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四點,地面散去大部分熱量,氣溫漸漸舒爽,天空異常清朗,象是被風洗過,乾淨得只剩下陽光。
街邊有提早下班的人羣,李局長坐在車裡,目光淡倦地望着。如此天氣,隨意地在街頭行走,他已記不得上次是什麼時候。他從不覺得局長了不起,但仍無法懈怠,更別說放鬆。他折騰大半輩子,坐上這位置才明白,從習慣到適應,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李局,你幫我出了口氣,我一定好好感謝你。”張建光開口了,把感謝兩字咬得很重。
“應該的,職責所在。”李局長淡淡應了句,順口問道,“對了,他爲什麼打你?”李局長沒說具體誰,很模糊地用了個他。
張建光本就老高的臉又有些發脹,含糊道:“開始是因爲女人,後來就是嫉妒唄。”
“哦。”李局長似有所悟,淡然一笑道,“你也是的,鄭雷過三十還沒結婚,你那麼多女人,就讓讓他唄。”
“這個……”張建光吭了一聲,沒詞了。他說的是劉憬,可之前已經誣衊鄭雷指使,李局長這麼理解也沒錯。
李局長手指敲着膝頭,輕蔑地瞥了瞥他大臉,又把目光移往窗外。小樣,郭副省長女婿會跟你爭女人,你也配?他當然明白怎麼回事,就是故意的。
招待所就在市局後不遠,車子很快到了。三人等了一會,一輛奧迪車駛至,郭軍攜吳秘書到了。李局長愣了愣神,一溜小跑過去:“郭書記來了,沒想到吳秘書也來了。”
“李局長你好,又麻煩您了。”吳秘書客氣地跟他握了個手。
“吳秘書說哪話。郭副省長和白主任身體還好吧?”李局長態度倒得體謙恭,問題是兒子在旁邊他非問秘書。
“都好。白主任不久前還跟我提到您呢。”
“哦!是嗎?”明知是客套話,李局長還是受寵若驚。
郭軍耐着性子等李局長拍完馬屁,才道:“李局長,人在哪兒?”
“哦,就在裡邊。”李局長回了一句,遞了個眼神道,“那個沒人形的就是張建光。”
郭軍和吳秘書相顧對視,都不禁莞爾一笑,不約而同地想,劉憬這小子夠狠,人家好歹是大老闆,怎麼給打成這樣?
“這兩位是市領導!”李局長隨便介紹一句,就引着衆人進去了。
張建光本想主動過去,但考慮到自己的尊容,就忍着沒動。他本以爲李局長會爲他鄭重介紹一番,沒想到這麼就過去了,非常不爽地跟了進去。
李局長注意到他表情變化,又有些不安了。張建光不學無術,若一旦把郭軍和吳秘書惹怒,再遷怒到自己,那就犯不上了。不如把李想也找來,管他對錯,讓他們自己幹?李局長有了新主意,故意落在後面,又偷偷給李想打了個電話。
進門後,李局長向服務員問明地點,引着衆人奔201包房。
劉憬和鄭隊長等人吃了一個多鐘頭,酒興愈濃,與所料一樣,其間刑警隊打來電話,說張建光跑去報案,鄭雷幾句話給搪塞過去,除了小老虎有些擔心,衆人都沒當回事。
上了二樓,李局長謹慎地問:“郭書記,吳秘書,如果證實他們真在,是在這兒問呢?還是回局裡?”帶回局裡不大妥當,在這兒也不是那麼回事,他又把球踢了出去。
郭軍和吳秘書相對一望,吳秘書不動聲色地道:“在這兒簡單問問,如果事情確實嚴重,那該帶回局裡還得帶回局裡,你們公安局的規矩總不能亂了。”
“那是那是。”就知道你們不會同意帶回局裡,李局長連連點頭。
張建光覺得不對勁了,眉頭不自覺皺起,不滿地向李局長望去。吳秘書微笑道:“張總,您是當事人,覺得這樣如何?”
“這還用問?”張建光指了指自己的臉,“事都擱這兒擺着呢!”
