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知和小花的事是沈忠義告訴樑柔的,這些年他們不怎麼聯繫,以至於樑柔看到那個陌生來電還以爲是詐騙電話。樑柔在幾天後回到南城,但她已經不能輕易找到小花了,小花換了號碼換了住所,換了工作,樑柔只能登了許家門,打算先找許建國談談。
可許建國沒從臥房裡出來,接待她的是陳愛麗。
年輕時心裡都有點看不順對方,她嫌陳愛麗好吃懶做,陳愛麗覺得她特別做作。現在半百的兩人坐在一起,一時也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樑柔問:“平安不常回來嗎?”
陳愛麗說:“是啊,她外面買了房子,可有本事了。”
樑柔點點頭,說:“我今天來,是想……”
陳愛麗一拍腦袋:“哎喲我的湯,樑會計你先坐,我給老許燉了湯,好像撲出來了,他最近血壓特別高,醫生要求臥牀休息。”
於是樑柔被晾在客廳裡,看不知什麼時候變勤快的陳愛麗進進出出忙前忙後。她想了想,還是走吧。陳愛麗送她到門口,說了句:“樑會計,我家老許說了,孩子們的事啊,我們不參合,都隨他們,我們不圖什麼好處。”
樑柔張了張口,陳愛麗打斷她的話:“我做夢都想多要一套房子,可我家許棟也是個倔脾氣,我要是敢說他姐什麼,他有本事給我離家出走,你就別爲難我們了,換做是她親媽,你這樣拜訪肯定是要把你打出來的,我就不打你了,你以後也別來,熙知我知道的,肯定不會聽你的。”
樑柔惱羞成怒:“你怎麼說話的!”
陳愛麗端着湯:“好了,下回聊,我得伺候我們老許喝湯。”
大院裡已經有人開始搬家,呈現一派蕭索之色,樑柔仰頭看自己曾經的家,這裡是她曾經最幸福也傷她最深的地方。
許家臥室裡,陳愛麗愁眉苦臉地朝許建國抱怨:“哎喲心疼死我了,許建國你個老糊塗!”
許建國笑着喝湯,看陳愛麗揉着心口罵他。
***
樑柔最後只能給沈熙知打電話,問:“你帶平安和我吃頓飯吧。”
沈熙知很高興,把這個事給小花說,小花點頭:“好啊。”
去的那天,小花穿了裙子,很正式的模樣,惹得沈熙知笑她:“醜媳婦見公婆?許小花沒想到你這麼重視我?恩,晚上獎勵你綠豆湯。”
小花沒說話,用梅心送的脣膏抹嘴脣。
兩人一起到了餐廳外面,沈熙知牽過她的手:“別緊張。”
小花推了推他,說:“沈熙知,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進去。”
“爲什麼?”
“我自己進去。”小花還是這樣說。
於是沈熙知留在車裡等待,透過車窗看着小花走到桌邊,拉開位置坐下,對面是他的媽媽。
小花叫了一聲:“樑柔阿姨。”
“好久不見了,平安。”
“是啊。”小花說。
樑柔問:“熙知怎麼沒進來?”
小花說:“是我沒讓他進來,我想您一定有話對我說,他在不方便。”
小花沒說錯,這頓飯的主要目的是爲了拿到小花的聯繫方式,然後她們還需另外見一見,不過現在這樣就方便多了。
樑柔說:“我要說的話,你應該猜得到。”
小花當然能猜到。
但她說:“阿姨,我現在覺得,我沒有什麼配不上他的,他很好,我也不差,我雖然一隻耳朵聽不見,但不影響我的生活,他也不在意,他和沈叔叔不一樣,他不需要我照顧他,是我需要他照顧我沒錯,但我們都認同這種相處方式,我們沒有隔閡,我們不會因爲這個而分開。”
樑柔非常忌諱別人提到她失敗的婚姻,這點事瞞不了小花,當年大院裡的人都知道,她沒想到小花敢這麼跟她說話。
“你變了不少。”樑柔說。
小花點點頭,是變了,幾個月前還傻兮兮的躲着沈熙知,可眼睛生過一場病後,重見光明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沈熙知後,她就再也逃不開。
小花沒有呆太久,她站起來與樑柔道別,她說:“阿姨,我們會幸福的,請祝福我們。”
她回到車裡,沈熙知緊張地問:“你們談了什麼?我覺得不對勁,好像沒有朋友帶女友見家長是這個情況的。”
小花看着他,靜靜看了很久,笑了,她說:“我們就坐着好好的說話,你不用緊張,我沒受欺負,阿姨也沒罵我。”
可以看見沈熙知整個人放鬆下來,“聊了什麼?”
