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淙從雙城那裡出來以後, 一直心頭難安。他既擔心雙城的傷勢,又十分厭惡雙城跑去找葉禎。
他在房頂上足足吹了一夜的風,直到天邊拂曉纔出了府門。路遇糕點鋪子, 突然想起雙城愛吃甜食。
這回算是他對不住雙城了, 既然吵了架, 總得哄一鬨纔是。
常淙手指微微蜷縮, 腳下卻是再也走不動了。須臾, 他轉身一頭扎進了糕點鋪子。待再折身出來時,手裡頭多了一包糕點。
他微微抿脣,心裡像是突然落下塊大石頭似的, 鬆了口氣。提着糕點就跑去葉府,想要將雙城尋回來。
常淙一路躲躲藏藏, 尋遍了後院也沒瞧見雙城。他抿脣又悶頭去葉禎的院子裡找。
果不其然, 雙城正坐在飯桌邊上, 而葉禎就坐在他旁邊。此刻,雙城笑得格外開心, 一筷子一筷子的往葉禎碗裡夾菜。那碗堆的像小山那麼高。
常淙往屋裡凝視片刻,手裡越發用力,硬是將油紙包捏的變形。手裡也沾滿了碎屑,甜膩的糖油粘在手上,又膩又難受。
他的身影隱在角落裡, 半張臉都匿在陰影裡, 臉上情緒難明。
片刻之後, 常淙才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想來, 只要有葉禎陪着吃飯, 即便是粗茶淡飯,想必在葉雙城心裡, 也猶勝世間任何山珍海味。
而他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區區一個王府暗衛。他連同王爺一起欺騙葉雙城,利用他去反擊葉禎。
若有一日雙城把什麼都想起來了,大約再不會說:常淙啊,我一直把你當朋友。
入了三九寒冬之後,天氣越發冷了下來。雙城自打知道葉禎沒生他氣後,有事沒事就喜歡往葉禎跟前湊。遞茶研磨,寬衣捏肩,安分守己的過了許久。
一日,宮裡傳旨,命葉雙城即日任職。
因此,雙城縱是不十分情願要這個官職,也只好穿了官服進宮去了。許是太子有意爲之,在聖上面前多提了幾句,這才讓雙城在翰林院得了個正七品的閒職。
雙城由一個小黃門領着,一路穿過幾處宮殿樓閣,又往北走了一陣。哪知越走越是偏僻,也越是寂靜。
小黃門在一處殿前停下,雙城擡眼見“文淵殿”三個流光璀璨的大字刻在上頭,氣勢非凡,不由暗暗謹慎了兩分。
雙城見小黃門擡腿進去了,連忙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突然,眼前驟然明亮起來,雙城驀然生出一股別有洞天之感。
此處宮殿坐北朝南,名曰文淵殿,實際上卻是宮裡的一處藏書閣。從外頭看分爲上中下三層。其中有許多暗閣,每隔幾步就有一架長梯,橫亙在書架邊上。
雙城擡頭,見頭頂由琉璃瓦砌成,而地面則是漢白玉,當真十分貴氣。他不由暗暗揣測,深覺這種浩如煙海的藏書聖地,必定有那種葉禎不讓看的書。
因又見那小黃門同殿裡的幾個監工打聲招呼,似乎在同他們說明來意。雙城連忙拱手,算是見禮。一時又隨着一名職位高些的監官上了二樓,這才瞧清整座大殿裡頭的藏書。
雙城看得眼花繚亂,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做浩如煙海。他頓時頭疼不已,趕忙又下來了,這才找了個地方閒坐了一個下午。
他既得了個閒職,並不像那些正兒八經考上進士的學生一般,須得編制,撰寫什麼的。他只需要日日來此處,隨便找個犄角旮旯裡坐着,只要人在就成。橫豎旁人不敢說什麼。
如此,雙城的日子過的又很清閒。好容易在文淵殿熬了一下午,雙城琢磨着到了交接的時候,遂同幾個監工打了聲招呼,這纔出了文淵殿。
雙城一出殿後,頓時大鬆口氣。像那種滿屋子文墨香的地方,根本不適合他待。他隨意轉了幾遭,見前頭有個小亭子,遂走了過去坐在臺階上。想着等一等葉禎,一起回家。
雙城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葉禎下值,卻等來了五皇子李澤佑。
李澤佑似乎是路過此地,一見到雙城,臉色立馬不好看了。揮手驅走了幾個隨侍。
雙城心裡一個咯噔,他雖無意參和兩個皇子間的內鬥。可光就拉聶堰下水那次,的的確確讓李澤佑傷了元氣。
如此,雙城心裡惶恐不安,覺得李澤佑來者不善,可又不好當沒看見。遂起身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五皇子。”
李澤佑立馬冷哼一聲,他冷眼瞥了雙城一眼,道:“哦?才過幾日,葉二公子竟得了官職?想來投靠東宮,收穫必定匪淺。日後加官進爵,光耀門楣也未可知!”