“那好,就這麼辦。”吳秘書慷慨點頭。
201包房在把頭,走到一半,李局長又轉回道:“郭書記,吳秘書,你們稍等,我先進去看看,然後再來請你們。”雙方是熟人,如果貿然進去,不小心叫出來,面上不好看,他比較難做。
“行,你進去吧。。”郭軍當然明白,不過對李局長很無語,“你是公安局長,我們只是旁聽,你該怎辦怎辦。”
“那就這樣。”李局長又對張建光點了下頭,徑奔201包房。
衆人吃得正歡,門無聲地開了,李局長一臉嚴肅地立在門口。衆人面面相覷,但立刻明白了,於是相繼站起。玉瑕展出個微笑,率先開口:“李局,您來了?快進來座。”
李局長也是一愣,他本想先批評鄭雷幾句做做樣子,沒想到玉瑕也在,只得走了過去,打量着說:“小秦,你怎麼也在這兒?”
衆人把目光投向劉憬。玉瑕指着劉憬和芳襲,大方地說:“這是劉憬,這是他女朋友鄭芳襲,我現在住他們小倆口房子。”回過頭,又對劉憬道:“劉憬,這是市局李局長,你的事儘管跟他說,沒關係。”她不知道劉憬和李局長見過面。
“李局長你好。”劉憬攜芳襲雙雙行了個禮,沒過多表示。
“哦,好。”李局長几乎驚倒,完全找不到北了。玉瑕和個年輕人同居,這在公安局不是什麼秘密,可他絕沒想到是劉憬,更奇怪的是,旁邊還有女朋友,而且郭軍和吳秘書還在門外,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這小子究竟和誰是一對?
玉瑕當然明白,接着道:“李局,今天劉憬被理想集團的人誣陷,幸虧鄭隊幫忙,才把事情搞清楚,您到這兒來,肯定是張建光跟您說什麼了吧?您可不能信那個無賴!”
“誣陷?”李局長看了看劉憬,對鄭雷道,“鄭雷,怎麼回事?”
鄭雷道:“今天中午,劉憬在理想集團所屬的慶林酒店被人下桃色陷阱,幸虧關所長及時趕到,又把案子移交給我們,現在基本鎖定是張建光主謀,但沒有實在證據。”鄭雷很厚道,沒忘了關所長。
“原來是這樣。”李局長大致明白了。
鄭雷又道:“理想集團和劉憬單位有合作關係,曾一起去曼谷談生意,張建光對劉憬一女同事非禮,被劉憬救了,跟張建光結下矛盾。隨後劉憬和那女同事在曼谷遭到襲擊,他們逃出後,立刻回國向隊裡報案,我們跟曼谷警方聯繫了,不過沒有進一步結果。”
“還有這事?”李局長驚訝不已,沒想到事情這麼複雜。
鄭雷點頭,做着很無辜的樣子。
“好了,這些以後再說。”李局長轉過身,對劉憬道,“你們下午幹了什麼,我先不問。現在張建光就在外邊,不過別擔心,郭書記和吳秘書也來了,怎麼說,你們自己看着辦。”
衆人同時睜大眼睛。劉憬、魯秋陽和芳襲是想不到郭軍和吳秘書會來;玉瑕和鄭雷是看出李局長和劉憬認識了;只有格魯表情如常,因爲他誰也不認識。
李局長出去了,玉瑕迅速問:“郭書記和吳秘書是誰?”
“郭軍是郭蟈他哥,團市委書記;吳秘書是郭副省長秘書。”
鄭雷吃驚地看了看,也問道:“郭蟈是誰?”
