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很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啊……”
在黑暗之中,猛地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鬼,鬼啊!”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走廊上頓時亂成一鍋粥——有人想逃命,有人想救人,幾十個人擠在一起,也不知道碰腫了幾個腦袋,崴傷了幾條老腿。
場面雖然混亂,徐浪倒是十分冷靜,對自己人揮手道:“走這邊。”
商隊裡住在客棧二樓的人,總共就十三個,此刻都靜靜的跟着徐浪遠離了人羣。
“東家,這是到哪去?”李豎問。
“不知道。”徐浪搖頭,“我是跟着客棧掌櫃走的。”
原來剛纔趁着混亂,掌櫃一聲不吭,縮着脖子溜出了人堆,卻哪裡逃得過徐浪的眼睛?
“這個老狐狸,肯定知道別的出路。”張橫冷哼道。
“沒錯,所以我們得跟着……嗯?人呢?”徐浪說着說着,瞪大了眼睛。
剛纔還能看到掌櫃顫巍巍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了。
徐浪等人急走幾步,轉過一個彎角,只見前方的走廊漆黑而寂靜,完全不像剛剛有人經過的樣子。
“這個地方就只有一條道,能跑到哪去?”張橫狐疑道,“是不是溜進哪個房間了?”
走廊兩旁,是一排排的客房門,全部虛掩着。
“難道房裡藏着秘道?”李豎猜測道。
“一間間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張橫說着,直接踹開最近的一扇房門。
沒想到這一踹,就出事了——門裡呼的冒出一股黑煙,把張橫薰得連連倒退;煙霧中還隱隱傳出人類哭泣的聲音,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似的。
幸虧李豎反應夠快,一個箭步上前,砰的把房門關起。
靜待半晌,見沒有進一步的異動,衆人互相對視一眼,這才鬆了一口氣。
“咳……咳……什麼邪門玩意?”張橫咳嗽着,一臉的難以置信。
“真,真的鬧鬼了!”有個鏢師顫聲道。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徐浪嘆氣道,他也知道自己這句話沒什麼說服力:“房間裡應該沒人,我們往前走。”
於是繼續前進。
走了大約兩、三炷香的時間,一行人依舊在走廊中徘徊,兩旁也還是那一排排棺材板似的房門,既不見人影,也沒有其他出口。
“奇了怪了,這間客棧有這麼大嘛?”張橫忍不住道。
“是不太對勁,要不……往回走看看?”徐浪皺眉道。
“你們瞧……”李豎眼尖,卻是往前方一指。
只見前方一整排房門之中,唯獨一扇緊閉,其他都只是虛掩。
那不就是被張橫踹開,李豎關起的那一扇門麼?
好傢伙,走了半天,又給繞回來了!
“東家,會不會……這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李豎顫聲道。
“完了,完了,咱們走不出去了……”
“我們都得死在這裡嗎……”
“俺……俺要回家……”
有幾個人發出了絕望的呼叫。
“就算真的有鬼,我偏不信能它把我們十幾條漢子給活活困死在這裡!”徐浪只能強打精神,給夥計們鼓勁。
“別慌,這不是什麼鬼打牆,應該是……”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老坳卻道,“是‘精井’!”
“精井?什麼精井?”張橫愕然道。
老坳卻沒有回答,而是低着頭,雙手掐指算個不停,兩片嘴脣更是高速蠕動着,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別打擾他,這個詞我倒像在哪聽到過……。”徐浪攔住了準備追問到底的張橫,回憶道:“精井……精井……啊!”
“想起來了?”張橫問。
“沒錯,這個‘精井’,並不是我們平常說的語言。”徐浪道,“應該是東瀛語。”
“東瀛語?”張橫更迷惑了。
“對,東瀛語,又稱倭語。”徐浪解釋道,“倭國乃是一個偏遠的島國,島上流行一種地方戲,叫做‘番戲’,看戲的人點戲,就叫做‘點番號’——在番戲裡面,經常會說到‘精井’這個詞。”
“那這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張橫繼續問。
“看番戲,主要是圖個熱鬧,你管它什麼意思。”徐浪搖搖頭,不肯回答。
“既然不知道什麼意思,那好歹也給我個番號罷。”張橫似笑非笑的說。
“啊,張老大,原來你……”徐浪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種番戲,我老張當年在東海,也不知道看過多少了。”張橫說罷,拍着腿哈哈大笑。
李豎等年輕人雖然弄不明白徐浪和張橫究竟在說些什麼,但也被他們的笑聲感染,一個個的心情都輕鬆了不少。
這也是徐浪和張橫想要的效果。
如果繼續讓恐懼在人心之中蔓延,那不用等什麼鬼出現,他們自己就會垮倒在這個永無盡頭的走廊之中。
“好了!”在徐浪對夥計們解釋什麼是番戲的時候,老坳突然大聲喝道。
看他滿頭大汗,額露青筋的樣子,剛纔那一番推衍,着實花費了不少心力。
“好了?”張橫大喜,“那咱們該怎麼走?”
“走這邊。”老坳走到一扇房門前,伸手便推。
“等等!”張橫出聲阻止,“你確定?可別一開門,把什麼東西給放了出來。”
“放心。”老坳道,“雖然我學藝未精,不過這只是最粗淺的‘陣’而已,錯不了。”
語畢,他一把將門推開。
只聽清晰的吱呀一聲,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空氣一陣扭曲,原本相鄰的房門消失,竟然就在衆人眼前化作了一道向上的樓梯。
“這……這是到三樓的樓梯?”徐浪訝異道。
“沒錯,一切都只是障眼法。”老坳望了房門一眼,又望了望地面:“精!井!”
“去三樓咱也逃不掉啊。”張橫道,“就不能找到一樓的路?”
“到一樓的只有死路!”老坳搖頭道,“現在我們只能試着去三樓,看有沒有破‘陣’的方法。”
“那就趕緊走吧。”張橫讓徐浪先上樓梯。
“上面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哪能讓東家先上去。”老坳攔住他們。
“好,那我就先去探探路。”徐浪捲起袖子,倒提護身尖刀,嗖的躥上樓梯。
過了一會,他從上面探出身子:“安全,都上來。”
“好!”徐浪大喜,他也不急着動身,讓老坳和不懂武功的夥計先上樓。
人走了一半,突然有個耳朵尖的好奇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
仔細一聽——確實,某種聲音不斷從走廊的另一端有節奏地傳來。
砰!
砰!
砰!
聲音非常沉重,就連地板也被震得微微顫動。
“有人衝過來了!”一名鏢師喊道。
“不,不是人。”眼力最好的李豎,卻是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豬……豬妖!”
沒錯。
那是一個體型龐大,豬頭人身的怪物,正卯足了勁往這邊衝鋒!
……
砰!
砰!
砰!
