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章 天可汗9
隨着厚重的大門緩緩的開啓,一襲純白素衣的你出現在一衆人眼中。
長髮如瀑披散隨着春風搖曳,面容姣美恬靜。
一步步,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你腳底下生出白色的、晶瑩剔透的牡丹,朵朵牡丹玉潔冰清、婀娜娉婷,別有風姿。
自打你跨出太廟的那一刻,淅淅瀝瀝的小雨便下了起來。
所有陪同我前來迎接你的文武羣臣,無不歡呼雀躍,齊齊跪地,“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貞觀元年的第一場雨終於來了,是你求來的。
“陛下。”
眼見你要行大禮,我急步上前,伸手握住你纖瘦的雙手,迫使你只是屈膝行禮,“皇后。”
“陛下,臣妾幸不辱命。”
“朕要嘉獎皇后。”語畢,我半扶半抱着你,指向雉奴。
唉,果然疼兒疼幺啊。
一旦示意羣臣免禮後,你眼中便只剩雉奴一個了。看着你不停的逗弄雉奴的一幕幕,看着雉奴那個小子一如承乾小時候般的諂媚的笑看着你並且口中不時的發着‘吚呀’之聲,我心有點惱。
無視衆多臣子在場,我再度步到你身邊,半摟着你,假借逗弄雉奴的功夫,我在你臉頰上輕輕一吻。
你輕‘呀’一聲,然後似嗔似怨的瞪了我一眼。而我則挑釁似的看着你,不介意再次‘不小心’一回。
一時間,氤氳的氣息纏繞在了你我四周。
“陛下,臣等先行告退。”
房玄齡永遠是那個最善解人意的老好人,在帶領着一衆人撤退的同時,不忘打着哈哈,“陛下和皇后少年夫妻兩小無猜,患難至今更是鶼鰈情深,令人好生羨慕……”
因了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你慘白的臉色起了絲絲紅暈,懊惱的將雉奴遞到我懷中,“臣妾去養蠶場所和種棉場所去看看。”
你這一去,肯定又是十天半個月,好在我早有準備,帶來雉奴也帶來了令你不得不隨我回宮的事情。
輕附你耳邊細說幾句,你的神情從震驚到了然,很快便平復了心神。
便是喜歡你這種處驚不變的恬淡。輕挽起你的胳膊,“隨我回宮。”
“陛下,臣妾想先到天牢看看二哥。”
顯德殿,御書房。
雖然和一衆臣子談論着朝政之事,但我仍舊有些心不在焉。
你去了天牢,也不知你見了安業後會做出何種決定。你和他的感情應該還沒好到要爲他求情的地步吧?畢竟,少時,岳父、岳母大人過世的時候,安業將你和無忌趕出了家門。
這一次,安業真的死定了。
原本以爲他只是簡單的挺身走險爲博紅顏一笑。經後期的審訊才知他有這個膽子全因了外面還有接應的人━━李孝常。
自從我將李孝常這個皇親國戚從‘郡王’降爲‘縣公’,他這個皇親國戚便蓄了反心,先後聯繫那些忠心於大哥、元吉且至今不降我的人準備接應出楊曼青,一旦楊曼青生個男孩,那個男孩在他們的擁護下將再度與我爲戰……
這是謀逆之罪。
只要你不爲他求情,我便殺了他,權當爲他少時欺負你和無忌報仇。
我思緒間,外面傳來‘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的恭迎之音。
向來不屑於干政且從來不到顯德殿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震驚中,我看到房玄齡、魏徵、如晦等人亦是面面相覷。緊接着,他們回過神,齊齊俯首於地,叩拜:“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仍舊是那襲祈雨時所穿的純白素衣,使得你似不沾染人間煙塵的仙子般飄逸,但滿臉的焦急卻佈滿你的容顏。
我急步迎上去,“觀音婢。”
