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不肯,說:“媽媽睡覺了,我要帶弟弟。”
男孩不管不顧:“你先管管你自己吧!”
兩個孩子在門口拉扯,正巧許建國買菜回來看見,笑着說:“熙知找妹妹玩啊?”
“恩。”男孩點點頭。
許建國抱走許棟,說:“去玩吧。”
於是小花自由了,被拉下樓,她問:“沈熙知我們去哪裡?”
男孩說:“醫院!”
“爲什麼?”
男孩扯了扯她耳朵。小花立刻驚恐起來,捂着耳朵往回逃:“我不去我不去。”
立刻被逮住,男孩說:“那我以後不跟你玩了。”
小花很爲難,半晌後說:“我怕。”
她很少說怕,連地裡的大蟲都敢捉,卻害怕去醫院?男孩牽住她的手:“怕什麼?我打針都不哭的。”
小花就這麼被帶到醫院,正月裡來醫院的人少,沈熙知拉住一個護士阿姨問了耳鼻喉科,領着小花上去了,裡面有個老大夫正在悠閒喝茶,見門口兩個小孩子就出來問:“你們找誰?”
小花躲在男孩身後,男孩問:“爺爺,你會看耳朵嗎?”
老大夫說:“會啊,你要看嗎?”
男孩把小花推出來:“是她要看。”
於是小花坐在了小板凳上,有長又涼的東西探進耳朵裡,老大夫打燈看了又看,告訴她:“耳膜破了。”
“什麼破了?”小花聽不懂,男孩也是。
老大夫耐心解釋:“耳膜破了,所以聽不到了。”
“那能治嗎?”男孩問。
老大夫搖搖頭:“當時爲什麼不來看?這都多久了?手術意義不大啊。”
一聽手術小花嚇壞了,她捂着耳朵求男孩:“我不手術,我聽得見的。”
男孩問老大夫:“那怎麼辦?”
老大夫說:“可以戴助聽器,不過那個很貴。”
男孩看了看小花,她是真害怕的,拉着他的手在發抖,他咬了咬牙,掏出口袋裡的錢,零零散散堆滿桌子,問:“爺爺,這些錢夠嗎?”
小花沒見過那麼多錢,老大夫幫着數了數,說:“夠買個普通的了。”
“不能買最好的嗎?”男孩皺着眉,這已經是很多錢了,媽媽說這些錢可以給他買一輛很好的山地車。
兩個孩子垂頭喪氣地出來,男孩失落極了,拉着小花質問:“到底是怎麼搞的嘛!”
小花捂着耳朵的手一直不敢放下,站在醫院門口,她說:“爸爸打了我一下。”
這一天,成爲了男孩永遠無法忘懷的一天,面前的小花沒有哭,可差點把他說哭了。
“你住院那天,爸爸打了我一下。”
他記得的,那天建國叔叔帶她來醫院向他道歉,他的手很疼,很討厭她。那天,建國叔叔打了她。
對的,男孩回想,好像就是從那以後,她總是聽不見他說話。她總喜歡偏着頭,她不再是鄉下的小花,她變得凡事都隱忍,她害怕爸爸不要她。
***
曾經積壓在心裡的輕視,厭惡,來不及說出口的好感,喜歡,在這一刻全都變成了憐惜。男孩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我要說什麼呢?說對不起嗎?可是我也是爲了幫你才骨折的。
說你笨嗎?可是我不捨得說你啊。
不管怎麼樣,男孩心裡明白,小花的耳朵,是因爲他聾的。他很想哭,眼圈紅紅的,可小花都沒哭呢,他也不能哭。
小花說:“沈熙知你千萬不要告訴我爸爸媽媽。”
“好。”
“我也不想戴助聽器,大家會笑我的。”
“好。”
“我,我想做個正常的小孩。”
“好。”
他說的就一定會做到,小花終於把手放下來,牽住他的手,笑了。
男孩看着她的耳朵,心裡很不舒服,他說:“不許這樣笑。”
“爲什麼?”
他寧願她哭一場,也好過這樣沒心沒肺的笑。
他摸了摸口袋的錢,說:“我請你吃東西吧。”
那時候城裡開了第一家麥當勞,裡面的炸雞香極了,他領着她進去,問:“你想吃哪種?”
小花嗅着味道,問:“這裡比牛肉粉貴嗎?”
他搖搖頭:“不會,我有錢。”
那是小花第一次吃麥當勞,男孩把沾了番茄醬的薯條喂她嘴裡,又把可樂放她手邊。她笑嘻嘻的,說:“沈熙知你真好。”
男孩癟癟嘴:“你真的好笨。”
***
叫沈熙知的男孩在這一天擔下了責任,他要照顧這個笨妹妹。小花頭一次覺得城裡也是很好的,這裡有爸爸媽媽,有弟弟,可以上學,還有沈熙知。
小時候總會在意年紀,男孩對她說:“以後要叫我哥哥,不許叫我名字。”
小花問:“你不喜歡我叫你沈熙知嗎?”
男孩說:“我比你大一歲呢。”
開學了,兩人坐在陳記吃粉,他把牛肉都丟她碗裡,說:“叫哥哥!”
小花今天梳了雙馬尾,偏頭的時候髮尾掃過肩頭,發出沙沙聲,她嘴裡塞滿牛肉,含糊不清:“哥哥。”
男孩得意起來,他也是有妹妹的人了。
兩個孩子總會帶着更小的弟弟在大院裡玩,廠裡職工的小孩排擠小花這個外來戶,小花就揚聲喊哥哥,沈熙知很快會出現,問:“你們誰欺負我妹妹了?”