豬頭怪人高速逼近,毛絨絨的豬嘴兩側,一雙短獠牙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慘白光芒。
“逃,逃命哇……”
面對這麼一個凶神惡煞的妖物,鏢師和夥計們頓時慌作一團——有幾個人推搡着,同時衝上樓梯,結果一腳踏錯,啪的摔倒一個,接連絆翻一批,把沒來得及上樓梯的人給堵在了走廊上。
這個時候,徐浪和李豎還都在走廊上。
“快跑!”
可太遲了,他們纔剛跑幾步,豬頭怪人已經追到身後,直接把走得慢的夥計重重頂在牆上,隱約聽到嘎嚓一聲,鮮血噴濺一地。
這還不算完,豬頭怪人左甩一拳,右振一臂,只在呼吸之間,已經把擋在它面前的閒雜人等統統掀飛。
李豎就跟在徐浪後面,感覺到脖子後勁風涌動,他心知不妙,只來得及伸手一擋,整個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像只蒼蠅一般被拍在了牆上。
“東家……”
等從牆上滑落,李豎強忍住腦子裡的嗡嗡亂響,掙扎着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擡頭一看,徐浪已經被豬頭怪人逼到了走廊盡頭的角落。
李豎心底隱隱明白了一件事——這個豬頭怪人,其實是專門衝着徐浪來的!
只見豬頭怪人低吼一聲,伸出一雙足有普通人大腿粗的胳膊,抱成酒缸大的拳頭,朝着徐浪狠狠砸下……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徐浪死定了的時候,在走廊盡頭的另一端,突然迸發一團奪目的白色光芒。
時間,彷彿停滯了。
順着這團白光,一道白得有些耀眼的人影輕飄飄的‘遊’了出來。
李豎看得很真切——這一道白色人影,不就是在瀑布出沒的那個‘白色鬼影’麼?
但這個‘白色鬼影’的形象,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白髮、白袍、膚色蒼白,就連一雙瞳孔,也散發着淡淡銀光。
原來是個女鬼!
在衆目睽睽之下,白色女鬼以十分詭異的角度‘穿’過了豬頭怪人,輕輕搭住了徐浪的肩膀。
嗖!
光收芒斂,走廊重歸黑暗。
但就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裡,白色女鬼和徐浪已經隨着光芒一同消失了。
就連那個豬頭怪人也愣愣的看着牆角,似乎不敢相信剛纔發生的那一幕。
終於,豬頭怪人回過神來,砰砰砰的朝着白光射來的方向追去。
等李豎拖着沉重身軀趕到走廊盡頭的時候,不但女鬼和徐浪,就連豬頭怪人也失去了影蹤,於是他沿着走廊一路尋找,直到遇上我……
“你也太拼命了。”我點着頭說,“不過這事情講得是真夠細緻,我腦子裡跟看現場似的,都出現畫面了。”
“哎,講故事嘛,都這麼一個套路。”李豎一直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希望東家沒事……”
“徐大叔有沒事我不知道,找不到老坳,費小花就該出事了。”我把李豎攙起來,“當務之急,是找到去三樓的路。”
“那咱們往回走,興許能遇到張老大他們。”歇息這一段時間,李豎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已經能正常走動了。
“就怕再怎麼走,也只是在走廊裡繞圈圈。”我皺眉道。
李豎神情一滯,重重嘆了口氣。
沒錯,我們被‘鬼打牆’困在這個地方了!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些什麼,“按老坳的說法,這個地方並不是鬼打牆,而是‘陣’,對吧?”
“沒錯。”李豎道,“可不管這是‘鬼打牆’還是什麼‘陣’,咱也不懂呀。”
“話不能這麼說,知道了真相,或許就有辦法破解呢。”我掃了一眼走廊兩旁的房門。
老坳在破陣之前,曾經說過什麼來着?
精井!
這座困住了幾十條漢子的迷陣,難道真和倭國的番戲有關?
又或者……
我眼前陡然一亮,指着房門說:“精!”
然後又指着地面道:“井。”
李豎的眼睛頓時瞪大:“對對對,老坳就是對着門說‘精’,看着地板說‘井’的!”
“這就錯不了了。”我笑着說,“什麼精井,什麼倭語,什麼番戲,這是……驚和景!”
“不明白。”李豎愕然道。
“生!傷!杜!景!死!驚!開!”我哈哈大笑,“聽着是不是很耳熟?這就是傳說中鬼谷子所創的八卦陣啊。”
李豎還是有點懵。
“陣之一道,千變萬化。”我解釋道,“這個門,是‘驚’,用來嚇人的;這條走廊,是‘景’,專門用來迷惑人。”
“這你都懂?”李豎張大了嘴巴。
“小爺我人稱‘十萬個爲什麼’,並不是浪得虛名的。”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說。
“那你能破陣?”李豎大喜。
“當然。”我點頭道,“只不過……破陣需要時間,期間不能受一點打擾,你得給我把風。”
“沒問題。”李豎連連點頭。
我把掛在胸前的費小花解下來,過渡給李豎。
渾身一鬆。
好了,準備破陣吧。
我面對牆角,雙指一掐,口中開始唸唸有詞:“破你妹個爛陣……破你個妹的爛陣……千萬要變得弱智……千萬要被我蒙對……”
……
沒錯!
你們猜對了,我根本不會破什麼陣。
八卦陣這麼出名的陣法,配合老坳的話,要猜中不難,可破陣?
十萬個爲什麼裡面沒有教!
那麼,我現在演的究竟是哪一齣?
自然就是日月武侯自編自導自演的名段:空城計!
現在我手無寸鐵,兩袖清風,就看那些在暗中窺候的魑魅魍魎來是不來。
蹲在牆角畫了好幾個圈圈之後,終於,遠處傳來刺耳的刮削聲。
嘿嘿,果然上當了。
我裝作沒聽見,眼角餘光卻費勁的往後瞟去。
李豎揹着費小花,手上拿着我給他的鬼頭大刀,正緊張的盯住走廊深處。
聲音,越來越近了。
看見了——果然還是那個在牆上高速滑行的黑色鬼影。
三尺、兩尺、一尺……
哧溜!
眨眼間,黑色鬼影已經衝到了李豎面前,但它並沒有攻擊李豎,而是斜斜滑下,繞了一條弧形線路,直奔我來!