你卻是‘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陛下。”
從來沒見你如此隆重的給我行禮,我的心一時間慌亂起來,急忙伸手扶你,“觀音婢,快,來,起來,起來再說。”
你略使了幾分力道,我扶你不得,只好恁由了你跪着。
“陛下,二哥罔視國法,置陛下對他的恩義不顧,置舅舅待他的情義不顧,置臣妾待他的恩典不顧,做出此等禍及九族的事來,簡直便是死有餘辜。”
看着你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的神情,我急忙答應,“好,朕這便下旨……”
我的話還未說完,你快速截住話說道:“陛下。二哥之罪雖萬死不赦。但當年,在父親、母親雙雙辭世的日子裡,二哥和豔姨娘將臣妾和三哥趕出長孫家門的事世人皆知。後來,二哥雖然屢番有功於朝廷,但朝廷對他的封賞卻始終不及三哥,世人本就對此事議論紛紛,臣妾還聽聞世人多斷定是臣妾還記恨着二哥當年趕臣妾出府的原因,唆使着陛下不得提拔二哥。”
流言蜚語不是沒有,這也是我將安業安排進親衛軍的原因,卻不想安業不成器,也怨我太過於拔苗助長了些。“胡說,流言蜚語皇后不必……”
不待我語畢,你截話又道:“臣妾還聽聞,正因了二哥少有提拔且一直不得重用,於是便有一些人前去盅惑二哥說了些‘既然在那個刁難着自己的皇后妹子面前再也不能有所建樹,那另謀高就又有何不可’的話。”
是啊,自從你們的大哥長孫行布去世後,安業便是長孫家的主心骨,只是他這個主心骨的提拔一直沒有無忌快,當然便有些着急。也正是因了他的這份着急,於是便被李孝常、楊曼青等人利用……
只是,怎麼聽來聽去,我又覺得你好像有點替安業開脫罪責的味道。
“陛下,您想想。如果今天真處二哥極刑,那世人必不會看二哥做了哪些觸犯王法的事,而是會認定必是臣妾恃寵而驕,不過一點小事便刻意唆使陛下殺了二哥以報復當年他對臣妾的不仁不義。陛下,世人說臣妾恃寵而驕臣妾倒不覺委屈,但這樣一說便會累及陛下您的名聲。如此一來,陛下和商紂王、周幽王又有什麼差別呢?”
商紂王因妲已滅國,周幽王因媬姒而鋒火戲諸侯……我對你再寵,卻也能夠清楚的區分美人、江山,哪會有你說的那般嚴重。
照你所言,如果真殺了安業的話,你便成了那蠱惑君心的妖后、紅顏禍水,我便是那亂殺無辜、殘暴荒淫的商紂王、周幽王,然後在我對你持續的恃寵中,我會做出比商紂王、周幽王更荒唐的事。最後,國家不覆存在!
如此說來,安業倒殺不得了,如果殺了,拖累我也便罷了,更會拖累國家啊!
聽着你的哭訴,看着你梨花帶雨的神情……突地,我有些明白了:搞半天,你是來爲安業求情啊。
好你個皇后,求情也便罷了,倒真會轉移矛盾,將安業的事一股腦的誇張到我的榮譽和李唐的興亡上來了!
你今日突不及防的來到御書房,其目是在安業之罪未定論前除卻是給我一個措手不及外,只怕更是想給這一衆臣子們一個措手不及。
在我們一衆人均措手不及的情形下,我們肯定是一味的沿着你設的陷阱不停的認同,然後你便成功的轉移了矛盾。
想通箇中情由,先時的心疼、心痛皆不翼而飛,我覺得好笑起來。
明知道你心中打着什麼小算盤,可看着你仍舊不停抽搐的身子,我只得說道:“皇后言之有理,朕差點便忘了當年安業將皇后和無忌趕出家門的事。若此時嚴懲安業,天下百姓定然會前後對比、議論紛紛……一個不慎便會累及於朕也會累及於朝廷,所以,需得好好權衡。”
我斷定,安業只是簡單的想救心愛的女人出來,但他萬沒想到會被他愛着的女人利用。更沒有想到李孝常會和叛軍有聯繫,所以從某些方面來說安業其實是一個極其可憐的傻瓜。至於死咬着安業不放的李孝常不過想拉個墊背的……如果放過安業,李孝常只怕也殺不得了。
我思緒間,你定定的看着我,問了聲“權衡?”
