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見一臉焦急的祝長樂。
“小泥巴,你醒了!太好了,誒,白帥哥——”
怎麼回事,我剛纔怎麼了?
站在窗邊的那抹白色身影聞聲轉過來,逆光之處白冥安的清冷彷彿沾染上一層暖黃的光芒,看起來不再是那樣冷漠不可接近。
“白冥安……”我囈語般叫出聲,然後眼眸一亮,忽然想起來:“對了,我們要去寺廟那座山上找——”
我急急忙忙就要爬起來,祝長樂阻止不及:“誒小泥巴,你別亂動!”
一道淡漠的聲音打斷了我們:“不用了。”
祝長樂的手勢一頓,我一愣,擡頭看向他:“什麼?”
他剛剛說,不用?
“我說,宋理藏肉身和靈魂的地方我自己去就好,你們兩個都不需要跟着。”
我的瞳孔縮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按着牀鋪:“爲什麼?之前明明說好了——”
我的話被毫不留情截斷。
白冥安眉頭輕揚,那樣冷淡的表情,彷彿一層冰霜覆在臉上,多看一眼都讓人心底發涼。
我微微抿嘴,沉默了一秒鐘,對祝長樂說道:“你出去一下。”
祝長樂一怔,很默契地點點頭:“好。”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出去後小心地幫我們帶上了門。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白冥安。
我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出來,確定自己的情緒在一個可控制的範圍裡,纔開口:“白冥安,我要知道原因。”
你不能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決定之後的行動我們不必再參與。
你不能。
憑什麼。
“原因。”白冥安倦黑的眼眸擡了一下,目光朝我投來,以前我總覺得他這雙眼睛有星辰的深邃,今天才發現更有寒星的冷意。
一點點,幾不可見,卻讓人無法無視。
“你給宋理打電話告密,這個原因夠不夠。”
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他,他居然知道?
我立刻想到在房間時他忽然出現在門口的那個場景,一定是那個時候被他聽到了——不,不是這樣子的。
我急忙解釋:“不是,白冥安我不是在告密,我只是,只是想……”
我的話語尚未圓滿,白冥安目光冷冷的,語氣也冷冷的:“你不必解釋,我不怪你。”
“不是,白冥安我是——”
“寧歡,你別把我當傻子。我明確告訴你,目前的情況我不想讓宋理知道,你不顧我的意思自行聯繫宋理——就這一點,你已經失去了我的信任。
我不會跟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上路,這趟路,我自己走。”
你已經失去了我的信任。
我不會跟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上路。
這趟路。
我自己走。
話語如果能傷人,我早就被白冥安這幾句話傷到了五臟六腑。
他一字一句,不帶一絲責備,甚至連聲音都沒有多少起伏,聽在耳裡竟是那樣威力巨大。
巨大的破壞力,直擊我心房。
說完後,他冷漠轉身朝着門口走去,我在原地呆滯站了一會兒,回神時看見他要走,頓時一個激靈拔退追了上去。
我跑到門外,攔在他前頭,張開雙手堵住他的前路:“白冥安!你聽我解釋!”
我微微喘氣,心下許多個修辭開始蜂擁而出,說什麼?該怎麼說?
怎麼樣的語氣才能不讓他反感我?
多少的保證才能再次取得他的信任?
“白冥安,我——”
斟酌再三,我鼓起莫大的語氣開了口,再開口的霎那我分明看見對面的男人,他眼底的深處那一抹的決然和疏離。
有目的的疏離。
心神一下子被震盪,我脫口而出:“你知道了!”
白冥安眼眸微微閃動,別過臉,就要從側邊走。
“你站住!”我生猛地攔截住他的逃離,站在他面前,四目相對,我咬着下脣就這樣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白冥安你說實話,你知道了對不對?你一直都知道。”
嘴裡說着,不知不覺帶了一絲哽咽,連帶着眼睛也像是進了沙子一樣,忍不住眨了幾下,感覺鼻腔都是一陣酸澀。
“白冥安,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最艱難的話已經出口,後面就沒那麼折磨人了。
我吸了一口氣:“我對你的感情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他不說話,只是用那種冷靜到冷酷的神情對着我,我一下子惱怒起來,衝他吼道:“我問你話,是不是?!”