“糟……”李豎大驚失色。
因爲他明白,一旦讓這個黑色鬼影接近我,我的小命算是半截擡進鬼門關了。
這一點,李豎明白,鬼影明白,我心中當然也明白——以這黑色鬼影可怕的速度,我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把它引出來,基本和找死沒有區別。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三尺、兩尺、一尺……
噗嗤!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黑色鬼影碰到我之前的一瞬,我手腕猛翻,一道青芒疾射而出。
嘎……
刺耳的刮牆聲消失了,那個黑色鬼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一腦袋磕在牆角上,隨即癱軟在地。
幾樣金屬零件散落在地,發出悅耳的哐鐺之聲……
……
在黑暗中神出鬼沒,在牆壁上來去自如的‘黑色鬼影’,此刻如同一灘爛泥般糊在地上,一動不動。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身穿黑色勁裝,頭戴黑鐵面具的男子。
一柄黑黝黝的匕首跌落在不遠處。
“就是這傢伙搞的鬼?”李豎抹了一把冷汗,“我剛纔真以爲你死定了,還好最後關頭你打中他了。”
“其實嘛……”我隨手撿起一個金屬圓輪,仔細端詳。“我根本就沒打中他。”
“沒打中?沒打中難道他是自己飛出去的?”李豎詫異地說。
“要打中這個傢伙可不容易啊。”我將落在地上的金屬零件逐一撿起,說:“你想想,他的速度這麼快,我當時又沒遮沒擋的,就算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打中他,可萬一碰上剩下那三、四成呢,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來碰運氣啊。”
“那你究竟用的是什麼法子?”李豎很好奇。
“你可以自己去瞧一瞧。”我瞄了一眼牆壁。
李豎聞言走近牆壁,眯着眼睛細看,發現牆壁上有兩條細細的劃痕,而在那兩條痕跡的盡頭,赫然有一灘褐色琥珀狀物體,還連着半截青皮竹籤。
“這……這是麥芽糖棒?”他驚呆了。
“沒錯。”我擺弄着那幾個金屬圓輪,“用這種金屬輪子在牆壁上移動,最大問題就是轉向不便,移動路線很好猜,我把麥芽糖棒射在他的必經路線上,輪子一打滑,他就直接飛出去了。”
說起來簡單,可如果沒有李豎把黑衣人逼離原本路線,讓他失去改變方向的機會,這一招還真不一定會奏效。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不由得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死了沒有?”李豎說道。
“希望沒死,不然找誰帶咱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把金屬圓輪一收,說道。
“你不是會破陣麼?”李豎愣了一愣,但隨即明白過來:“啊,原來你是唬他……”
“明白就好,咱們先把他綁起來,嚴刑拷問!”我接過李豎遞來的鬼頭大刀,兩人分兩路包抄過去。
黑衣人依舊趴在那兒,沒有任何動靜。
“上。”我低聲喝道,與李豎同時衝近,一個鎖頸,一個扣手。
就在我的手指剛剛碰到黑衣人衣服的時候,異變陡生!
黑衣人一腳點地,一腳後踢,腰卻貼着地面,雙手划水般抄起跌落一旁的烏黑匕首,整個人折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
李豎立刻被他踢飛,匕首則化作一縷暗芒,向我襲來。
我的汗毛瞬間炸起,手中大刀急擋。
鏗的一聲,花火四濺。
烏黑匕首由下向上劃過,隨即脫手、換手,身形一折、再折。
這個人的身體簡直像蛇一樣!
烏黑匕首在半空中轉着圈,嗡的一聲落下,其間甚至還改變了三次方向……
好快、好準、好詭異。
此人竟是我生平所遇的最強敵手!
我根本來不及變招,只靠本能將頭一仰,就感覺到一股涼氣貼着下巴掠過。
拼了!
我棄刀握拳,雙拳同時轟出。
但以黑衣人的身手,又怎會讓我倉促一招擊中?
兩拳都打在了空氣中。
可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飛光掠影第一式,驚雷刺。
給我破!
驚雷一響,血肉橫飛。
只不過,那些都是我的血肉。
就在剛纔那生死一瞬,我把自己的雙手當作飛刀,直接引爆!
雖然黑衣人身手了得,可在這種距離,又怎麼躲得過驚雷刺的威力範圍?
他悶哼一聲,轉身便逃。
“想跑?”李豎這時候才爬起來,拿着長劍想要追上去。
“別……別追……”我急忙大叫。
幸好李豎不是那種莽夫,馬上停住了腳步:“怎麼?”
“我……”我苦笑一聲。“我……中招了……”
且不提血淋淋、骨森森的雙手,我低頭一看,衣服已經豎着一分爲二,露出了當中的白肚皮。
一道紅線從肚臍眼往上延伸,直至鎖骨,皮肉綻開,隱約可見內裡蠕動的血管與臟器。
“你……你……”在一旁看的李豎也是驚呆了。
這根本就是把我開膛了啊!
我雙腿一軟,撲通跪倒。
奇怪的是,雖然身體被開了這麼大一道口子,卻並沒有流多少血。
李豎回過神來,趕緊上前扶住我:“有什麼遺言,說吧。”
“去你的。”我呲嘴道,“我覺得還能再搶救一下,帶我去找老坳。”
“好!”李豎咬着牙,一手架起我,一手抱着費小花。
“等等,你看那是什麼?”我的視線落在地板上。
一塊令牌靜靜躺在那兒,似乎是黑衣人逃跑時掉的。
李豎艱難地挪過去,把令牌撿起來。
令牌上寫着一個‘開’字。
“我明白了。”我喘着氣說,“只要帶着這塊‘開’字令牌,就可以在八卦陣內自由活動,不過應該不能出陣——看來,這個黑傢伙並不是佈陣的人,在他上面,還有其他狠角色……”
“那咱有救了?”李豎大喜。
確實,就在李豎撿起令牌的那一刻,四周場景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那種冥冥之中的壓迫感已經悄然弭消。
“我認得路了,我認得路了。”李豎往周圍望了一圈,頓時興奮地大叫起來。
原來通往三樓的樓梯口,離我們只有十多步的距離……
於是,我親身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半步天塹。
明明近在眼前,偏偏挪了大半炷香的時間,才勉強摸到樓梯扶手。
李豎和我都在翻白眼,喘大氣;費小花的情況更糟,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我們還能不能堅持到三樓?
上樓之後,是不是能馬上找到老坳?
找到老坳了,又是不是真救得了我和費小花?
“李豎,我看還是說一下遺言罷……”我輕咳一聲,卻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兄弟別慌,我李豎雖然武功不怎麼樣,可拼了這條命也得帶你找到老坳。”李豎拍着胸口說。
“帶着我,恐怕你上不了三樓哇。”我說道。
“最多走慢點,怎麼會上不了。”李豎堅定地說。
“你看那邊就知道了……”我的手軟綿綿地指向走廊盡頭。
一個豬頭人身的怪物,赫然在目!
……
“剛纔不說,現在想說遺言也晚了。”我吐着血苦笑。
“還囉嗦什麼?趕緊上樓哇。”李豎緊了緊綁住費小花的布帶,一手拽着我,一手拉着樓梯扶手,拼命往臺階上挪。
我看得出來,雖然表面上沒有太多傷痕,可他先後被豬頭怪人和黑衣人重擊,內傷其實已經相當嚴重,即便自己一個人走路也有些趔趄,更何況拖着我和費小花兩個累贅?
