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人的鏢隊,加上車馬,應當是很顯眼的一個目標,倘若在西南繁華之地,斷不至於悄無聲息的失了蹤跡。
但在西九州,特別是贛、並、臨、辰四地,窮山惡水、人煙稀少,別說幾百人的鏢隊了,歷史上甚至有一整支軍隊走丟的記錄。
倘若鏢隊真的偏離了原定路線,天地茫茫,我該往那找?
但見前方落日殷紅,赤霞如血。
一路馬不停蹄,抵達鏢隊第八落腳點之後,毛老梆子卻是打探到了好消息:鏢隊曾經在這裡駐紮過!
我鬆了口氣。
看來,張橫他們並沒有在這裡失蹤,只是臨時改變了行動路線。
可既然改變了路線,其中必有緣由。
是遭遇了危險?還是發生了其他變故?
仔細一想,我頓時坐不住了,吩咐雲得韋:“你馬上去找樸天懷,你們三個留在七號落腳點,儘快把鏢隊繞道的路線和原因摸清楚!”
“那鷹主你……”雲得韋一愣。
“繼續趕路!”我翻身上馬。
披風戴雨,星夜疾行。
第九落腳點、第十落腳點、第十一落腳點……
在接下來的幾天,我這一行人每天只睡兩個時辰,而且不投店、不借宿、不吃熱食,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趕路和追查上面。
臨州邊界,第十五落腳點。
遙遙望見燈火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無數昏鴉站在道路兩側的枯樹上咕鳴。
“客人,我這一把老骨頭實在頂不住了。”毛老梆子忍不住向我抱怨,“照這樣下去,你給的銀兩再多,老頭子也是無福享受哇。”
“明天是不是就進入辰州地界了?”我問。
“對,辰州可是個邪門的地方,稀奇古怪的東西特別多,在那裡就不要趕夜路了。”毛老梆子道。
“行吧。”我點頭道,“那今晚就在這裡投個店,大夥兒洗個熱水澡,吃頓好的。”
鏢隊失蹤十多天,按照腳程,倘若沒出事,差不多也就是走到這附近。
或許到了明天,就能見個分曉了。
我放緩了馬步,一行人往鎮外的馬棧溜達而去。
“鷹主,你看那是什麼。”曹得軍伸手一指。
我眯眼細看,發現馬棧外面的空地上,赫然停着十輛鏢車!
“不對,那不是我們的車。”我搖頭道,“看來還有別的鏢隊在這裡駐紮。”
“這是誰家的鏢隊啊,怎麼連個旗子都不插?”曹得軍疑惑道。
任何一家鏢局,最講究的是這個‘旗號’,最值錢的也是這個旗號——因爲旗號不是打給路人看的,而是通知劫匪:咱鏢局的貨來了,弟兄們讓讓道唄?
劫匪們見了旗號,私底下則說:原來是關係戶來了,散了,都散了,盯別的地方去。
什麼是關係戶?
有錢就有關係。
可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情,有勢。
情,就是人情,譬如呂拜賢和三十三寨的關係,這就是人情。
人情越足,事情越好辦,有些僅僅是酒肉交情的,劫匪時不時紅着眼劫你一鏢,也沒地方說理去。
勢,就是勢力,如果一家鏢局沒有足夠的勢力,劫匪直接把你吞了就是,又何必收你那一點關係費?
有鷹爪門和萬字號作後盾,勢力方面自然不用擔心,而有呂拜賢的人情關係,情字關也輕鬆邁過,所以飛鷹鏢局才能在短短几年間迅速崛起。
如今其他鏢局想借用‘飛鷹’旗號,每天得一百兩銀子。
光這一項,每年可以淨賺七、八十萬的利潤。
關於鏢旗的各種門道,早在初遇徐家號商隊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一遍,在此就不再贅述了。
“沒有鏢旗的鏢隊,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我道,“你們先安排吃住,我去找這鏢隊的頭領聊聊天。”
曹得軍答應一聲,帶着毛老梆子進了馬棧正門。
我牽着黑風,不緊不慢的往鏢車方向走去。
“什麼人?”鏢車後方跳出幾道人影。
雖然沒插鏢旗,護鏢的人還是有的。
“同行,同行。”我不慌不忙道,“來投宿的。”
“你是哪個鏢……”對方質問道,但話才說到一半,突然猛地向我撲來。
如果這個時候我一掌打過去,對方炷炷香灰飛煙滅。
但我並沒有這麼做。
“咿呀,是三弟!三弟!”對方滿臉的興奮。
三弟?
除了楊魚和連歡愉,還有誰會這麼叫我?
自然是有的。
大夥兒可還記得,劉倍、劉畢這兩個雙胞胎兄弟?
最初我們是敵人,後來卻成了朋友,他們還冒着生命危險陪我進入黑風別苑,直到我偷印天魔秘法,也沒時間和他們打招呼就溜了,從此再無音訊。
沒想到相隔五年,居然在離源州這麼遠的地方遇上了。
這個高興得有叫又跳的,正是老二劉畢。
“老二,別亂嚷嚷。”老大劉倍卻是分開左右,按住了劉畢。
“真的是……”劉畢辯解道。
“原來是鷹爪門的鷹主,大名鼎鼎的九州飛鷹!”劉倍對我拱手道,“久仰、久仰。”
這兩兄弟雖然相貌一模一樣,行事作風卻是大相徑庭,而且看裝束,老大已經晉級鏢師,老二卻還是個趟子手。
不過,昔日的熟人變得陌生,令我心底一陣唏噓。
“唉,不必客氣。”我擺手道,“沒有你們兄弟幫忙,我今天還不一定能站在這裡呢。”
“小朱,大眼,你們把鏢車看好了,我要接待貴客。”劉倍吩咐左右,“待會找人來替你們的班。”
“行行,去吧。”其餘幾名趟子手沒有表示異議。
我們離開鏢車,走到無人處的時候,劉倍突然跳起來狠拍一記劉畢的後腦勺。
“說話得看場合啊,剛纔人多口雜,咱和三弟的關係暴露了,將來得惹多少麻煩?”劉倍低聲罵道。
“咱和三弟的關係,這是天大的臉面,怎麼會有麻煩呢?”劉畢不服道。
“你想想,如果總鏢頭知道了咱和三弟的關係,將來找飛鷹鏢局借鏢旗,借鏢道,是不是得讓咱們來討價還價?平白給三弟添麻煩。還有,萬字號那幾筆買賣,會不會逼咱們搞桌底交易?想進鷹爪門的那幾個傢伙,會不會找咱們走後門?這一件兩件的,可都是事啊。”劉倍滔滔不絕道。
聽着聽着,我開心的笑了。
雖然世事多變,幸好總有那麼一些東西,是沒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