小花想了想:“聊了聊以前的事。”
***
開發商給的最遲期限是在過年前騰出房子,每個月有租房補償。小花的房子太小了不夠住,就在同小區租了一套兩室一廳,搬家那天氣氛很傷感,陳愛麗哭了,許建國說:“哭什麼,以後就有新房子了。”
陳愛麗想想也是,就抹了眼淚收拾行李。沈熙知扯了扯小花的手,說:“陪我到對面看看。”
小花從地墊下摸出鑰匙開門,眼前呈現的不是想象中的蜘蛛網之家,而是乾乾淨淨的,他的家。
沈熙知眼眶紅了,問她:“什麼時候來打掃的?”
小花說:“你扔下我去和美女約會的時候。”
前幾天他又見了樑柔一面,沒帶小花去。沈熙知拉着她的手:“自己一個人?”
“許棟幫我了。”小花說。
許棟冒出頭來喊:“嘿嘿,姐夫,重體力活都是我乾的。”
沈熙知恩了聲:“記在心裡了。”
許棟樂顛顛的走了,沈熙知低頭看小花:“謝謝。”
小花學着他恩一聲:“要記在心裡。”
“好。”
她把他的家打掃成最初的模樣,與他一起迎接即將到來的拆遷。沈熙知的心情略微複雜,捨不得這裡,捨不得這裡的記憶。小花也是,但,人總要往前看,不是嗎?
沈熙知載着許家一家人離開這個大院,這裡有他們所有的童年記憶,爭吵過,冷戰過,也歡歡喜喜在一起作伴過。
車子越來越遠,小花偷偷抹了抹眼,小時候一門心思想離開這裡,可真離開了,又捨不得。
許家是在新租的房子過的年,年二九整個小區的人都出來買花,小花進了老年人喜歡的水仙和桃花,也有年輕人喜歡的款式,小花的花花這家店生意好到爆,陳愛麗和許棟過來幫忙,沈熙知也在店裡,儼然一副老闆公的架勢,算賬收錢給老年人送點別的搭配,給年輕小姑娘露個笑臉撩妹,裡裡外外都妥妥帖帖完全不需要小花操心。
陳愛麗偷偷跟許棟說:“多跟你姐和你姐夫學點,以後媽也給你開家店。”
許棟笑呵呵的,惹得買花的小姑娘們除了看沈熙知還要很忙的來看他。
沈熙知這個年是和許家一起過的,小時候也總在他們家吃飯,如今身份變了,一起過個年更是名正言順。小花也沒說不讓他來,在他每天哼哼着在美國那幾年每回春節都和暴暴相依爲命時,她說:“那裡來吧,給我打下手。”
小花掌勺。
登門那天沈熙知在樓下給許棟打電話:“你下來幫我拿下東西。”
許棟顛兒顛兒跑下去,老遠地喊:“姐夫,拿啥啊?”
沈熙知指了指後備箱,許棟眼都直了:“乖乖!”
雖然許建國不能抽菸不能喝酒,但菸酒不能少,茅臺,中華是給未來老丈人的,陳愛麗隔了一層,但沈熙知一視同仁,給買了一套國外的護膚品,陳愛麗不知道價錢,偷偷拿去問小花,小花也不知道啊,微信問梅心,梅心靠了聲:“這套國外斷貨了,姐姐還沒下手就沒了,你哪裡搞來的?你會用嗎?不會我接手啊,價錢好說。”
小花轉頭對陳愛麗說:“你要賣嗎?我朋友要買。”
陳愛麗說:“我想想,你先別答應人家。”
許棟圍着他姐夫轉,這從小體罰體出來的感情不是假的,他就盼着他姐夫給他買個水果最新款。沈熙知沒給手機,而是把他的車鑰匙給許棟了。
許棟呆呆看着他姐,小花把鑰匙拿回來還給沈熙知。沈熙知又把鑰匙給許棟了,說:“最近要換車,正好舊的給你用。”
許棟是真心一點都不嫌棄是二手車啊!要知道他遙想他姐夫的車很久了啊!