以我們現在的速度,頂多走個三、四級臺階,就會被豬頭怪人追上——到了那個時候,它要直接殺掉我們倒也乾脆,怕就怕,萬一這個妖怪有些什麼特殊癖好……
我渾身打個冷戰,突然發力撞開李豎。
“帶小花上樓。”我搖搖晃晃地站在走廊中間,“我來會一會這個豬頭。”
“你瘋了?”李豎大驚。
“少廢話,我都算好了。”我手腳軟綿綿的根本不聽使喚,只能靠不斷輸出內力硬撐着,:“和你一起上樓,那是十死無生,還不如留下來拼一拼……”
“你連手都沒有了,還拼根毛?”李豎焦急的伸手來拉我。
我往前跌出一步,用眼角餘光一掃:什麼叫沒有手?這不還有幾根骨頭麼……
李豎又喊了些什麼,但我已經聽不到了。
嗵!
嗵!
嗵!
巨大的踩踏聲刺激着我的鼓膜——豬頭怪人正邁着大步猛衝過來,每一步都有粉塵簌落,感覺整座樓都要被它震垮了。
到了這種時候,我也就只剩一個辦法——
天魔解體!
在那一個瞬間,我感覺自己像被人強行塞進了燃燒中的竈眼,烤得劈哩啪啦,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着火星與煙氣。
痛……
痛快!
豬頭,來吧。
眼下這種情況,什麼招式、訣竅都是廢話,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裡,儘可能多的用內力將自己包裹起來。
很快,我已被裹在一個巨大氣球的中心,外面是一層疊一層的綿密氣勁。
不過,這並不是爲了保護自己。
當豬頭怪人衝到一半距離的時候,我再度凝聚出一股針狀氣勁,嗖地往身後刺去……
內勁氣球轟然炸裂!
爆炸時所迸發的氣流,將我如炮彈往前猛推數尺,恰好迎上了衝撞過來的豬頭怪人。
滾!
我蜷起手腳,把自己縮成一個球,順着氣流在空中翻滾半周,同時急速運轉鐵背經最強秘法——絕技?龜雖壽!
說起來緩慢,其實我只有連一個呼吸都不倒的時間來做這些事情。
準備完成,我閉上了雙眼。
接下來,就看看是你的豬頭硬,還是本小爺的脊樑骨硬!
嗡!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背部和豬頭狠狠撞在了一起,‘絕技?龜雖壽’形成的菱格狀氣勁甲殼幾乎是一觸即潰……
隨後,我便被巨大的力量拋飛、落地、翻滾……
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關鍵是……豬頭呢?
我睜開眼睛,只覺眼前猩紅一片,看什麼都是扭曲的。
關鍵是……豬頭呢?
我拼命撐高眼皮,努力分辨了好一會——哈,那個豬頭怪人也後腦勺着地,四肢朝天的摔了個大跤。
本小爺的龜派(僞)氣功炮果然厲害。
可惜,也就到此爲止了。
我輕鬆一笑,渾身疲軟,內勁開始逸散,眼皮也漸漸耷拉下來……
累了啊,就該好好睡上一覺。
嗯?
就在眼簾完全閉合之前,一張佈滿溝溝壑壑、像極了風乾臘肉的瘦長老臉猛地湊到我的眼皮底下。
何方妖孽?
我心臟突突一跳,全身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當即清醒過來。
清醒歸清醒,手腳依舊軟綿綿的無法動彈。
雖然不能動,可看清楚那張老臉的真面目之後,我倒是樂了。
原來是藥婆婆……
人物名稱:藥婆婆(本姓姜)
人物年紀:約在七、八十歲之間
人物關係:愛護
人物武器:拳腳
人物修爲:爐火純青
人物內功:經開六十脈
藥婆婆其實是一名隱居的武林高手,內功修爲赫然與張震獄等江湖大佬處於同一個級別——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呢?
說不定,這次還真的能再搶救一下呀。
不過,我還是有那麼一絲絲小擔心。
單論內功修爲,老坳也是個經開四十脈的高手,但他曾說過,自己的功法十分特殊,無法用於戰鬥。
那麼身爲老坳的師傅,藥婆婆會不會也有同樣的問題?
在走廊另一端,豬頭怪人已經重新爬了起來。
“孩子,躺好,等一會。”藥婆婆瞥了豬頭怪人一眼,用沙啞的聲音對我說道。
她反手捶着背,顫巍巍的站直身子。
“孩子呀。”藥婆婆嘆了口氣,道:“婆婆我的功法有些特殊,只能療傷,沒辦法和人爭鬥……”
果然!
我的心情再度黯淡下去。
“不過呢……”藥婆婆頓了一頓,又道:“婆婆我可不像小坳那個不曉變通的孩子。”
說完,藥婆婆猛地將外衣扯開——欸?你做這種事情,至少晚了四、五十年吧?
藥婆婆扯掉外衣,露出了內裡特製的白色背心。
還好……
正當我暗鬆一口氣,藥婆婆卻擺出了一個大力士常用的展示手臂肌肉的動作。
她想幹啥?
藥婆婆沉吼一聲:“筋斗術,神農變!”
餘音震動樓板,我吃驚地發現,藥婆婆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隆起,數個呼吸之後,這個原本又矮又小的老太婆,腰部以上每一寸肌肉都已經膨脹十倍,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肌肉猛婆’!
不過她腰部以下依舊是那兩條纖細的纏足小腳,令人不禁擔心她會不會一邁步就摔跤。
事實證明,擔心是多餘的。
藥婆婆雙腳一盤,穩穩立定,雙腕互碰,手擬蓮花,後搓蓄勢……
嗵!
嗵!
嗵!
豬頭怪人再一次發起衝鋒,勢頭比上一次更猛,更沉。
“筋斗術,雷龍破!”
藥婆婆雙掌猛烈前推,重重呼在低頭衝撞的豬頭怪人的額頭上。
走廊中,瞬間充滿了令人窒息的風壓。
豬頭怪人全身肌肉緊繃,青筋一條接一條跳出來,顯然正在拼命抗拒藥婆婆可怕的怪力推掌。
兩者僵持了大約十來個呼吸的時間。
“筋斗術,爆漿雙丸!”
藥婆婆突然踏前一步,雙掌之間的氣流突然收縮,凝聚成兩枚隱隱發放光芒的圓球。
兩枚圓球旋轉着,越變越小,越變越小。
在半個呼吸之後,縮小到極致的圓球終於合二爲一,消失在掌紋之間。
片刻的寧靜。
豬頭怪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對,突然放棄發力,扭頭就跑!
“太遲啦,給老孃去死!”
