腦袋,定了定神,才清楚的瞧見小沐包括那名男子一臉錯愕的圍觀着我。而我愈瞧愈覺得不對勁,以他們圍觀的方式和角度,我應該是躺在某個地方,而肩胛與腰間的觸感分明是某人的懷裡!
我定神擡頭瞧去,果見我頭頂正上方有一張男人的臉面。由下往上瞧去,那張臉面甚是眼熟,卻一時腦袋短路,無從想起。
“她怎樣了?”頭上的臉面緊張地看着小沐,我順着他的視線望着小沐。卻見小沐一臉駭怕,脣角抖了又抖,方吐出幾字:“應該,應該是清醒了。”爾後對上我的視線,苦笑着。
先不管頭上的臉面有多眼熟,基於他這樣懷抱的姿勢太於過曖昧,加之我雖穿着男裝,卻是實打實的女人,委實覺得應該起來說話。我暗中掙了掙,誰知那人非但未加鬆手,反而雙臂自然而然的一緊,將我再往他懷裡移了半分,如此我不得不緊貼在他的胸口,卟卟有力的心跳傳入耳間,連帶着我的心跳也卟卟有力的跳動起來。
前有桃花女,後遇斷袖男——唉,出門前委實是要翻翻黃曆,算算兇吉。
“咳咳!”我頂着滾燙的臉蛋,假意清了清嗓子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我……呃,我想我已經清醒了!”
“甚好,甚好!”男子咧嘴由衷一笑,連道了兩聲“甚好”,卻又不將手鬆開!心裡暗暗叫苦,忙朝小沐投去求救的信號。
小沐眼尖,然而收到我的信號後卻又遲遲不敢有所動作,似怕及了環着我的那人。只見她眼波急轉,拽起我的手,試着拉了拉,同時怯怯地提醒着:“公子,我家公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