許棟感動要哭了,把他姐推沈熙知懷裡:“小生無以爲報,以身相許吧。”
小花一頭黑線,大過年的又不能打人,好煩。
沈熙知表示很滿意,穿好圍裙去給小花打下手。
***
大院動工那天許棟從他們項目組休假,開車載着他姐姐姐夫去鄉下。鄉下對許棟來說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但對小花和沈熙知來說,不是。
小花說:“帶你去看阿嬤,阿嬤好喜歡你。”
許棟很少聽到阿嬤這個詞,也隱約知道阿嬤走了。他乖乖跟着姐姐上山,在阿嬤墓前磕頭,他已長大成人,是個健康開朗的帥小夥,小花覺得阿嬤一定會很高興。
雖然他還未出生阿嬤就走了,但血緣親情是很微妙的事情,許棟看他姐紅了眼,也跟着紅了眼,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什麼都學着他姐和他姐夫。他問小花:“姐,阿嬤怎麼走的?”
小花說:“摔倒了。”
大雨天,阿嬤摔倒在院子裡,院子裡突然涌來很多人,阿嬤走了,雞沒了,她真的變成了歌裡唱的:髒小花,沒有家,沒有阿巴和阿嬤,也沒有阿嬤。
小花眼淚掉下來,沈熙知安慰着:“別哭,以後常來看阿嬤。”
三個人住在阿嬤的小院裡,許棟沒來過鄉下卻很適應這裡的生活,他早晨和姐姐一起去田裡捉蟲,然後跑去村長家餵雞,然後得到村長給的幾枚雞蛋,回來讓姐夫*蛋面吃。大冬天的,他姐領着他去河邊看小河結冰凌,說夏天帶他來摸田螺吃。
住着住着就忘記是幾號,某天晚上小院裡突然停電了,小花一個人在家,許棟和沈熙知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坐在院中輕輕哼歌,忽然聽見另外一首歌,有一簇光亮慢慢靠近,燭光淡淡的,被山風吹得歪歪扭扭,她看見沈熙知捧着一個圓圓的蛋糕,燭光照在他臉上,照得他臉紅紅的。
他說:“許小花,生日快樂。”
小花說:“不是的。”
她的生日到底是幾號,她自己都不知道。
許棟說:“是的是的,姐夫查到了。”
小花看着沈熙知,沈熙知說:“你不是說有一年大年夜阿嬤貼了對聯給你煮雞蛋嗎?換算到新曆就是今天,許小花,今天也是情人節。”
小花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對他說過這話了。
爲了早點上學,小花的生日變成了夏天,她的名字是沈熙知取的,現在生日也是他找到了。看來,要快點完成阿嬤的心願了。
小花吹蠟燭,說:“等到兒童節,我也給你過生日。”
沈熙知笑着說好,說到時候帶你去吃麥當勞。
許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的,還體貼的幫姐夫把小院鎖上。沈熙知抱着小花在房間裡說話,頭抵着頭,小花坐在他腿上,他說:“以前,我媽是不是找過你?”
小花說:“不記得了。”
她不想談,但他已經很清楚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也不說了,親吻她耳後的刺青,小花笑起來,說:“好癢。”
隔壁院子裡,許棟望天:“哎,好想有個女朋友。”
***
從鄉下回城後,沈熙知開始着手操辦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婚禮,第一個收到喜帖的是黃小胖。黃小胖把喜帖翻來覆去看了好久,說:“你們等等。”
他從畫室裡拿出一副蒙着白布的畫,說:“送給你們,當做結婚禮物。”
小花親手揭開白布,新畫散發着油彩的香味,那是一副童年時哭泣的小花。
髒兮兮的臉,髒兮兮的手,泥猴子一般在田埂裡玩耍,笑容天真無邪。
那是黃小胖記憶中的小花,是沈熙知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小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