一股席捲整條走廊的風暴,赫然從藥婆婆的雙掌之間逆轉着洶涌而出。
“我……我還會回來噠……”
豬頭怪人嚎叫着,竟然直接撞破天花板,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般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
我歪着脖子躺在地上,有氣無力的看着藥婆婆把豬頭怪人轟飛。
筋斗術?
好厲害,真想學啊……
噫?
我的注意力轉向被豬頭怪人砸穿了一個大洞的天花板——破洞之中,竟然有種油黑色物體在蠕動,彷彿活物一般。
這座客棧,究竟是怎麼了?
藥婆婆長長呼出一口氣,巍峨的身影頓時像漏氣的皮囊一樣,迅速乾癟下去。
“孩子。”藥婆婆的臉顯得更枯瘦了。“好在有你硬擋了這個豬頭一下,不然我真趕不及救你們。”
哈,看來我選擇拼命,還真選對了。
有時候人生就像一個奇葩遊戲,你非得選一個看似絕路的方向,才能闖出一片新天地……真是這樣嗎?
可惜並不是。
在現實中,看上去像是絕路的方向,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絕路。
又或者,你願意去拼那百分之一的概率?
……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藥婆婆一手扛起我,一手拎着李豎,再加上被李豎抱着的飛費小花,同時負擔三個人的重量依舊臉不改色。
她邁動一雙小腳,旋風一般衝上三樓。
雖然很顛簸,身體又完全不能動,但我的意識還保持着清醒。
只是不知道,三樓會有什麼在等我們?
才一眨眼,答案便揭曉了。
居然是張橫、老坳,還有幾個鏢師和夥計!
原來他們上樓之後,就在一直躲在樓梯口附近。
我想笑一笑,說句話,可惜臉部肌肉已經不受控制了。
“大姐!”老坳見到藥婆婆,激動得老淚縱橫。“我們被困在這裡,下不了樓;想探一探這三樓,差點連命都丟了……”
“你這小傢伙,辦事總叫人不放心。”藥婆婆搖頭道,“得了,快來幫這孩子療傷。”
老坳一把年紀,居然被喚作‘小傢伙’,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不過他倒是毫不在意,隨即蹲下來查看我的傷勢,片刻之後,皺眉道:“這傷口……深得很吶,可怎麼沒流血?”
“這孩子應該練過某種鎖血秘法。”藥婆婆道,“如果不是有秘法鎖住血氣,受到這種程度的傷,普通人早就不行了。”
“我看他現在也快撐不住了……”
老坳急急扶我坐起,和藥婆婆兩人一前一後,用最經典的‘雙掌傳功’手勢,分別抵住我的前胸與後背。
“孩子,我們練的功夫,乃是上古奇術:神農勁。”藥婆婆解釋道,“神農勁滲透五內,擁有回血愈創的神奇功效。不過神農勁本篇失傳百年,我們練的僅僅是一點殘篇,效果難免打些折扣,想活下來,還得靠你自己的生存意志……”
欸?你這是在安慰我,還是打擊我?
只覺一股股暖流沿着穴道源源不斷地輸入我的體內,遊走四肢百骸,輪迴周天經脈,讓我像泡在溫泉中一般,懶洋洋的十分舒服。
身體是舒服了,意識卻反倒逐漸模糊起來,眼皮子沉重得不斷往下壓。
朦朧中,彷彿看到許多奇形怪狀的影子在面前亂晃……
“別睡,千萬別睡!”
啪的一聲,臉上捱了熱辣辣一巴掌,我努力撐開一點眼皮,發現下手的人是張老大。
我脖子一歪,身體一傾,腦袋掛在老坳手臂上。
“讓你打醒他,不是打死他呀。”老坳無奈道。
“我下手有分寸。”張橫惴惴的探了探我鼻息,“死不了,你倒是快點傳功啊。”
“你瞧,身體表面的傷口已經收得差不多了。”老坳嘆氣搖頭,“不過傷口太深,已經傷及椎骨,以我們目前的功力,沒法治。”
“啊?那怎麼辦?”張橫愕然。
“還能怎麼辦?生死有命,也只好……”老坳黑着臉道。
“除非!”藥婆婆突然道。
“除非什麼?”李豎忙問。
“除非這孩子天縱奇才,能夠在極短時間內練成這神農勁殘篇,由內而外的運轉神農勁,纔有希望痊癒傷勢。”藥婆婆道。
噫,這個方法似乎不錯。
“這……”然而衆人一聽,全都臉露失望,看那樣子,一個個已經在心裡爲我祈禱默哀了。
確實,要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在臨死前學會一門內功心法,達到能運功自救的程度——無論從什麼角度考慮,這都是一件非常不現實的事情。
可小爺我有《絕世武功》啊。
別說一門內功心法,就算十門八門,你肯給我,我就能學哇。
少廢話,殘篇趕緊拿來!
“唉,小坳,你當初神農勁入門用了多久?”藥婆婆道。
“一個月。”老坳道。
“我用了七天。”藥婆婆道,“我師傅據說只要三天,這孩子很聰明,如果是他,說不定真能一晚練成。”
“那不挺好嗎?”李豎道。
“可惜,他已經沒有一晚的時間了。”老坳道。
“那還有多少時間?”李豎問道。
老坳望了藥婆婆一眼。
“一刻鐘。”藥婆婆閉上了眼睛。
“兄弟。”李豎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別擔心,我會把你送回老家的……”
尼特瑪纔回老家!
我聽他們在那邊閒扯,心急得都快從口裡跳出來了。
就算只剩半刻鐘,你好歹得給我個機會呀!
這回還真是要急死人了……
正當我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嘎喇喇一陣怪響,四周的景色居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尋常的一層住人樓房,此刻林立着一根根猙獰恐怖的機關柱,寒光閃耀的利刃,藍芒奪目的毒針,烏氣繚繞的尖刺……十多種致命陷阱從千奇百怪的角度突顯而出。
“終於來了!”張橫咬牙道,“我就知道,不可能一直這麼太平。”
“你錯了。”藥婆婆卻道,“這纔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真的?”張橫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老坳道,“這是機關陣法自動運轉,每隔十二個時辰纔會露出的一絲破綻,看似危機重重,實質暗藏生機,想逃出這座客棧,就得趁這個時候。”
“那還說什麼,趕緊走啊。”張橫伸手想要把我抱起來。
“別動他。”藥婆婆搖頭道,“他傷到了大椎要害,搬來搬去只會死得更快。”
“那怎麼辦?”張橫焦急地抓着頭髮。
“沒辦法,那就……”老坳看了我一眼,“只能把他留下來了……”
……
“不行!”聽到老坳這麼一說,李豎馬上表示反對。“生死弟兄,就算擡也要擡走。”
“我可以揹他。”張老大道,“包穩。”
“我也不想把人留下來啊。”老坳嘆氣道,“可他現在的情況,實在禁不起折騰了;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找些續命的靈藥回來,興許還能救一救。”
“這……”李豎有些語塞。
“陣法破綻只有半炷香的時間,要走要留,趕緊決定。”藥婆婆道,“一羣男人,別婆婆媽媽。”
從理智上講,把我留下是對的,反正以我的傷勢,走或留都沒啥差別,沒必要拖累大夥兒。
不過從道義上講,我們好歹也共過患難,算是生死之交,丟下我自顧逃命,他們內心能不受點拷問?