他還是沒有回答,我的眼睛止不住快速眨動,就是不願意眼淚掉下來,同時嘴裡幾乎自語般喃喃道。
“什麼時候開始的?是最近嗎,還是更久?你是不死認爲我很可笑……白冥安你一直都知道……我一直以爲自己瞞得很好……”
想來也是自欺欺人,一年前開始明珠知道,宋理知道,一年後的現在連重遇不久的祝長樂都看出我的感情。
聰明如白冥安,我還可笑得以爲他什麼都不知道。
寧歡啊寧歡,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逃避着什麼?
“我會去找阮藍。”
這個名字冒出,我像是被雷電擊中,頓時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白冥安面容清冷,卻難掩目光的堅定:“我會找到她,拯救她,無論多少次。”
我眨了一下眼睛,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自從阮家一夕之間遇害,十幾口人全部失蹤,那時候開始我就對自己發誓——無論走多遠,走多久,我都要查一個清楚明白,是死是活我都要把她帶回來。”
白冥安很少這樣大段地說話,可這第一次,我有種強烈的願望不想他繼續說下去。
我顫抖着嘴脣,道:“別說了。”
可是他不理會,接着道:“我發了誓,也遵守了。六年的時間我在路上一邊收鬼一邊打探阮藍和當年阮家遭遇的事。寧歡,你以爲我不知道阮家在利用我麼。”
他提到我的名字,我擡頭看他,他的眼眸那樣深邃那樣好看,我卻那樣心冷。
“我知道,一開始我就知道。可是那又怎樣。”
我身體一顫。
“無論如何,我不能背棄阮藍,無論她入魔多少次,我就救她多少次。多少次我都會去救。”
多少次我都會去救。
夏日的陽光絢爛,夏風吹進屋子,惹得輕紗的窗簾飄揚飛舞,似一隻紛飛的美麗蝴蝶。
白冥安的背影在這樣的景色中逐漸離我遠去。
一開始是幾步的距離,我彷彿一伸手還是可以觸碰他,接近他。
然後變成幾米,十幾米,更遠,越發的遙遠。
我的心開始難以控制地陷入恐慌。
不,他在遠去,以一種決絕的姿態遠去!
“沒關係的——”我不管不顧,彷彿一陣燃燒的火焰一樣追了過去,祝長樂正好在走廊上,詫異地看着這一幕。
“白冥安你聽着。”我大喘氣,用一種不輸於他的決絕和堅定,一字一頓說給他聽:“沒關係的,你救阮藍,多少次你都願意。那我救你,多少次都救。”
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喜歡她你爲她付出一切,你去啊。我絕不阻攔。
我只希望,你的身邊有一個小小的位置,留給我。
白冥安,請讓我救你。
嘴脣乾澀,我艱難地補充:“就像一年前在祭壇那樣,你出了事我救你。你相信我,一年前我可以,一年後我也可以!白冥安我——”
“不必了。我不需要,你不值得。”
咚,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心房,那沉痛的、久遠的聲音在心底深處慢慢散開去。
不必了。
不需要。
不值得。
這一刻,時間都停止了。
背叛了死刑的我站在那裡,呼吸都被遺忘。
白冥安走了,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小泥巴。”祝長樂目睹這一切,帶着一點謹慎小心朝我走來。
我晃神了許久,眼睛終於聚焦,看着面前的祝長樂,眼前浮現出的卻是白冥安那清冷淡漠的面容。
心中刺痛非常,我動了動嘴脣,問道:“你,你告訴我,我醒來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我必須要知道,我不甘心。
祝長樂緊緊盯着我:“小泥巴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不好,不如我先扶你進去——”
“你快說!”我閉眼叫了一聲。
祝長樂一愣,穩一下心神,對我說:“我只記得你去找白帥哥,然後你們談話,我過去時候你正好暈倒。”
她說到這裡,問道:“這裡你有印象吧?”
