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雪隨着集市上的人流,從城東到達來翠嘴裡龍蛇混雜的城西。
此時城西,更準確地說是菜市口早已被一大羣人擠得水泄不通,個子稍矮一些的,需要跳起來才知曉前面的情況。而更有甚者直接將孩子騎在自己的脖頸上,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孩子因爲看慣了這種血腥的畫面會對他的身心造成影響。
此時正巧正午午時,烈日高懸,蘇明雪擡起頭仰着脖子,這纔看到那坐在上手的監斬官用手很不情願地擋了擋太陽,那樣子似乎也有些不耐煩。
此時還不到問斬的時間,人羣中已經有人露出惋惜的表情,更有甚者直接掩面哭泣,可見當年蘇文公當真是多麼深受百姓愛戴。
或許便是這種愛戴,讓蘇家遭到了皇帝的猜忌。
蘇明雪搖搖頭,她現在已經不記得當初爲什麼蘇家會被皇帝賜下滿門抄斬的指令,她只記得當時不過是給蘇明雪這樣一個設定而已,而今真正看到這樣的場景,她只覺得觸目驚心。
“先生!”
而此時站在蘇明雪附近的男子,輕聲呼喚道。
那聲音很是清脆,在這一片慟哭聲中尤爲響亮,許許多多的人都紛紛向着他看過去,蘇明雪自然也不例外。
就看到一個書童打扮的男子,此時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眼睛更是看向此時正站在他身邊,一襲藍衣的男子。
藍衣的男子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衣衫雖不華貴,但就那一股子清冷的氣質,就讓人不忍逼視。在場的人見狀,更是自發地爲他讓出了一條道,有的書生打扮的書生,則也跟着呼喚:“先生!”
就見那藍衣男子微微地點點頭,表情卻是一片肅穆。
而就在蘇明雪要收回目光時,卻不期然地對上他的眼神。
這是一雙十分攝人的眼睛,與傅天佑的深不可測不同的是,看到這雙眼睛蘇明雪此刻只想到了一個詞,無盡蒼涼。
這不是一個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應該有的眼神。
就在蘇明雪細細打量着對方的時候,藍衣男子亦是在細細打量着蘇明雪,只是他的打量,蘇明雪卻一點都不覺得不舒服,因爲那雙滿眼悲切的眼睛裡,除了滄桑亦飽含着陽光,讓人聯想不到半點惡意。
蘇明雪衝着他尷尬地笑笑,藍衣男子亦是回以她微笑,他笑起來很是好看,讓人覺得他柔和的五官更加地溫潤如玉,若不是他此刻滿眼的悲切,只怕要迷死萬千少女了。
“肅靜!”
圍觀的羣衆實在過於人多勢衆,且因爲少數幾個悲切的聲音,引得大多數人也跟着掩面哭泣起來,更有甚者竟然企圖越過阻隔的衙役想要衝上去。
面對這一即將混亂的場面,監斬官也不禁擦擦頭上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被嚇得汗水,高聲呼喊着肅靜。
在場的羣衆哪裡會聽,甚至有人跪了下去,高呼:“蘇文公是冤枉的,請大人明察啊!”
緊接着便是跪倒了一片,皆是求饒聲。
蘇明雪依舊站在那裡,看着人羣中沒有跪下的少數幾個人,其中藍衣男子亦是在其中,而那監斬官見到這場景更是覺得萬分棘手,突然看到那藍衣男子,對着身邊的衙役說了一聲,那衙役便從臺上走下來,邀請藍衣男子上去了。
歲那個雪站在人羣中,看着那藍衣男子被衙役恭恭敬敬地請上臺,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似乎那男子上臺之前還看了自己一眼,而至
於是爲什麼,蘇明雪卻是一點頭緒沒有。
甚至於對於這個人,蘇明雪都是沒有半點頭緒。蘇明雪很肯定的是,自己的小說裡,並沒有這個人!
那麼這個看似很受人尊重的藍衣男子,究竟是誰?
陽光下,蘇明雪直挺挺地站在人羣中,不知道是因爲陽光的暴曬的原因,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竟然覺得頭暈。
那藍衣男子對着大家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一羣原本有些激動的羣衆紛紛安靜了下來,而此時蘇明雪發現原本全程緊閉雙眼的蘇文公,亦是張開了雙眼,正看向他。
就見那藍衣男子對着蘇文公點點頭,那笑容迎合着陽光,卻是如此地燦爛溫暖。
“大家請安靜一下,大家今天的羣情激昂,玉簫與家師都分外感激,都說公道自在人心,然自古三綱五常,冥冥中便有規定,今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請各位若是不忍心,便都散去吧!”
說完,蘇明雪就見到他慢慢地走向蘇文公,從懷裡掏出一壺酒,打開瓶塞子,蘇文公則配合着擡起頭,那酒便悉數進了他的嘴巴里。
“哈哈哈哈哈……”
喝了酒,一直沉默不語的蘇文公驀地發出一長串的笑聲,那笑聲甚是嘹亮,在這人羣密集的菜市口都有了迴音。
蘇明雪依舊站在人羣中,她不知道蘇文公究竟是在嘲笑皇帝的無知,亦或是什麼,她只覺得耳膜發麻,就連心都狂跳起來。
藍衣男子慢慢站起來,似乎輕聲對蘇文公說了一句什麼,蘇文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卻是朝着蘇明雪這一邊看過來,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悲切甚至是不捨。
這時候,蘇明雪可以確信,這個藍衣男子認識她,而且他知道蘇明雪便是蘇文公的女兒。
那麼蘇文公呢?