看着你突地止住淚,我怎麼覺得這哭得比青雀還要假啊。
假便假罷,反正你們母子是吃定我怕你們的眼淚的事的。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隨着我語落,你毫不猶豫的以極快的速度再度俯首,“陛下英明。”
“若非皇后提醒,朕哪知其中的厲害關係,這個‘英明’二字,朕看,還是皇后英明啊。”一逕說着話,我一逕扶你起來。
直到此時,你才故意裝作纔看到房玄齡、魏徵等人的樣子,急忙示意他們平身。接着,你不無自責說道:“諸位卿家,本宮心存心事便有些急,失禮了。”
房玄齡、魏徵、如晦等人急忙再度施禮,“娘娘。”
你一來,搞得我的一衆臣子都不知所措了。反正你的目的達到了,念及此,我說道:“皇后,你方方祈雨歸來,身子還弱得狠。快些回宮憩息去罷。”語畢,我看向福田,“送皇后娘娘回宮。”
房玄齡等人再度恭敬施禮,“恭送娘娘。”
眼見你遠去,我偷偷瞥了一眼,滿書房的臣子們似乎都在以手試汗。
看着一衆臣子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的神情,我很想暴笑出聲。極力平復心神,我緩緩問道:“諸位卿家,方纔皇后所言你們都聽到了,可有異議?”
魏徵還沒開口呢,房玄齡率先說道:“這民間確實有長孫將軍爲何一直不得重用的一些流言蜚語……唉,還是皇后娘娘瞻前顧後、深謀遠慮,句句於情於理。”
老房的一個眼神示意下,如晦亦陳述道:“皇后娘娘不但不計前嫌,在考慮得失間無不爲我李唐着想,實我李唐之福。”
直爽性子的劉弘基‘唉呀’一聲,說道:“悠悠之口足可殺人於無形。如此說來,若真定安業死罪,定會被人編派成是皇后娘娘從中作梗,那不是屈死皇后娘娘了麼?”
“何止屈死皇后娘娘,更會累及陛下名聲。”
“娘娘爲我李唐祈來福雨是功德無量之人。既然陛下已然金口斷定長孫將軍‘死罪可免’那便得一言九鼎……”
侯君集、段志玄等人一個個不遺餘力的上前附和着老房、如晦、劉弘基等人的說辭。
看着魏徵的脣不停的翕合,似乎素來能言善辯的他此番也茫然了,是啊,安業是否死罪的推論,正推也好、反推也罷,怎麼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呢?怎麼就和皇帝的榮譽、國家的覆滅有關係了呢?更甚者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然我這個天子當着皇后和這許多臣子的面承諾安業不死,那……
“好罷,既然諸位卿家都覺得皇后方纔所言句句肺腑,無一不爲我李唐着想……那就有煩魏卿擬定安業之罪的奏摺,朕來定奪。”
“是,陛下。”
回到麗正殿的時候,你正躺在鳳榻上養神。
撩袍坐在牀沿,輕撫着你的臉頰,我好笑道:“皇后,今日你可是即給朕又給朕的臣子們好生的上了一課啊。”
你脣角微撇,“怎麼說。”
“朕的皇后不但不計前嫌,更仁義善良、寬宏大度,無一不是爲國爲民着想……”
不待我說完,你笑着睜開眼,截住話問道:“魏徵沒反對嗎?”