一時之間,各色人等,神情各異。
但對於我這個去留問題的核心人物而言……
說好的神農勁呢?
解決方法明明就擺在眼前,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一羣人在糾結些毫無意義的細節。
還有比這更屈憋的麼!
而更古怪的是——我明明傷重得快要死了,卻偏偏腰不疼,腿不抖,還能精神百倍地在心裡一萬種日常吐槽……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
不妙,不妙哇。
正當我要開始爲自己默哀的時候,突然,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整個僵局。
這個人從陰影中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有些人留意到了,卻都當作沒看到。
因爲這個人……是費小花。
她沒事了?
想想也對,小花畢竟是藥婆婆的孫女,在替我療傷之前,肯定得先救她。
小花搖頭晃腦的走了一圈,見沒人理會她,於是鼓着腮幫子走到我身邊,說:“小哥哥的意思,是你們先走,把神農勁留下。”
“哦?你怎麼知道?”老坳好奇。
“看眼睛。”費小花歪着腦袋說,“小哥哥用眼睛告訴我的。”
說得好!
雖然眼睛會說話什麼的實在有點扯,可我完全不在意這種小細節。
“唉,你就別添亂了。”老坳不耐煩的揮手道,“你別看他眼睛睜得老大,其實眼珠子完全不會動,整個人已經沒有意識……”
這些萬惡的,毫無想象力的大人啊!
“等等。”藥婆婆卻說,“童言無欺,說不定小花真的能看出點什麼來,也罷,就把神農勁留下來吧。”
哈,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噫!這個形容對藥婆婆來說根本就是度身定製嘛……
在我心情跌宕的這段時間裡,老坳把我扶起、靠牆坐好,再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紙,貼在我面對着的樑柱上。
“這是我手抄的神農勁殘篇,能學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沒多久,閒雜人等都走光了,剩我一個直勾勾地盯着樑柱上的羊皮。
是時候了。
我集中精力,開始讀那羊皮上的文字:
‘神農百草天地令千機色變今日順枝理亂古脈還血歷劫而重生乎……’
什麼鬼?
我看了一會,冷汗開始淌下來。
根本看不懂!
完了,難道我真要死在這裡?
我定了定神,嘗試再看一遍,但心裡越急,就越看不下去,意識卻在這過程之中逐漸渙散……
啊!
我打着呵欠,伸了個懶腰。
嗯?
我把拳頭舉到面前,緩緩張開五根手指。
奇怪,爲什麼我能動?
睜大眼睛一看——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來到了《絕世武功》的神秘空間之中。
脊背一陣發寒,大滴大滴的冷汗滲進了我的眼角。
該不會是……
我的身體已經死亡,只剩下魂魄永遠困在這個地方?
或許千百萬年之後,下一個得到《絕世武功》的人來到神秘空間,遇到被囚禁無盡歲月的我,於是我發揮餘熱,指點他如何越階戰鬥,如何打臉裝逼,如何一日千里,終於造就一名指天洞地的超級大英雄……
欸,仔細想想,好像還挺帶感呢。
但我要的可不是這種結局啊!
誰來救我……
腦洞一開,恐懼便如潮水般洶涌而來,整個世界彷彿都在劇烈震盪。
唉喲。
一塊硬硬的東西砸在我腦袋上,拈起一看,原來是塊帶土的碎石。
哎呀,這震盪還挺真實的,居然自帶濺射特效。
不對!
我這才反應過來,猛地站起。
地面真的在劇震。
我轉身。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遠方有塊地面不斷隆起,無數泥塊、碎石亂噴,一座石頭山峰正在逐漸成型。
在山峰頂端,一個篆刻的紅色大字赫然在目:
望。
望山?
說明書:望山,《絕世武功》七大基礎建築之一,代表着你在江湖中的聲望等級。
原來如此。
看來在經歷了一連串的事情之後,我在江湖人心中總算有了那麼一點影響力。
但這又有什麼用?
就算這座望山能通到天上去,我的肉身也復活不過來呀。
事實上,這座石山非但不能通天,更是隻升起一丈多就停住了,不過是大財主家圍牆的程度;緊接着,圍繞石山裂開的一圈縫隙開始涌出大量清水,形成了一道護山的環形河。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兩炷香的時間。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去看看吧。
我走到環形河邊,掂量了一下寬度,感覺運用內勁能夠輕鬆跳過去。
呼、吸、起跳!
哎呀……
我一腦袋磕在無形的牆壁上,嘭的一聲,整個人反彈翻轉兩週半趴跪在地,摔了個滿嘴泥。
這鬧的是哪有?
歇了好一會,我才狼狽的爬起來,試探性的摸了摸環形河上方的空間。
果然,一堵空氣牆擋住了我的手。
幸好這空氣牆韌中帶軟,彈性十足,我纔沒撞得頭破血流。
居然還不讓靠近!
繞着環形河走了一圈,確認空氣牆沒有縫隙之後,我便徹底失去了對望山的興趣。
只是不知道,除了突然冒出來的望山之外,神秘空間還有沒有其他變化?
我伸長脖子,仔細觀察四周。
還真有變化!
只見記錄我人生成就的功德亭表面,正隱隱散發着微弱光芒。
衝進功德亭,發現亭內虛空中漂浮的成就光點多出了一個。
由於查看過的光點會變得黯淡,所以那個多出了的光點顯得格外耀眼:
奠基!完成《絕世武功》七種基礎建築。
成就獎勵:一點黃金悟性。
嗡!
眼前一花,一團散發着奪目金光的光球輕輕躍進了我的手心……
……
黃金悟性?
似乎得到了挺不錯的東西呢……
我把黃金悟性捧在手心仔細端詳,忽然,眼角瞥見有樣屎黃色的東西飄了過來。
扭頭一看,原來是咱們的老朋友——說明書。
‘說明書’當然只是我隨口起的名字。
這玩意雖然只是一張毫不起眼的薄紙,可素來神出鬼沒,非但能離開神秘空間,還會隨着我的心念給予各種信息,算是《絕世武功》中頗爲特殊的一種存在。
現在它突然出現,難道是想給我說明‘黃金悟性’的使用方法?
果然,說明書上浮現了幾行文字:
黃金悟性,一種強大而又珍貴的悟性,其具體作用未知。如欲進一步瞭解該物品訊息,請將黃金悟性置於本書之上。
噫?
