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禎緘默不語, 只冷着臉自顧自的將雙城身上的衣服一層層褪去，露出了滿身瘡痍。他眼裡一瞬間染上心疼，可仍不說什麼, 掏出兩瓶玉露生肌膏, 一層層的塗抹在雙城全身, 半點也不遺漏。手底下也並不輕柔。
雙城閉緊了眼睛, 耳朵紅的滴血, 起先只覺得身上被葉禎一陣倒弄，像是活生生剝皮一般，竟比鞭子還要難捱。過了許久, 才漸漸好些，原本痛癢難忍的傷痕, 逐漸被一陣清涼取代。
葉禎將雙城又翻了個面, 一手將他上半身攬住, 直到瞧見雙城腹部的劍傷時，狠狠一頓。
他薄脣緊緊抿成一條弧線, 有一種近乎是心疼和憐惜相融的情緒，侵染心頭，直到將衣服重新給雙城穿好，仍是揮之不去。
雙城身上不疼了，睏倦如同海浪般席捲而來, 但葉禎還在。
葉禎也不多什麼, 不知又打哪拿出了顆藥丸, 直接塞雙城嘴裡。雙城只覺得滿嘴苦味, 連同舌頭都苦的發麻, 遂要往外嘔。
“你敢吐試試。”
雙城連忙又咽了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身上疼, 已經好天沒吃什麼東西了，眼下胃裡難受的緊。
葉禎冷眼凝了雙城兩眼，心知雙城受傷期間不曾好好吃飯，如此，他又收拾了醫藥箱，走至櫃前放了上去，這才大步往外頭走。
門“轟隆”一聲被打開，又“轟隆”一聲關上，只留桌上的火光微微跳動，印在雙城吃驚的臉上。
雙城還沒來得及多想，門又發出了震天響——被葉禎一腳踹開。
這……天色已晚，葉首輔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了？
不待雙城腹誹完，葉禎將一碗紅棗山藥粥硬塞在雙城手裡。
“喝了。”
雙城低下頭，兩大滴眼淚觸不及防砸落在粥裡，葉禎瞧見了，眉心狠狠一皺，“不許哭！”
雙城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葉禎語氣便加重兩分，“喝！”
葉禎見雙城半天都不動，只俯在牀邊，捧着碗粥，不住的流眼淚。他心裡一痛，可卻沒有任何安撫的話，忽而又接過碗，雙城手裡一空，剛擡起頭，就聽一聲，“張嘴。”
幾乎是鬼使神差，雙城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聽葉禎的話，真就乖巧老實的張了嘴，含了滿滿一口粥。
雙城險些被這口粥噎死，連忙猛拍了好幾下胸口，這才勉強吞了下去。這粥實在太甜了，也不知葉禎在裡頭放了多少桂花香蜜，嘴裡最後一絲苦味也消失殆盡。可……葉禎分明是不喜甜食的……
葉禎大約是第一次服侍人，因見雙城一口一口咽的艱難，遂逐漸掌握了一點經驗，每次餵食的份量少了些，動作慢了些，等到雙城嚥下去後，才擡手喂第二勺。
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進了胃裡，雙城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出了一身的汗，漸漸又睡了過去。
葉禎迴轉過身，就見雙城頭挨着牀沿睡了過去，長如羽翼般的睫毛上，還掛着一滴眼淚。他不由暗暗長嘆，小心翼翼的將雙城挪過牀裡，又掖好被角，這纔要走。
他腳下才動，右手腕突然被人從身後握住，腳下便停頓下來。側首回望時，相對無言。
……
葉禎這些日子以來，偶爾來看他一回，皆冷着一張臉。雙城抿脣，眼裡像是染了一層化不開的濃墨，可偏生又是他自作自受。怨誰？怪誰？無任何委屈可講！
好在也不是無人陪他，常淙還日夜不離的在房樑上閒躺着，不到吃飯的點，根本不會輕易下來。雙城給了句評價：像條死魚。常淙回嘴：彼此彼此。
雙城有一個不大好的習慣，但凡他心裡有事，必定要拽着人說三道四。可往往都是自己一股腦的，雜七雜八的全說了，別人聽的是一頭霧水，若是要問他，自己也是茫茫然一頭霧水。
這日，雙城好容易把常淙從房樑上騙了下來，像是見着了親人似的，親切的拉着他的胳膊，語重心長道：“三八啊，閒來無事，同你聊聊天，敘箇舊。”
常淙十分驚詫的望了他一眼。
雙城清了清嗓子，道：“京城有戶人家姓吳，你知道罷。他家有位小姐生得五大三粗，黑黝黝的，一笑兩顆大門牙，別提多寒磣了。近來有人要上門給這位小姐說媒，結果呢，男方瞧不上這小姐，只說要讓人家多送二十擡嫁妝。這小姐一聽來了脾氣，說自己原是天上的九天玄女，因爲同天蓬元帥調情才被打落凡間。”
常淙道：“哦，居然有這種事，那後來呢？”
“後來啊，左鄰右舍，但凡貌若無鹽的姑娘都學這位小姐，什麼嫦娥仙子下凡啊，織女下凡啊，玉兔下凡，反正都是仙女。”
常淙實在聽不下去了，遂出聲制止：“好了，你別再說了。”
雙城恍恍惚惚，跑神跑的厲害，一時只茫然道：“啊？你說什麼？”
常淙無奈的嘆了口氣，心裡也知雙城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惦記着葉禎，也非常想讓葉禎過來探望。只是葉禎彷彿對雙城失望，竟是半點好臉色都不肯給。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到了晚間，前院照例有下人過來送飯。雙城如今已經勉強可以下地走了，可精神仍舊不好，看着臉色也差。他坐至桌前，隨意掃了一圈，見沒幾樣是自己愛吃的，一時也不想再讓人重新做來，只提箸夾了幾樣，丟嘴裡嚼了嚼，只覺得如同嚼蠟，半分滋味都沒有。
常淙又輕飄飄的從房樑下落下來，隨意看了雙城幾眼，也不多說什麼，擡腿就往外頭走。
雙城也懶得攔他，一時捧着個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葉禎何時走至他身側，也絲毫未曾察覺。
葉禎單手背在身後，緩步從外頭進來，身後淌了一地月光。他斂眸不語，卻見雙城低垂着頭，手裡捧着碗像是想事情。雙城臉色蠟黃，精神看起來也不好，同平日裡那肆意的模樣，判若兩人。葉禎心裡一抽，臉色不由暗了兩分。
直到有下人出聲喚了句，“大人”。雙城才反應過來，他倏的一下擡起頭，手裡的碗啪嘰一聲落在了桌面上，發出很沉悶的一聲響，他手足失措，茫然的擡着臉，眼眶漸漸又紅了。
雙城驀然又想起什麼，連忙起了身，垂着頭站着一旁，目光見衣裳上沾了許多飯粒，一時又茫然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禎將雙城的一系列動作都看在眼裡，他想，不管是從前的雙城，還是現在的雙城，從來都不是個克謹守禮的孩子。雙城往往在他這個長兄面前，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知情識理的樣子，可只要他一轉頭，立馬又將滿府鬧的風風火火。
滿京城的公子哥，就甚少有幾個像雙城這般膽大妄爲的。同時，世間也再也尋不到第二個葉雙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