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章 天可汗8
皇后親蠶、種棉。
七品以上內、外命婦皆追隨皇后不甘落後,天下子民亦爭相效仿,舉國上下,全民養蠶、種棉之熱潮滾滾。
莫看程咬金的夫人裴翠云爲人最是豪爽且膽大通天,但她有一忌,極懼軟軟的蟲子,是以懼蠶如命。於是,你特授命她爲種棉的最高女官,統領所有懼蟲的命婦開荒種棉。
做爲第一次真實見識了‘長孫參軍’真身居然是當朝皇后的嫘霓便自然而然的成了養蠶的最高女官,統領着所有喜歡‘蠶寶寶’的一衆命婦喂蠶、繅絲、織布。
而你在安排好了養蠶、種棉之事後,又焦心於乾旱的天,是以在齋戒半月之後又親往太廟,以‘玉龍子’向上蒼祈福,祈禱天降甘露,以解天下旱情。
也因了此,素來熱鬧的麗正殿這段時日便不怎麼熱鬧了。
每日下朝回來,萬般無趣的我便呆在麗正殿,要麼看書,要麼做畫,要麼批改奏摺。
看着手中房玄齡親自上奏的‘皇后親蠶、種棉、祈雨之舉福澤四方,望陛下爲皇后……’的奏摺,我毫不猶豫的批了“敕”字。同時喃喃說道:“無需你們提醒,朕自當嘉獎皇后。”
“陛下,夜深了,早些憩了罷。明日還得早起呢。”
這宮中多是懼我如命的宮人,只有秦媽媽是個例外。知道我爲了政務時常筆耕不輟,而其他的宮人又不敢直諫,所以你在祈福期間特意留下秦媽媽照顧、監督我。
“知道了。”敷衍一聲後,我又繼續批改奏摺。
又一盞茶的功夫,秦媽媽抽走我手中的筆,眼見我要動怒,秦媽媽指着鳳榻方向說道:“瞧,晉王爺睡得多香。陛下日以繼夜伏案勞作是爲天下子民着想,那便也得替晉王爺着想着想纔是,這燭火長燃的也許會薰着小王爺啊。”
可不是,雉奴也是我的子民。
聞言,我看了眼鳳榻方向,看着那個睡得正香的小稚子,不覺心中一柔,伸手滅了御桌上的燭火,只剩一室夜明珠柔和的光亮。
往鳳榻方向走的同時我想起一事,急忙轉身至御桌邊抽出一張畫紙遞到秦媽媽手中,“這張圖是朕親自爲皇后設計的鞋子樣式,你拿去製造司,讓他們務必趕在皇后生辰之前製作出來。”
秦媽媽道了聲‘是’後,接過圖細看,接着她苦笑說道:“陛下,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提倡節儉,您卻替她做這般精美、奢華的鞋子,您這讓皇后娘娘以後如何以身作則?”
“今年是朕在位的第二年,也是觀音婢當皇后的第二年,朕本擬定今年替她好生辦個生辰宴,可她卻將爲她準備的生辰宴費用全部‘挪用’到了養蠶、種棉中,可以說是‘巧立名目’的拒絕了。但她拒絕是她的事,朕可不能大意。”
“……以丹羽織成,前後金葉裁云爲飾,長尺,底向上三寸許,中有兩系,首綴二珠……陛下,這不是燦爛羽毛便是黃金珍珠的,這雙鞋子真做下來,只怕一個生辰宴的開銷抵不住。”
開銷?