這個物品描述,似乎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還是先離開功德亭,再詳細考慮吧。
我一邁腿,啪的一聲,說明書居然直接糊到了我的臉上。
好傢伙,還敢擋道!
我一把將說明書拽下來,攥在手中。
“我早就懷疑了,你小子果然是有智能的!”我看了看說明書,又看了看黃金悟性,惡狠狠道:“想要這個?也不是不行,先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有什麼作用。”
說明書:品階不足,無法顯示詳細信息,請使用黃金悟性以提升本書品階。
……
……
……我跟一張紙較什麼真呢。
“也罷,看在你經常露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這個黃金悟性就賞你了。”
我將黃金悟性往說明書上一按。
啾!
四周瞬間響起奇怪的聲音,吸收了黃金悟性的說明書猛地躍至半空,旋轉着,外表那層黃色紙皮如春雪遇火一般融化,內部迸發出一道道耀眼的銀色光芒。
說明書:本書的品階由‘黃書’提升爲‘銀書’。
一張銀色紙箋飄然落在我的手心。
說明書:黃金悟性,一種強大而又珍貴的悟性,能夠提升絕世之地建築,以及低階武功的品階。
提升建築和武功的品階?
我大步離開功德亭,放眼望去:碑林、人像、祭臺、小屋、望山、功德亭,莫非這些建築都可以升階?
另外,眼下學會的幾種大衆武功,升階之後,又會有怎樣的威力?
嘿,想想還挺令人興奮的。
“那怎樣才能得到更多的黃金悟性?”我趕緊問。
說明書:黃金悟性的獲得途經主要有四種——將某種武功提升至最高等級;獻祭某些特殊物品;獲得某項特殊成就;建造某種特殊建築。
原來如此。
雖然四種途經都不是馬上能夠達到,可至少有了盼頭,將來……
將來……
來……
來你妹!
我猛然醒悟——自己已經變成了神秘空間中的一個孤魂野鬼,什麼黃金悟性,什麼絕世武功,什麼酒池肉林,統統只是一場空。
冥冥之中關注着我的神明們啊,事情發展到這麼一個地步,屬於我這個人的故事,是不是也算邁入了尾聲?
說明書翻譯:偉大的讀者諸君啊,由於作者罹患了極其嚴重的拖延症以及晚期懶癌,這個主角是不是應該選擇自宮?
“宮你奶奶的熊,誰讓你擅自翻譯的?”
我一把拽過銀書,狠狠摔在地上。
不行!
我低着頭,揹着雙手,在各種建築之間來回溜達。
爲了自己未來各種各樣的幸福,必須想出一個重返人間的法子!
人活着果然還是要靠一口氣,纔剛立下豪言壯志,我立刻眼不花了,手不抖了,連頭腦都瞬間清醒許多。
清醒之後,一些剛纔沒留意到的細節頓時變得顯眼起來。
例如獻祭臺上擺着的這張羊皮紙卷,是不是很眼熟?
神農勁殘篇!
這玩意也被算作我的物品,帶進了神秘空間。
可惜,並沒有什麼卵用……
真沒有?
我爬上祭臺,盤腿坐好,盯着皮捲開始思考:
神農勁殘篇不是沒用,只是我看不懂,可爲什麼我看不懂呢?
回想當初學鐵背經的時候,一開始也看不懂,但將蓮花棒升級之後,就能看懂了。
爲什麼?是因爲蓮花棒法和鐵背經本來就是配套的武功,所以能互相印證?
並不是。
使用悟性升級武功,並非單純的數字提升,而是有實實在在的武功經驗灌輸入我的腦海,讓我如同真的花費了很多時間在修煉這種武功。
所以,我能很肯定的判斷——蓮花棒和鐵背經之間,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那爲什麼要先學會蓮花棒,才能修煉鐵背經?
我猜是因爲特性。
蓮花棒是一種擅長防禦的武功招式,鐵背經也是一種擅長防禦的內功心法,兩者的特點都是重防禦而輕攻擊。
招式簡單易練,內功複雜難修,所以先學容易的蓮花棒,在‘防禦’這一條路上獲得更多的經驗,才能順利學習難度更高鐵背經。
這,就是學習武功所需要的‘前置條件’。
那麼,學習神農勁這門武功,又需要什麼樣的條件呢?
神農勁,擅長治癒,卻完全沒有攻擊能力。
是不是需要先修煉某種擁有治癒能力的武功招式?
不過,內功心法有治癒能力還可以想象,武功招式要怎麼個治癒法?
在這個世界上,真有能夠治療的武功招式麼?
就算真有,那也不在我手上啊。
唉,前思後想了這麼多,結果還是死路一條……
慢着!
我腦海中有句話一閃而過:
“這孩子應該練過某種鎖血秘法……如果不是有秘法鎖住血氣,受到這種程度的傷,普通人早就不行了……”
這句話裡提到的鎖血秘法,其實就是《天魔解體真法》。
天魔解體真法,能夠通過燃燒體內血液,極大地增強修煉者的體質,並提供源源不斷的內勁與氣力。
這,是不是和藥婆婆的筋斗之術有些相似?
我的眼睛亮了。
跳下祭臺,我掃視四周。
目前可以獻祭的東西總共有五樣:
一張羊皮紙卷,上面記載了上古秘術之一的神農勁,可惜只是殘篇。價值五百點悟性。
一柄青鋼劍,有人不要,現在歸你了,小心主人找上門!價值一百點悟性。
一根麥芽糖棒,吃多了會蛀牙哦。價值三百點悟性。
一塊盔甲碎片,一場慘烈戰鬥的紀念品。價值五百點悟性。
一把鏽蝕劍鞘,揭開某個千古謎題的鑰匙。價值三千點悟性。
……
三千點悟性!
不愧是牽涉到日月武侯陵墓的重寶,只是一個劍鞘就這麼值錢,如果湊齊一柄完整的七星寶劍……
停,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我定了定神,迅速把五樣東西都獻祭了,獲得悟性四千四百點。
加上我之前用剩的,共有悟性四千八百點。
升級!
武學名稱:天魔解體真法
武學品階:曠世武學
修爲等級:初學乍練(二重境)
戰鬥威力:特殊
特殊效果:運功時,戰力提升兩倍;運功時,血液迅速蒸騰;運功時,可選擇性永久致殘某一身軀部位,臨時提升戰力二十倍。
使用說明:m的最高境界(千萬別問我這個奇怪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
花費八百點悟性,將天魔解體真法升級到二重境。
這個時候,神農勁殘篇終於能看懂了。
於是再花三千一百點悟性,升級神農勁:
武學名稱:神農勁(殘篇)
武學品階:江湖末技
修爲等級:熟能生巧(六重境)
戰鬥威力:特殊
特殊效果:治療效果加六,自愈效果加十二。(初始加一、加二,升級再加一、加二)
使用說明:奶人者亦能自奶!一門無法直接攻擊敵人的功法,由於只是殘篇,所以其效果、品階已大大降低。努力湊齊全篇吧,少年!