我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有這麼一會兒事:“你別停,接着說。”
“你暈倒了我很焦急,準備打120急救,被白帥哥攔住了。他——”祝長樂的敘述停止,臉色也變得難以言喻。
我聽到關鍵處被打斷,非常惱火:“他怎麼了?你快說啊。”
祝長樂有些艱澀地動了動嘴巴,說道:“他攔住我,讓我去關門,我以爲他懂一點醫學知識要救你,於是照做,等我關門回來就看見他……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給你喂血……”
她低着頭,表情莫名:“他給你喝自己的血。”
什麼?!
“你再說一次!”
祝長樂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裡情緒複雜,此時此刻的我卻沒有心思分辨,只在乎她口裡說出的那個答案。
“他爲了救你,餵你喝他的血。”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
我瞳孔放大,腦海中彷彿有萬千的煙花爆炸開來,在夜空中綻放出無敵的光彩。
白冥安餵我喝他的血。
對,是了。
我眼睛亮了一下,一年前他因爲死契的詛咒身體內的血液幾乎流逝殆盡,我爲了救他不斷輸血。
這樣子算起來,他體內的血液裡面應該混合了我的血液,所以一定程度上也含了我血液的特殊能力——治癒能力。
是的,我的血液特殊在和白冥安初遇不久就發現了,鬼怪害怕我的血液,而休眠被打攪提早醒來的白冥安則通過吸食我的血液保持身體機能正常運轉。
在我眼裡一向冷漠的白冥安,居然肯爲了我這樣做……
我眼睛久久不能合上,過了一會兒,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轉身就走。
祝長樂阻止不及,只能跟着我跑:“哇靠,你要不要這樣說跑就跑……你要幹什麼去!”
“我去追他,豬頭樂,他心裡是有我的!嘻嘻,我相信他是在意我的!”我樂不可支地訴說着。
如果完全無情,何必這樣拼命。靈魂轉移過後他的身體也不算好,齊南洲的肉身和他自己的靈魂無法真正融合,長期下去勢必要出問題。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救了我。
這還不夠說明什麼嗎?
我覺得足夠了。
“喲,你哪裡看出來的?”祝長樂露出一絲鄙視:“姐姐我在邊上旁聽了全部過程,那白帥哥冷酷到底,從頭到尾都在拒絕你,一心想要救那個阮大姐……你哪裡覺得他在意你啊。”
我愣了一下,反駁道:“不是,一般人怎麼會用自己的血救人。”
我沒注意到祝長樂聽到“血”這個字時,面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用更加鄙視的語氣回答我:“你這個白癡,你剛剛自己不是說了,一年前你不要命地救了白帥哥,一年後的今天你出事,還不許人家白帥哥一報還一報,也救你一次啊。”
奔跑的腳步漸漸緩慢下來,我最終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說的是真的嗎?”
祝長樂抱着雙臂,正色而冷靜地跟我說:“不是我說的,這些都是你親口說出來的事實,你自己心裡也清楚不是嗎?”
我眨了一下眼睛,開始問自己。是啊,爲什麼不是這種情況呢?白冥安這是在報恩……
我怎麼能一廂情願認爲他是真的在意我,纔會這樣做……
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熄滅下去,我像是一朵烈日下的花朵,得不到養分和雨水,很快的蔫下去。
“唉,男人麼,再找就是了,你不必爲了一棵草放棄一片樹林。”祝長樂跟知心大姐似的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小泥巴啊,你聽姐說,你應該——”
她還沒說完,我唰得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衝,祝長樂在後面追喊:“喂,你幹什麼——”
“我不管,死也要死明白!”
在不在意又怎麼樣,他不在意我,我在意他不行嗎。
與其這樣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地熬着,不如找到白冥安一次性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