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格雷的緣故,海涅本來沒打算親自來。
這名五級亡靈法師和其他超凡能量中融入了意志的五級職業者明顯不同。
海涅從他身上沒感受到多餘的情緒,反倒是他被當地的元靈排斥,一靠近麥卡拉山區就昏迷不醒,靈魂波動也越來越弱。
這可是極佳的研究樣本。
一是第一次遇到來自外面的亡靈法師,二是看樣子再不動手就寄了。
可沒等海涅着手研究,便從埃裡克那裡得知了薩總和衛殿鳶的現狀。
在這之前,他不止一次聽東北人說過亞緹鎮這個地方以及礦坑塌陷什麼的。
他本以爲這事離得很遠,就像被捉羊掛在嘴邊的永恆黎明分家一樣。
——雖然也不遠了。
但當聽到衛殿鳶被“控制”時,他就怎麼也坐不住了。
於是,海涅騎着幽靈馬趕到哥德羅城,找到梅諾,又帶着後者直奔亞緹鎮。
一路上禁飛,加之幽靈馬被人看見也不好,他就沿小路疾馳。
可憐的暗影技師一把老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這會兒正在安德烈的莊園裡休息呢。
說起來也巧,這位來自聖西廷的“欽差”也是今晚纔到亞緹鎮。
與海涅不同的是,他是代表聖西廷前來調查發生在亞緹鎮開採中心的爆炸,以及軍需官被扣押的事件。
事情原委海涅已經從安德烈那裡知曉,所以他誇獎那位治安官黑騎士的話也不全是客套。
這位的確有魄力。
就如他所想,上報給聖西廷的消息都被阻截了。
有人暗地裡出手,想要讓這裡的事態惡化下去。
但隨着軍需官遭到扣押的消息被各城紛紛上報,幕後之人也來不及完全封鎖,這纔有了安德烈這位“欽差”出馬的機會。
…
沒等海涅細說自己是如何和安德烈攀上關係的,馬車便到了。
這羣來自悼木城的精靈雖然大都是“城裡人”,但一個個不是在貧民窟就是棚戶區,哪裡見過這麼大的排場,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爭取不給精靈丟人。
不遠處,一個精神矍鑠、兩鬢斑白的老人站在門口。
他看起來超過了五十歲,氣度優雅,眼神深邃,臉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灰月總感覺對方有種熟悉之感,多看了幾眼才意識到是和海涅一樣隨時都掛在嘴角的微笑。
這是情緒穩定的表現,起碼海涅如此。
自己幾乎從沒見過他將壓力發泄給別人,甚至發火都很少。
——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才能能被一個強勢的侍奉者看中吧。
她心想道。
“您大可不必出門迎接。”
海涅快步上前。
安德烈笑道:“接待遠道而來的朋友,還是有必要的。”
他說着看向灰月等人。
生長於北地的尼斯人雖然因皮膚白皙也被稱爲“雪精靈”,但其實和精靈沒什麼關係。
甚至他們還很討厭這個名字。
因爲這顯得像他們以精靈之名給自己貼金一樣。
再加上和永恆黎明的牽扯,尼斯人對精靈的態度算不上好。
所以安德烈的態度讓灰月等人受寵若驚,這人就好像沒有種族偏見一樣。
雙方在僕人的簇擁中進屋,短暫的寒暄後,一起用了豐盛的晚飯,然後由僕人們伺候客人去洗漱休息。
這些精靈顛沛流離這麼久,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切安頓下來後,安德烈將海涅請進了書房。
來到這個私密的空間,兩人都卸下了在人前看似輕鬆的僞裝。
“情況怎麼樣?”安德烈問。
“比我預計的糟糕一些。”
海涅找了個位子坐下,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我的骷髏自己去礦坑裡探險了,我沒能見到他,當然也沒機會親自去礦坑裡找他了。”
“可你看起來似乎不怎麼擔心。”“擔心也沒用啊,何況他們比我有本事。”海涅笑笑:“與其親自跑下去給他們添麻煩,不如老老實實在外面待着。你呢?你不是說要用‘詩社的手段’調查嗎,有結果了嗎?”
