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所有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容顏。
漂亮的女人尤其看重。
阮藍是個美女,無法忍受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展露出更多醜陋不堪的那一面,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我只是擔心白冥安。
他半跪在地上,摟着阮藍,聽她一聲一聲哀求:“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怎麼樣的心智才能抵擋住這樣的折磨刺痛,而不被打敗崩潰?
我靜靜站在邊上,過了一會兒,白冥安低垂下頭,伸手理了一下阮藍的碎髮:“好。我答應你。”
我眉心一顫。
白冥安終究還是答應了,他這樣愛着阮藍,六七年的時間尋找她、解救她,幾次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這樣深愛着卻不得不親手結束她的生命。
要多強大的內心才能坦然下手。
要多狠心的內心才能拜託出口。
“太好了,冥安。”阮藍開心地笑了出來,這一個笑容很純粹,是那種得到男友支持的滿足喜悅,這樣簡單的笑容抵消了大部分的戾氣。
這一刻,阮藍看起來單純而可愛。
然後,她可愛的臉蛋轉了過來,對着我的方向,略微彎了眼睛。
“冥安,我有些話想跟寧歡說。”
白冥安一頓,擡頭看向我。
我也是一臉詫異意外,和我說?阮藍恨我毫不掩飾,她現在要走了最後的時光居然要和我說話?
這是爲什麼?
有什麼意味在其中?
說實話,我心裡還是有防備的。
可是阮藍見我遲遲不回覆,又露出那種絕境之人的哀求神色,搖着白冥安的手,語氣微微失落:“我就要死了,難道還能害她不成?冥安你相信我,我之前是誤會寧歡,可生死之前這些還重要嗎?”
我擰眉,對上白冥安的眼,那雙眼睛漆黑深邃,一個字都沒說,卻彷彿說盡了天下事。
我在心中忍不住嘆氣。
面上扯了一個笑容:“是,之前是誤會。沒事的,我這就過去。”
阮藍眼睛亮了一下,又提出要求:“小白,你可以不可以走遠一點,我有些話只能單獨跟寧歡說。”
她艱難地動了動喉嚨,眼角泛出幾滴淚水:“我,我希望自己走後有人能照顧你……”
生離死別,讓整個氣氛變得極爲傷感。
白冥安眼眸一動,雙手忍不住握成拳頭,把情緒控制住才簡單點了頭:“好。”他走過去,到了窗戶邊,甚至別過頭去看窗外。
阮藍掃過一邊的祝長樂,一瞬間祝長樂的身體顫抖一下,被脅迫似的低下了頭。
剛剛散去的戾氣頓時又在她眼中浮現。
我有些錯愕,卻還是忍耐下來,輕聲問:“你要跟我說什麼。”
“寧歡。”阮藍朝我笑笑,那笑容在陽光下開朗燦爛,像一朵金色的花朵不斷跳躍着,展現出迷人的色彩。
“你過來一點。”
我挑眉,餘光瞄到低着的祝長樂,以及站在窗戶邊眺望的白冥安。
我又估量了一下,阮藍的四肢已經變異成爲昆蟲的肢體,非常細,行動上估計不能控制,要是真要對我怎麼樣我可以保證第一時間內逃脫。
這個估量給了我信心。
於是我蹲下,彎腰湊過去。
阮藍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我死了,他就永遠忘不了我了。你死心吧,我活着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死了你們更不可能。我阮藍,他白冥安永不能忘。”
我瞳孔劇烈放縮。
身體僵硬冰冷,即使是夏日的陽光也無法融化我。
“小白。我們好了。”阮藍又恢復了剛纔的樣子,一氣呵成,似乎我們之間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白冥安過來,阮藍伸出手要求擁抱,白冥安輕輕摟住她。
“小白,最後這一段時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靜靜的,好不好?”