他剛剛這一眼,是否是一個普通父親對自己女兒的不捨?
驀地,蘇明雪握緊了拳頭,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恨自己,頭頂的日頭在這一刻變得無限大,曬得她直覺得眼前一黑,人就要像地上栽去。
而就在這時,監斬官擡起頭看了看天,說:“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說完,原本在藍衣男子的安慰下,稍稍平靜的人羣,霎那間又激動了起來。
而倒在地上的蘇明雪卻是正對着刺眼的陽光,第一次閉上了眼睛。耳邊是人羣的哭喊聲,以及那一聲聲就好似魔咒一般的刀與皮肉接觸的聲音。
“咕咚咕咚……”
臺上發出了這樣的聲響,似乎是人頭從脖子上被生生砍下來以後,滾落在木板上的聲音。
這一切,蘇明雪只覺得分外刺耳。
“先生,她怎麼還不醒?”
“丁子,切莫多言!”
蘇明雪躺在牀上,其實她已經醒了,只是她不敢睜開眼睛,她不知道這裡又是哪一個她所不知道的國度。
只是聽着面前這一對主僕的對話,蘇明雪猜想她應該還在上唐,面前對話的兩位應該就是剛剛在菜市口看到的兩位。
“你醒了?”
蘇明雪慢慢地睜開眼睛,果然看到的就是那張溫和的臉,此時他正溫柔地看向自己,那眼睛就好似三月裡的陽光,是那般地溫暖。
蘇明雪呆呆地點點頭,她睜着大眼睛,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在昏睡的時候聞到的那一股子清香的原因。
這是一間竹屋,牆壁上掛着幾幅看似不凡的
水墨畫作,就連牀鋪以及書桌都是用竹子搭建的,看起來清幽雅靜,讓人的心情登時好了不止一點點。
“這裡是我家。”
藍衣男子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袍,白色的素服裹身,就連發帶都是白色的,蘇明雪知道他這是在爲蘇文公守孝。
想起剛剛他在菜市口自稱蘇文公是他的老師,那麼他該是蘇文公的徒弟了,如今爲蘇文公守孝倒也是合情合理。
蘇明雪依舊點點頭,剛剛看完砍頭,她是一點要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不是害怕而是愧疚。
似乎,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你……不認得我了?”
卻不想,一旁的蘇玉簫突然問道。
蘇明雪驀地看向他,就見他一張俊臉上眉頭微微皺起,表情悲痛。
蘇明雪不想欺騙他,但她不是不記得他,而是根本不認識他。
“我前段時間大病了一場,失憶了,所以公子是誰,我着實是不知。”
蘇明雪只好扯了這個謊言。
蘇玉簫聞言,低頭像是在審視蘇明雪一般,蘇明雪亦是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沒有半點躲閃。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一樣的審視,明明是一樣的眼神,當傅天佑這麼看着自己的時候,蘇明雪會覺得討厭,而對於他的卻是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良久,蘇玉簫對着蘇明雪露出一個微笑,伸出手似乎是一個習慣性動作摸了摸蘇明雪的頭,說:“不記得便不記得吧!我重新做自我介紹,我叫蘇玉簫,是你父親的學生,十幾年前亦是你父親救的我,賜以我蘇姓。”
蘇玉簫說着,眼神開始放空,該是在緬懷過去的歲月。
這種感覺很寧靜,很祥和,雖然兩人再沒有說話,但卻是蘇明雪自打穿越過來以後最開心的時光,只因爲安心。
而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丁子從門外匆匆跑進來,顯然是有急事。
蘇玉簫微微皺起眉頭問:“怎麼了?”
丁子看了眼蘇明雪,這才說道:“先生,上次那個搗亂的公子今天又來了。”
蘇玉簫點點頭,看樣子並不想搭理。
“先生,他說……”
丁子的聲音顯得有點吞吞吐吐,蘇明雪知道這該是在顧及自己在場,正要起牀離開,卻不想蘇玉簫伸手將她按住了。
蘇玉簫雖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打扮,此時的手勁卻是一點都不小,蘇明雪的肩膀被他這麼按住,是一點都不能動彈。見此,她也不想做什麼了,只得乖乖地躺在上面。
蘇玉簫對着她笑了笑,以示放心,便擺擺手,隨着那丁子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走,蘇明雪便起來了,時間尚早她倒也不着急回去,便開始參觀起房間來。
剛剛她躺在牀上眼睛只能看到牆上掛着的幾幅畫,如今仔細看來,她還真是驚呆了,因爲不僅是牆上是畫,就連桌上更是鋪滿了畫卷。
這些畫大多畫工了得,而且似乎都是在畫一個人,只是古人水墨畫寫意的方式,她這麼看着還真瞧不出這畫裡的女子是誰。
而就在這時,一幅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爲那幅畫對比起這滿屋子的畫,可真是有一顆老鼠屎的感覺,而就在她要看看那畫的落款是誰時,就只聽得門外響起了一聲怒吼,驚得她手一抖,手裡的畫卷差點沒掉下來。
如此,蘇明雪還是決定走出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