我偎上鳳榻,半摟着你道:“你打了我們所有的人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有老房、如晦這些堅強的後盾,更有劉弘基、段志玄等人爲你推波助瀾……試問,十個魏徵都不敢反駁,更何況只有一個魏徵?”
你輕嘆一聲,手在我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划着圈圈,“我這不是着急嗎?三哥和舅舅因了二哥的事禁足於府中,不可能替二哥開脫罪責。我此時若不親去御書房,待你們一衆人商議定了案,我再怎麼慷慨陳辭也晚了。”
“所以,便不顧禮法的去了?”
“誰說我不顧禮法?去的是御書房,又不是金鑾殿。再說,我是擔心你真下了殺二哥的旨,如果我去晚了的話,怕你爲難。”
“說來說去,還是在替朕着想啊。”
聽出我語句中的調侃,你狠勁擰了我的胳膊一下以示不滿。“本來,二哥之罪罪當誅,但……舅舅一直覺得愧對小凡姐,又怎麼忍心小凡姐年紀青青便守寡,唉,二郎,對不起,此番,我令你爲難了。”
“什麼爲難不爲難,安業之罪……渾在被利用。再說你都不計前嫌了,天下子民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因了爲他求情,於急切間雖然將這件事的後果說得大了些,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循。否則,我的那幫臣子又如何會全盤贊同?只唯願安業此番能夠‘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行事多動動腦子的好。”輕輕揉開你的眉頭,我又道:“不要再想了。來,都半個月了,沒吃好也沒喝好的,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養養精神,我知道你明天一大早不是去養蠶場所便會去種棉場所。”
“怨我陪你的時間少了?”
“不,只是心疼。”
“二郎……曼青她……瘋了!”
“瘋了?!”
原來,御書房歸來後你便去了宜秋宮,見識了楊曼青瘋狂的一幕,便是孫思邈替她拿脈亦斷定她已得了失心瘋的事實。根據孫思邈的推斷,楊曼青是在甦醒的時候發現自己仍舊被禁於宜秋宮中而她不要命的生下的女兒亦不知蹤影,一時間心神俱亂!
“她挺可憐的。”
難道你想放過她?我不得不提醒,“不要忘了,她曾數番要置你予死地。”
“又如何?有的時候,人的一生,能夠促使你不斷進步的不是朋友而是勁敵。一如袁天罡,若沒有他,我便不可能有入霹靂堂的機遇。一如楊曼青,若沒有她,我便不會領悟成長的痛苦。之於袁天罡,若沒有我對他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又如何有他後來的救你我二人之命。之於楊曼青,當我領略了她予我的所有痛苦後,我驕傲的發覺我仍舊能夠笑看着生活。原來,無論你的一生經歷了多少苦、多少痛,最後仍舊能夠一笑置之的,這纔是成長。”
多麼痛的領悟!
臣服的便是你明澈如琉璃的心靈。
臣服的便是你在生活中,無論遇到多少挫折苦痛,你不斷越挫越勇,更是在成長中沉澱出晶瑩剔透的光芒。
我親吻着你聖潔的額頭,“你打算放過她。”
“她從一個我行我素、算盡天下的人又重新迴歸了她出生之初的呆傻。她的失心瘋不正印證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也許現在的她並不是過去的她,而是初始的、真正的她。”
什麼現在?過去?初始的?
我怎麼聽不懂呢?
看着我全然糊塗的神情,你又輕聲說道:“二郎,便放過她,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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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雖然覆滅,但楊曼青這個女人不時便會鬧點子狀況,所以即使你心存憐憫,但我卻不能大意,“好,便讓她在宜秋宮中渡過風燭殘年罷。”
看着你訝異的眼光,我說道:“既然她已得了失心瘋,一個瘋婦在世間便沒有存活之道。宜秋宮,至少不少她吃的、穿的。”
也不少我的人對她的監視。
當然明白我所爲何意,你很是感動的吻了我的脣一口,“謝謝你,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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