我明白,秦媽媽的話不過試探而已。“放心,這雙鞋子是朕送予皇后的禮物,費用全算在朕的用度上,無需國庫出一毫一釐。”看着秦媽媽瞭然的神情,我又道:“去罷。依朕的意思準備用夜明珠呢,只是夜明珠都太大了,所以才臨時決定換成珍珠。”
‘呵呵’一笑,秦媽媽捧着圖紙道了聲‘是’後退下。
麗正殿,又安靜下來。
我歪身斜靠鳳榻,滿懷驚歎的看着正睡得香噴噴的小雉奴,禁不住感嘆這生命的神奇。“堅強的小子,你是個奇蹟,知道不,奇蹟。”
讚歎着小稚子的同時,不禁想起其他的幾個孩子,“這幫小兔崽子們,一個個不是養蠶便是種棉去了,只留下朕……都不親朕,太不像話了。”
承乾一改幼時喜歡‘蠶寶寶’的稟性,此次居然跑去種棉,我想,一來是因爲他長大了,對那些蟲子類的東西不再感興趣了;二來是因爲鐵牛的原因,鐵牛那個大孝子最是孝敬他的母親裴翠雲,一直陪在裴翠雲身邊幫其種棉。承乾和鐵牛的關係不錯,於是便‘混’到了種棉的隊伍中。
至於青雀和麗質,這對雙生兄妹此番難得一至同仁的熱衷於養蠶,當然,我知道他們二人更好奇的是嫘霓,嫘霓的平易近人、知情達理是他們兄妹樂於親近的原因。
“雉奴,你的哥哥、姐姐長大後都貪玩,你呢,長大後會不會也貪玩?”一逕說着話,我一逕伸手摸向雉奴柔嫩的、泛着紅霞般色彩的臉蛋,“知道不……你的母后最疼你。玉龍子給你也便罷了,祈福期間也放心不下你,要父皇我親自照料你這個小東西。歷代以來,可沒有皇帝親自照顧子女的啊,你父皇可算得上第一人。你這個小東西算不算得上歷代皇子中開天闢地的頭一人!”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輕撫,雉奴似燕子般的張開小嘴,隨着我手指的轉動不停的轉着他的腦袋,最後終於逮着我的手指,然後便吮了起來。
一時間,便想到你小時候也曾經逮着我的手指吸吮的一幕……
“小雉奴,你母后快回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太廟接你的母后,可好。”
我敢肯定,如果不將雉奴抱去的話,你在祈雨之後肯定要麼直接去養蠶的場所,要麼直接去種棉的場所。
祈雨整整十五日,爲顯心誠,這十五日裡你只能以少量的水充飢……也不知方方養好身體的你又會瘦成什麼樣子,所以,一定要以雉奴爲餌將你拖回宮,好生調養調養再說。
這次可由不得你任性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正在我的睡意襲來的時候,秦媽媽小心翼翼的來至鳳榻邊,“陛下。”
“何事?”
“宜秋宮傳來消息:楊氏生了。”
楊曼青生了?
念及此,我翻身而起,拉開帳幔,“不是日子還沒到?”
“她自己震破胎水,早產。”
爲什麼?楊曼青爲什麼要震破胎水將孩子提前生下來?她這是要尋死麼?震驚中,我問道:“是兒是女?孩子可平安?”
“是個女兒,暫無大礙。”
聞言,我心起一絲失落,但想着元吉還有一個妃子有孕,也許能夠生下兒子也說不定。
想着善良的元吉因了楊曼青這個女人的野心而變得剛愎自用,變得六親不認的一幕幕,我冷聲問道:“那個楊曼青呢?”
“還未醒來。”
哼,曾經的‘所羅門主’倒也有三分本事。仗着有孕在身我暫時不能動彈她,她以命相挾,執意的不許任何太醫爲她拿脈,也不喝任何太醫爲她開的安胎藥,理由便是太醫接近她的目的無非是想置她肚中的孩子於死地。
眼見她幾近處於崩潰的邊緣,又看在她懷着元吉的孩子的份上,在她懷孕期間,除卻自由外,其它的一切倒也由着她了。
如果起初我覺得她這般護着自己肚中的孩子是深愛元吉、想爲元吉留後的表現,可今天她爲什麼要提前半月有餘,冒着一屍兩命的危險,震破自己的胎水提前涎下孩子呢?