……
呼……
我用力吐出一口濁氣,猛地睜開雙眼。
出現在眼前的,是斑駁的地板,剝落的牆面,殘舊的木柱,凌亂的草鋪……
錯不了,這裡就是客棧三樓,整層廉價的大通鋪房間。
掐掐臉皮,臉皮有點疼。
摸摸傷口,傷口癢癢的,已經完全癒合。
這不是夢——神農勁起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開心事情笑三遍,本小爺又回來啦。
等等……高興歸高興,怎麼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望望天花,看看地板,最後,視線停留在抄寫着神農勁殘篇的羊皮紙上。
明白了,原來問題出在視角的高度上——同樣是靠牆坐着,原本需要我仰視的東西,現在居然變成了俯視。
低頭一瞄,心裡咯噔一聲:不只身高,就連身形都膨脹了好幾圈;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肌肉虯結的成年壯漢。
都說小孩子睡覺長身體,難道我這一覺睡過頭了?
不對……
藥婆婆使用筋斗術時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莫非,這種肌肉極度膨脹,甚至連身高和臉形(眼神也變得堅毅)都隨之改變的神奇效果,是修煉神農勁的副作用?
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害處……
得趕緊找到藥婆婆,問個清楚才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我五指輕按牆壁,躍身而起。
通往二樓的樓梯還在,可樓梯底部隱約能看見一些黏稠的黑色液體在蠕動,很明顯是回不去了;通往三樓深處的路只有一條,兩旁一排排全是木頭加乾草搭起來的簡陋矮牀,在矮牀當中,每隔十步左右就豎起兩根環抱粗的對稱樑柱,一直向遠處延伸,少說也有四、五十根之多。
你一家小小的客棧,還是在三樓,搞這麼多柱子做什麼?
我也沒空多想這種小細節,邁步便走。
人變高了,步子也邁得大,一擡腿幾乎就是以前兩倍距離。
噫?
腳竟然不疼!
我心中狂喜——右腳跛了這麼久,總算給治好了。
好好好。
我停下來,低頭看自己的腳。
沒想到剛一低頭,就聽到呼的一聲銳響,一股寒風幾乎是貼着我的脖子掠過,幾縷頭髮飄落。
敵襲!
我反應過來,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剛纔如果不是停了這麼一下,豈不是要掉腦袋?
呼!呼!呼!
寒風再起,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同時襲來。
敵人還不止一個?
寒風來勢奇快,我堪堪避開第一股,身形變化已經用盡;只聽嗤嗤兩聲微響,前胸、右臂各挨一刀,當即皮開肉綻,迸現紅光。
我暴退三尺,抽刀在手,護住了各大要害。
哪個王八羔子偷襲小爺我?
罵人的話都衝到喉嚨邊上了,可我定神一瞧,又咕嘟一聲吞了回去。
整間房子裡除了我,根本連個人影都見不着!
不是這麼邪門吧……
左走三步,右撤兩尺,伸長了脖子繞着柱子望一圈——確實沒有人,也不見暗器之類的東西遺落下來。
究竟是什麼東西攻擊的我?
低頭略一察看——兩處傷口發出陣陣刺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
如果沒有受傷,我真要懷疑剛纔那一幕是幻覺了。
就算是那個把我開膛破肚的黑衣人,也沒有這麼神出鬼沒的身手罷?
原地等了半晌,沒發生任何異動。
看來還得主動出擊吶。
我緊繃全身肌肉,試探着向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
當腳尖踏入某個位置的時候,像是按下了看不見的開關,尖銳的破空之聲突然從後腦勺方向響起。
來了!
聽聲音,這不像小型暗器,應該是朴刀、月牙戟一類的長柄兵器。
所謂長柄兵器,當然有很長的柄。
我凝神屏息,拿準了方位,雙手往後一扣——
啪。
一根棍子被我牢牢抓住,棍子頂端閃耀着寒光的刀刃自然也就停頓下來。
但沒等我看清楚四周的情況,又聽嗖嗖兩聲微響,居然迎面襲來兩股寒風,徑直刺向我的腹部。
就這樣倒也罷了,有準備總算能躲過去;可當我變換腳步的時候,第三股寒風由下至上揮來,逼得我只能壓低手中長棍抵擋……
嗤啦一聲,猶如刀切生牛肉。
我手中長棍頂端的利刃,竟然自動轉彎,狠狠一刀劈在我肩膀上!
這一下,着實把我嚇了個魂飛魄散。
生死關頭,神農勁極速運轉,不斷注入肌肉中,一邊加快癒合,一邊硬化筋肉,總算連皮帶骨的把利刃給擋住了,沒有被一刀削斷脖子。
“你還成精了?”
我奮力一掰手中長棍,卻發現長棍毫不費勁地斷作兩截,不對,是三截……
毎一節之間,都有鐵鏈相連。
好端端的一根長棍,瞬間變成了三節棍。
我往後死命一扯,感到‘三節棍’尾端傳來巨大的抵抗力量——這玩意,居然還連着一根粗大鐵鏈。
“給我過來!”
我咬緊牙關,肌肉催發到極致,連地板都被踏得嘎吱作響。
啪!啪!啪!啪!
鐵鏈禁不住兩頭一起發力拉扯,鐵環逐個的崩裂開來,我將兩截棍身連帶刀刃一起搶在手中,身形疾退。
我大口喘着氣。
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我竟然有如此大力的一天。
不過更讓我驚訝的,還是那個攻擊我的傢伙。
準確來說,那不能稱爲‘傢伙’。
應該叫人。
木頭人!
一張表情誇張的木頭臉孔突兀地從柱子上‘長’了出來,三根半細長的節肢懸在半空輕輕晃動,那種感覺,就彷彿這根柱子突然和一隻巨大的畸形蜘蛛融合變異,顯得既詭異又噁心,令人寒毛直豎。
咯咯……咯咯……
木頭臉孔中發出尖銳的笑聲,三根半節肢劇烈搖擺一陣之後,猛地收縮……
只一眨眼,一切已恢復原樣。
柱子還是那根柱子,不明底細的人,絕對不會留意到在木紋龜裂之下,原來潛藏着一隻可怕的殺人傀儡!
我毛骨悚然。
放眼望去,一路上數十根毫不起眼的木柱,全都會變成這種木人傀儡麼?
噼……啪……噼……啪……
沒容我多想,又是一陣炸裂聲響起,輕微,但令人肉跳心驚。
噼……啪……噼……啪……
數粒火星從我面前飄過,轉身一看:一縷縷黑煙,一道道火舌,正在木壁與地板的縫隙間躍動。
大火,終於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