這話帶了十足十的嘲諷,雙城聽着眉頭一皺,心裡泛起苦澀。他哪裡是投靠了東宮?明明東宮同瑜親王府勾結呀!
可這話也不能同李澤佑說,如此,雙城只低頭不語。
李澤佑以爲葉雙城這是默認了,一時氣急了,幾步走近身來,伸手一拽他的衣領,冷聲道:“葉雙城,你明明知道我同太子不合,你卻非得投靠他的陣營,同我對立?”
雙城愁容滿面的喚了一聲“殿下”。
李澤佑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了,手底下更加用力,死死拽着雙城的衣領不放,“你若真想入朝爲官,光明正大去考科舉,有你長兄葉首輔在,你還怕自己考不中進士?再不濟,你過來投靠我啊,難道你覺得我不會庇佑於你?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頓了頓,李澤佑氣得更狠了,“可你偏偏投靠了東宮!縱是你長兄那般人物,都不輕易擺明立場!朝局詭譎多變,歷來都是風雲之地,你有什麼本事覺得自己可以當官了?”
雙城嘴角微苦,半晌兒才低聲道:“我並沒有投靠東宮。”
聞言,李澤佑神色微微一滯,擰着一邊眉毛,道:“你若沒投靠,太子爲何非要保你做官?你若真是光明磊落,你哥會讓你自立門戶?葉雙城,你到現在還想騙我?”
雙城啞然,他無從辯解,也沒有辦法辯解。此時此刻,李澤佑若是不信他,終究是不信的,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說到底,大家都對真正的“葉雙城”有情誼,反而因爲自己的冒名頂替,生了諸多嫌隙。
可是,“葉雙城”可知,時至今日,李澤佑已經不肯信他了,而始終願意信他護他的,就只有葉禎那個便宜哥哥了。
李澤佑冷冷掃他一眼,這才拂袖而去。
雙城望着李澤佑的背影,久久不語。不論是東宮還是五皇子,都不是他自己可以選擇的。
他眼眶泛酸,風一吹鼻子紅了一片。此時此刻,雙城非常非常想看見葉禎的臉。
寒風又起,吹落了一樹黃葉,滿院子的牡丹早已經失了顏色,徒留下頹敗的花葉。雙城立在冷風裡久久不語,蕭索的身形同冬景漸漸融爲一體。
“雙城。”
身後驀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雙城身子微微一頓,回過身來,就見葉禎不知何時過來了。
想來葉禎也是剛剛下了值,眉眼間還藏着淡淡的倦意。身後隨行着好幾位內閣官員,皆是滿臉好奇的打量着雙城。
雙城官位低,只好拱手一一見禮。
那幾位官員許是知曉箇中緣由,臉上皆帶了些打量的神色。
葉禎眉頭一皺,心生不悅,臉上便顯露兩分,那幾個官員這才低下頭去,拱手躬身告退了。
如此,就只剩下葉禎和雙城了。
雙城心裡煩悶,總覺得朝中所有官員面上不說,可眼裡總流露出似有似無的嘲諷,可又偏生畏懼什麼似的,不敢當面說什麼。他見葉禎走了過來,便低聲道,“哥,你可是下值了?”
葉禎淡淡點頭,像是隨口一問,“你在等我?”
雙城:“嗯,就想跟哥一起回家。”
葉禎眉梢一挑,他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雙城的神色,突然道:“你哭了?”
他見雙城垂着頭不吭聲,略一思忖,便道:“你……遇見了清樂郡主,還是五皇子?”
雙城搖了搖頭,細若蚊蠅道:“什麼事都沒有,哥,我想跟你回家。”
許久,葉禎才嘆了口氣,他伸手揉了揉雙城的頭,緩聲道:“從小到大都這樣,什麼事都不肯說。遇事也不知道要躲。”
雙城抽了抽鼻子,小聲道:“哥想讓我躲哪裡?我能躲哪裡?”
葉禎一把攥着雙城的手腕,往自己身後拉,他道:“現在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