萬般不解中,只聽秦媽媽又道:“還有……長孫將軍被侯爺抓起來了,在前殿,正等着陛下。”
看守‘宜秋宮’的是我的親衛軍,我向來不懷疑他們。
只是安業……我驚呼一聲“安業”後似有所悟。
安業雖然曾經恁着豔婕娘趕走方方成爲孤兒的你和無忌,但他後來知錯能改,你們兄妹重新相認。他更在我李唐草創皇朝之奪長安的戰役中不遺餘力,在我玄武門危難的功夫又是他挺身而出助我一臂之力,如今他只一個右監門將軍的職位我還覺得有些愧對他,所以便將他收歸入親衛軍,親衛軍中的人立軍功的機會多些,一旦他再有了軍功,我將直接晉升他爲大將軍。
前些時聽秦媽媽說安業和楊曼青二人在‘宜秋宮’有過二次交往,我便記上心,想到了安業少時對楊曼青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爲了防止安業糊塗,我特意叮囑侯君集在安排‘宜秋宮’值守人員時務必不要將安業安排在楊曼青生產那日,目的便是防着楊曼青利用安業對她的感情生事。
但萬不想,楊曼青這個女人居然趁着安業值守的日子以身犯險,提前半月冒死生下孩子。
權衡前後,權衡左右,看着秦媽媽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接話說道:“那楊曼青之所以提前生下孩子是想利用安業對她的感情以騙取同情,然後讓安業將孩子帶出宮去,是不?”
“陛下英明。”
“安業糊塗。”語及此,我懊惱的翻身下牀,“看好雉奴,朕去前殿看看。”
“是,陛下。”
遠遠的,我便看到了無忌和舅舅。
內廷,非詔不得入內。外廷命婦覲見亦得將隨行奴僕安置於宮外然後只有受詔之人隻身進入。
按禮制,無忌和舅舅做爲外男更是進來不得。
但想着你和他們的感情之深,想着他們的到訪能夠時時解你的思親之情,所以我特許了無忌和舅舅可以不必奉詔便可進內廷探視你的特權。
這大晚上的無忌和舅舅出現在這裡,想必是侯君集去報的信。看來,今夜之事定然也驚動了他們。
一邊想着安業這事可能引起的轟動,一邊想着該如何讓無忌、舅舅避開這件事的牽連,我緩緩的踏進前殿。
很顯然,鐵面無私的侯君集對安業動了刑。
無忌、舅舅二人正站在大殿怒指着安業說着些什麼。
“陛下!”
我擺了擺手,示意一衆人冷靜。
侯君集向我說了個大概。
因了我的交待,侯君集對安業便留了個心。所以,但凡在安業值守的日子裡,侯君集都會親自前往宜秋宮查探。
今夜,當侯君集看到安業又利用值守的特權進了關押楊曼青的寢房後,便隱身於暗處守候。果然,不多時,安業便鬼鬼祟祟的扶着一名女子跌跌撞撞的出來。
從服飾上看,應該是那個無論是楊家在富可敵國之時還是在敗落狼藉之際都一直義無反顧的跟隨着楊曼青、照顧着楊曼青的人━━樂珍。
對於安業將樂珍扶出寢宮很是不解,侯君集思量一二後趁着安業走遠的功夫,他進了楊曼青的寢房,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直覺告訴侯君集━━楊曼青生了。
可牀榻上並沒有孩子的蹤影,只有倒臥在血漬中的楊曼青。
侯君集伸手翻過楊曼青的時候大吃一驚,原來這個躺在血漬中的女人不是楊曼青,不過是穿着楊曼青衣物的樂珍。
那……方纔被安業扶着的女子纔是真正的楊曼青!很顯然,楊曼青生下孩子後和樂珍互換了衣物,最後打算抱着孩子在安業的幫助下逃出皇宮。
念及此,侯君集不敢大意,急忙發出響箭(信號彈),瞬時間,段志玄、劉弘基等人迅速包圍了‘宜秋宮’並且很快便抓到了躲在林蔭深處的安業和體力不支、已然暈厥過去的楊曼青,那個時候,楊曼青的手中還抱着一個剛剛出生且混身血跡的女嬰。
擔心侯君集處死楊曼青,安業死死的抱着楊曼青不鬆手,便是侯君集對安業用盡鞭刑,安業仍舊抱着楊曼青不鬆手。
不想將事情鬧大,侯君集只好帶安業前往麗正殿前殿聽憑我的發落。
聽完侯君集的講述,舅舅怒指着安業,“安業,你好糊塗。”接着,舅舅又顫抖的說道:“今日好在是抓到了,如果沒有抓到,你是要送這對母女逃出生天,然後再等着她們母女來報仇麼?她們報仇成功了,代表着什麼?代表着你的岳父我、你的妻子小凡、你的女兒如菡都將身首異處,你明不明白?”