白冥安閉着眼,神色閃過一絲痛苦。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好。”
她要死了,他自然是依她。說什麼都依她。
我見狀,不用他們任何一人開口,識趣地走過去拍了一下祝長樂的胳膊。
她一驚一乍,被我嚇得跳開一大步,驚慌失措地看着我,眼底的恐懼讓人心痛。
我喉嚨艱澀,輕輕說道:“我們去外面等吧。”
祝長樂的眼睛掠過阮藍,她背後的翅膀已經加強變異,整個展開來在背後撲騰撲騰不停。
那場景在正常人看來是極其詭異恐怖的。
祝長樂幾乎是渾身戰慄着跟我走出去,到了門外,她再也支撐不住貼着牆壁滑下去。
雙手抱着頭,久久不動彈。
過了一會兒,傳來隱忍雅緻的啜泣聲,我詫異了一下隨即釋然。
讓她發泄吧。
哭出來也好。
我轉身抵着牆壁,鬆開一直捂着腹部的手,傷口周圍的衣服早就被血跡沾染,繪出了斑駁凌亂的紅色圖案。
我撩開衣服看了一眼,眼眸深深動了動。
不久前才刺的傷口,現在看來居然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
伸手去觸摸那傷口,一點疼都感覺不到,略微有一些癢癢。
我的血液……
藏在我體內深處,讓我不受控制做出重重驚駭舉動的血液,它帶來麻煩的同時似乎也帶了一點點的特別待遇。
我身體的自愈能力和速度,分明比以前還要快、強。
我舉起手指,放在手指吮了一下,皺眉。腥味,一股有些奇異的腥味。
我靠着牆壁,閉起眼睛。
血液,我的血液……到底來自誰……
度化阮藍雖然殘忍,但白冥安也沒耽誤多久,十五分鐘後門開了,他走出來。
祝長樂身體一抖,下意識探頭往裡看去。
空曠曠的套房內,客廳空無一人,地上只有一件幽藍的裙子,失去了主人的存在,原本詭譎的裙子頓時黯淡無光。
看上去跟普通裙子無異了。
“你……好了?”我猶豫着,小心地開了口。
相比我的謹慎,白冥安顯得鎮定許多,點頭:“嗯,我們換換,這間房給我住,你沒有意見吧。”
我揚眉:“當然沒有,只是你——”
白冥安忽然扭頭,側目對着我:“我什麼。”
語氣淡淡的,氣勢卻十分迫人。
我立刻噤聲,喃喃道:“沒什麼。這個房間你想住就住吧。我另外開一個房間或者……對了,我可以和明珠一起住。”
提到明珠,彷彿提到了救星。
我轉身,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阮藍來的時候會不會對他們做了什麼?!”
我越想越有可能,步伐快速地衝入一間房間。
客廳的沙發上躺着一個人,白色西裝,復古造型,斜斜地倚着扶手,胸前口袋裡的懷錶都掉落出來,掛在上面搖搖欲墜。
看着那懷錶,祝長樂抿着嘴,眼神複雜起來。
我沒空她,又跑到一間房間裡面,找到了倒在大牀上昏昏欲睡的明珠,我摸了一下她的鼻息。
略微鬆氣,還好,還活着。
但很快的我差距出不對勁來。
明珠雖然是個散漫的攝影師,但實際上生活中是個極其自律的人,還有葉明朗這個大少爺看似傲慢無禮,但從小家教良好,絕地不會賴牀。
這個時間點,兩人都穿着白天的衣服斜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牀上,這絕對有問題。
我嚴肅地開始趴在牀邊,認真檢查明珠身上有沒有可以的地方。
白冥安來到門口:“怎麼。”
我擡頭,語氣急切:“不知道,好像被下了迷藥,怎麼都弄不醒。啊,對了。”我猛然想起身上還有之前趕出來的粉色符紙。
連忙抽出兩張,想要念訣點燃的時候,居然只冒出零星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火花。
搞什麼!
我傻眼了,關鍵時刻居然掉鏈子!