安德烈:“還得再等等。”
他坐回了書桌前,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對面的牆上。
那是一幅女人的靜態畫像,沒有什麼魔法元素,像是手繪的一般。
畫中人雖是中年,但端莊優雅,氣質如紅酒一樣香醇。
這位便是希婭拉的導師凱瑟琳,一位聖西廷曾經的侍奉者。
此外她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身份,即塞翁詩社的成員。
而且還是詩社在北地的負責人,安德烈就是在她的影響下進入詩社的。
海涅初到亞緹鎮時遇上安德烈,兩個互不相識的人便是因爲這層關係相互認出。
海涅發現對方身爲五級暗影術士卻沒有抗拒他,體內的超凡能量似乎沒有融入意志。
而他自己被認出,則是因爲信息早已在詩社中傳遍,每個人都認識他。
安德烈是除了希婭拉之外,海涅認識的第一個詩社成員。
上一個本該是卡爾·伊蘭,可惜這個老法師只有研究才能沒有法師才能,所以沒被詩社吸納,不過看他那副沉迷於推廣符文學和研究元靈的架勢,似乎也不怎麼在乎詩社。
這個組織的立場始終站在麥卡拉山區這邊,因此認出彼此的第一時間兩人便基本放下了戒備。
況且在安德烈面前,海涅知道自己的諸多信息等於透明公開的——包括但不限於神秘的骷髏這些。
不過虛空災難之後發生的種種,即使是神通廣大的詩社似乎也不怎麼清楚,還是海涅挑一些不關鍵的內容告訴了對方。
即使是山區裡的“邊角料”也讓安德烈震驚不已。
內裡是如此原因,對外的藉口自然就是海涅說給灰月的那一套了。
他最初搪塞梅諾這傢伙用的也是這些。
海涅順着對方的目光看過去,忽然問: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一次晚宴上。”
安德烈眼裡浮起回憶的神色。
“我代表穆西亞因家族出席,祝賀她作爲侍奉者從哥德羅城來到聖西廷,家裡那些老頑固還希望我像個花枝招展的孔雀一樣吸引到她的注意。
“但我不喜歡人多,也沒這個打算,就一個人在花園裡閒逛,遇到了同樣偷跑出來的她。
“我當時驚訝於她明明在臺上接受祝賀,怎麼突然就來了這裡。
“她說那只是侍女假扮的,反正只要微笑着接受祝賀就行了,只要腰上掛着的是真的赦罪之鏈,那些人也不會區分真假。
“然後她問我又爲什麼敢,畢竟沒落的穆西亞因家族就指望我來掙點面子和人脈了。
“我笑着說‘你看,這不就被我歪打正着,遇上真的侍奉者了嗎’,她當時笑得前仰後合,真美啊。”
老人眼裡含笑,似是陷入了回憶。
海涅都有些後悔,不該起這個話頭。
忽然,安德烈話鋒一轉:
“你其實是想問,她是怎麼死的吧?”
海涅沉默。
他的確是想問這個來着。
“沒什麼,這麼多年過去,我早習慣了。”
安德烈的目光恢復了平靜,就好像剛纔那個沉湎於回憶的人不是他。
“聖西廷的侍奉者歷來都有很大可能性成爲聖殿的首席祭司,但她身爲詩社成員,靈魂中甚至沒有暗影意志,繼續這樣下去只會暴露身份,所以直接拒絕了參選。”
海涅愕然:“然後就死了?是你們信仰的亡語者女士動的手?”
安德烈搖了搖頭:
“不,她死於政治鬥爭這一人類的頑疾,與力量無關。
“當初扶持她的人渴望她更進一步,以此來擴大影響力,收回成本,但她的拒絕讓那些人輸得一敗塗地,所以理所當然地被拋棄了。
“一個身上有太多秘密的棄卒,自然沒有資格繼續活下去。”
他忽然看向海涅,目光如刀:
“雖然以我的身份不配說這些,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伱如果不能爲小希婭拉提供足夠的支持,就別讓她成爲下一個凱瑟琳。”
海涅撇撇嘴:“我可沒打算介入聖西廷舊貴族和聖殿之間的鬥爭。”
安德烈一愣,像是見了鬼似的看向對方:
“你……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