“郭……郭蟈叫郭洋,我和秋陽大學同學,郭副省長女兒。”
“哦,那就沒事了。”鄭雷終於明白了,連格魯都明白了,這擺明是來幫忙的嘛。
芳襲瞥了愛人一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沒幫上忙,唯一的趙總還敵對了。劉憬抓過她的手,輕輕捏在手裡,暖流在兩心之間穿透。人生不易,固然需要幫助,但最終要靠自己。男人強大的信念,需要身邊人默默地支持和跟隨。
門開了,服務員搬進幾把椅子,李局長引着郭軍、吳秘書和狂妄的張建光等人進入。
郭軍和吳秘書看了看諸人,拽着椅子在靠近餐桌的地方坐下;李局長不想和張建光等並坐,但又不能湊過去,只得順手往旁挪了下;張建光以捭闔的姿態睨着劉憬,大馬金刀地坐下;只有光頭沒坐,謹慎地立在張建光身側。
這場面涇渭分明,很值得玩味,好象一堆人圍着桌子對張建光和光頭。李局長雖然和張建光兩人距離很近,但卻穿着制服。
張建光牛逼閃電,可樣子實在不堪入目,連衣服都沒換。玉瑕和芳襲差點沒笑出聲;鄭雷也不禁莞爾;格魯眯着眼,不客氣地跟張建光對視;劉憬和魯秋陽表面平靜,心裡卻哭笑不得,這是飯店,居然聚這麼多人審案,真是無奇不有。
郭軍看了看劉憬,又對芳襲點了個頭,率先開口道:“李局長,時間不早了,開始吧。”
“好。”李局長象模象樣地掏出個小本,跟開會似的,不緊不慢道,“張總,你是報案人,現在市領導也在,你先說說情況吧。”
衆人的目光集中在張建光身上。張建光盯着劉憬,哼哼一笑道:“情況不都在這擺着,我什麼樣你們也看見了,就是他們三個打的。還有鄭隊長,我到刑警隊報案,他說什麼一直跟他們吃飯,明顯是包庇。李局,這種事該怎麼處理,不用我告訴你吧?”
張建光無知而傲慢,衆人無不眉頭大皺,包括光頭保鏢。李局長反倒很平靜:“張總,我們相信你反映的情況,但我們公安局是講證據,你有沒有證據?”
“當然有!”張建光長身而起,掏出手機對劉憬道,“小子,沒想到吧?你以爲砸了我手機就拍不了照?我有兩部,你還有什麼說的?”
郭軍、吳秘書、魯秋陽和格魯,都不覺向劉憬望去;小老虎滿眼憂慮,更加擔心;玉瑕和鄭雷依然平靜;劉憬不以爲然笑了笑,好象根本沒把這個失誤放在眼裡。
張建光翻出照片,霍然一舉,獰聲道:“姓鄭的,你不說一直跟他們吃飯嗎?我手機上清清楚楚照着他們仨,時間是兩點四十五,你身爲刑警隊長,公然包庇,爲不法分子做僞證,現在怎麼解釋?”
“這能說明什麼?”劉憬掏出自己手機,擺弄了一番,然後對張建光拍了一張,“這我剛拍的,你信不信,時間也是兩點四十五?手機時間隨便調,誰知道你在哪拍的?什麼時間拍的?你那張照片除了證明你侵犯我隱私,一點意義沒有。”
衆人皆笑,小老虎放心了。
鄭雷接口道:“除了這個問題,還有兩點:你這張照片是背影,具體是誰還需要證實;還有最重要的,你拍的不是打人場面,就算證實是他們三個,也不能證明他們打人,從刑偵角度講,說客氣點,你這張照片只能參考;說直接點,你這張照片壓根沒用。”
沒人在被毆打時還有空拍照,所以張建光說有照片,鄭雷根本沒放在心上;玉瑕平靜,也是因爲明白這點;至於李局長,從頭到尾就沒稀得看那張照片。
衆人一陣鬨笑,又把目光集中在張建光身上,看他如何繼續表演。令人吃驚地的是,張建光眼含譏笑,依舊帶着傲慢和輕蔑,彷彿沒當回事,難道他還有證據?
李局長也很意外,試探道:“張總,如果沒其他證據,可以在現場尋找一些目擊證人。”
“謝謝李局,證人就不用了。”張建光做出很灑脫的姿態,可惜與那付尊容很不相配。
李局長冷靜道:“張總還有其他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