“我來。”白冥安看不下去,伸手接我手中的符紙,粉色在他修長手指有些奇異的和諧。
他念訣,配着安生珠溫潤的紅光,符紙張點燃燒盡,落下的粉末被我擦到明珠額頭和人中。
又燒了一張,如法炮製抹了葉明朗。
接下去是長達十分鐘的等待。
沒有醒,居然一個都沒有醒。
我變了臉色:“不對,一般情況下,粉末擦上去後幾秒鐘內立刻見效甦醒。他們怎麼會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急切,我緊張,反反覆覆擡着明珠的胳膊和腿查看。
我怕阮藍下手太重,妒忌心太重,看到明珠美貌恨不得毀掉,會不會學習殷乃在明珠姐弟倆身上埋下蝴蝶黑斑吧。
我瞪大眼,明珠曖昧,葉明朗雖然是人卻也十分臭屁,這高顏值的倆人真被蝴蝶黑斑纏上了,估計要崩潰。
白冥安比我冷靜,認真查看了兩人的跡象後,溫和解釋:“呼吸平穩,估計沒有大礙。不過這種邪氣加上昏迷咒語會在一定程度消耗人體的能量,所以你兩個朋友遲遲不甦醒。”
消耗能量?
那是不是說一直睡,卻一直瘦,一直虛弱下去?
這可不行。
我咬牙,眼睛裡透露出一股堅定:“立刻送他們去醫院。”
既然能量不夠,又沒甦醒,那隻能去醫院輸營養液,補充他們需要的能量。我想,只要營養夠了,他們自然就醒來了。
白冥安沒有異議,只是略微沉眉,道:“我送送他們過去,你陪着他們,我回來還有事情要處理。”
什麼事……
文化沒有出口,我很快猜到這件事一定和被度化只剩下一件裙子的阮藍有關。
我心頭不知什麼滋味,也沒有功夫去想,點頭道:“好。”
打車送我們去了醫院,看着醫生確定了病人只要好好輸液,不久就會醒來,白冥安跟我道別。
“你去吧。這裡有我。”我扯了一下嘴角。
白冥安淡淡的:“嗯。”轉身走了。
不知爲什麼,這一次他的背影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孤寂。
那樣高大挺拔的身體,爲什麼看上去特別脆弱?
我最後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回到病房中,祝長樂攔住路,我順勢目光移上去:“你不用跟着來的。”
祝長樂嘴脣動作:“他們有事,我們比較相識一場,我和葉明朗……我不能不來。”
我面容淡淡,沒什麼感情,彎腰幫明珠的頭髮理理順,再擡頭,認真地說道:“我傷害了你,你怕我恨我我不怪你。”
祝長樂睜大眼。
我語氣很平靜:“你被控制刺我一刀,我更不能怪到你頭上。畢竟你是身不由己。不過,如果你這麼害怕,那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我不是冷血的人,所以傷害她我很自責,所以見到她背叛我投向阮藍我很憤怒。
我希望傷害到此爲止,即使這意味着倆人的友誼也到此爲止。
祝長樂的性子我再瞭解不過了。她有心結,解不開就是死結。
真正的友情也難保被死結結死。
又何必呢,何必互相都不痛快。
各走各的路,這樣最好。
祝長樂瞪着眼睛,嘴脣動了動,終於是什麼挽留也說不出口。她頓了一下,道:“小泥巴,你……保重。”
她說着不等我回答,轉身落荒而逃。像是在逃避着什麼。
我在她身後,沒有回頭,沒有看她。
只是輕輕掖着明珠的被子,嘴裡淡淡說了一句:“你也保重。”
病房裡有倆張牀,分別躺着明珠和葉明朗倆姐弟,我不時移動位置,查看倆人的情況。
我有些失望,倆人呼吸綿長,體症都很正常,就單獨不肯甦醒。
我來回確認了好幾趟,後背折騰出一身薄汗,氣也有些喘,乾脆在明珠病牀邊坐下來,下巴貼在明珠的手邊,直勾勾盯着睡美人。
快醒呀,難道真要王子來獻吻你纔會甦醒嗎?
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拿起來看是一條短信,白冥安發來的,問我情況如何。
我編輯過去:尚好,未醒,等待中。
白冥安回覆:慢慢來,我遲點再去醫院。
遲點?
他還要做什麼?
鬼使神差的,我問出了口:你要做什麼?你在做什麼?
我很在意,很好奇。
然後他說:給她做一個衣冠冢。
我的手指在一瞬間僵硬,什麼字都打不出來。
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後,才淡定自若地回覆:好,你去吧。
掛了電話,我嘆一口氣。
阮藍臨死前對我撂下的那句話,更像是一種用心險惡的詛咒。
白冥安忘不了阮藍,永遠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