沈熙知從小就是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學習年年考第一,爸爸是領導媽媽是會計,他們家是雙職工,可厲害了。孩子們也會勢利眼,見着他就不敢蹦躂了,四處逃散。小小的許棟也特別喜歡這個哥哥,剛學會走路就顛兒顛兒去牽哥哥的手,咧嘴笑得口水都流出來。沈熙知就喜歡把口袋裡的巧克力剝開喂他,於是許棟知道——
跟着哥哥走,有吃的!
許棟還喜歡姐姐,姐姐每天哄他睡覺講故事,什麼好吃的都讓着他,還喜歡給他洗香香,帶他出來玩,他最喜歡的就是哥哥和姐姐了。
樓下連清阿姨每回看見都說:“小花是個有心眼的,這麼小就知道纏着沈主任家兒子了。”
小花總是聽過就忘,沈熙知私下裡跟她說:“看到連阿姨就躲,免得被她教壞。”
小花點點頭:“我也不喜歡她。”
***
弟弟出生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媽媽再也沒在家開過牌桌,小花白天要上學,陳愛麗只有自己帶孩子,爲了這個寶貝兒子漸漸就歇了打牌的心思。一晃三年過去,許棟小朋友一到年紀就被陳愛麗送去了幼兒園,而小花也以比較好的成績升上了五年級,沈熙知六年級,在許棟看來,隔壁哥哥是個可靠的大哥哥。他總喜歡哥哥和姐姐做作業的時候擠在一旁,雖然看不懂,但自己一個人玩玩具,等哥哥姐姐做完作業了,他就擠到中間撒嬌,一會兒親親姐姐,一會兒親親哥哥。他覺得全幼兒園他最可愛了,哥哥姐姐都最喜歡他!
上幼兒園的許棟去哪兒都喜歡讓姐姐抱着,弟弟喜歡纏着她,小花也樂意讓他纏着,可沈熙知不怎麼樂意,某天趁小花不在找許棟懇談:“你這樣她會長不高的,你就不會自己走?你沒腿啊?是不是小男子漢?”
許棟搖搖頭:“我是寶寶。”
沈熙知只好問:“那你有沒有小嘰嘰啊?”
許棟低頭想了想:“有。”
沈熙知說:“有小嘰嘰就是男子漢,以後不許你姐姐抱你了!”
許棟眼淚汪汪的:“寶寶喜歡姐姐。”
沈熙知只好把這個寶寶抱起來,嘆了口氣:“那以後哥哥抱你吧。”
許棟笑起來:“好啊。”
沈熙知拍他屁股蛋:“等你長大了我再找你算賬。”
“寶寶!”
“知道了閉嘴!”沈熙知看着許棟寶寶幸福的小臉蛋陰測測地,“你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小花後知後覺,開始有點嫉妒沈熙知:“爲什麼我弟弟不跟我親了?”
沈熙知笑起來,拿書本拍她腦袋一下:“你真的有點笨。”
小花拿出考卷:“不笨,我考一百分了。”
沈熙知摸出兩顆糖作爲獎勵。
***
陳愛麗自從卸下許棟這個擔子後又重新殺入樓下理髮店,成爲了隨叫隨到牌搭子。於是小花開始學做飯。那麼小的孩子踩着小板凳站在竈臺前讓人看着心疼。樑柔不好對別人家的事情說什麼,就總叫姐弟倆過來吃飯,小孩子還能吃多少?多雙筷子的事罷了。
樑柔的手藝很好,吃過一次後許棟就天天在家跟媽媽叨唸:“樑柔阿姨做的肉肉特別好吃。”或者是“寶寶愛吃樑柔阿姨蒸的蛋蛋。”
陳愛麗覺得沒面子,伸手扯小花頭髮:“就你多事!”
小花腦袋歪了一下重新坐好,不敢說話。
陳愛麗出門前留下話:“以後不許去沈家裝可憐,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
所以當沈熙知過來拍門喊她吃飯的時候,小花隔着鐵門搖搖頭:“我煮麪給弟弟吃。”
小花的手藝哪裡比得過樑柔,許棟寶寶一吃就嫌棄了,從椅子爬下來要去哥哥家。弟弟可以去,但小花知道自己不能去。她獨自把面吃完,攤開課本寫作業。許棟回來時手裡拿着碗,獻寶般放在姐姐面前:“姐姐吃,寶寶不吃。”
那是紅燒肉,香得不得了。小花咽咽口水,把肉收起來了,準備晚上給弟弟吃。
陳愛麗這天手氣不好一個勁輸錢,半途回來拿錢翻本,她鼻子尖,路過廚房時聞見味道,進去一看就火了,把正在午睡的小花掐醒,小花一邊揉眼睛一邊躲,陳愛麗罵她:“我說話你不聽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你裝什麼可憐啊!缺你吃還是缺你穿啊!你故意給我丟人是吧!”
許棟靜靜睡在一旁,小花壓低聲音:“媽媽別打我,媽媽我沒有。”
太疼了,她眼淚掉下來,陳愛麗更火,扯着她的頭髮:“哭!不許哭!你還委屈啊!”
小花只能咬着嘴擦掉眼淚。
撒了一通火的陳愛麗出門前戳着小花的腦門:“再被我發現一次你試試看!”
許棟被吵醒了,問姐姐:“爲什麼哭?寶寶給你呼呼。”
小花搖搖頭:“沒哭,寶寶看錯啦。”
晚飯時許棟寶寶得到了一碗紅燒肉,再不鬧着去對門找哥哥,小花看他吃得香,低頭扒碗裡的清湯麪條。肉的分量挺多,許棟吃到最後把碗一推:“飽了,不吃了。”
小花就把剩下的肉撥到碗裡,就着麪條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