“明白。”
“明白你還要幫她出逃?”
“我、我只是想幫她,哪怕一次。她答應過我,必不報仇。”
被情所困,甘願被騙、被利用……不得不感嘆,楊曼青是個極有心機且擅長利用人的人。鄙夷的看了仍舊昏迷不醒的楊曼青一眼,我問道:“可是,她爲什麼不等逃出生天後再生下孩子,偏要在震破胎水生下孩子後再逃?”
我的疑問一出,前殿安靜異常,倒是安業說道:“曼青本想提前生下孩子由我帶走,但孩子生下後她又捨不得了,不想和孩子分開,於是便想出和樂珍互換身份的主意。但萬不想……萬不想被侯爺發現了,而這個孩子又不合時宜的哭了幾聲。”
緩緩走到安業身邊,我看着仍舊被他緊緊的護着且仍舊昏迷的楊曼青:這個女人也好生了得,爲了做到‘人不知、鬼不覺’,她居然在生孩子的時候沒有發出任何叫聲,忍痛生下了孩子。
“陛下,陛下,求您,饒了她。她只是個女人啊。”
哼,一個攪得我們兄弟互相殘殺甚至於差點滅了我李唐的女人。看着安業慌亂的眼神期待的看着我,我冷聲說道:“內廷之事素來由皇后作主,來人,將這個女人押回宜秋宮好生看管。”
安業抱過楊曼青一旁,道了聲‘不’。
“你若再不鬆手,朕便斬了她。”看着安業‘不可能’的眼神,我厲聲說道:“你以爲,攛掇案婦出逃,你犯的不是死罪?”眼見安業打了個哆嗦,我一字一頓再道:“朕可以先斬你,再斬她。”
知道我素來說一不二,看我神情嚴厲,安業緩緩的鬆了楊曼青。
侯君集示意幾個親衛軍過來,押了楊曼青離去。
“來人,將右監門將軍長孫安業押入天牢繼續審訊,看還有沒有其它的不可告人的事。”
天子一言九鼎。
這一回,安業終於明白便算他姓‘長孫’,於理於法我也不可能放過他了,他立馬慌張的跪着爬到舅舅面前,抱着舅舅的腿,“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求您,一定要救小婿,一定要救小婿。”看着舅舅老淚縱橫的搖着頭,他又爬到無忌面前,“無忌,無忌,雖然我們不是一母同胞,但好歹都是長孫家的骨血,看在父親的份上,你求求陛下,求陛下放過二哥。”
無忌懊惱的推開安業,“二哥,你……糊塗。萬不想,第一個觸犯我《貞觀律》的人會是我長孫家族中的人。”
天子犯法當和庶民同罪!
安業之罪難善了啊。
不忍舅舅傷心難過,不忍無忌糾結不已,我擺了擺手,示意侯君集等人押走安業。
越拖越遠的安業突地高聲喊道:“觀音婢、觀音婢,救我,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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