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29.死在懷裡，人生落幕
時間流逝。
趙玄奇的精力越來越不如從前。
他越來越老了，漸漸的甚至看不清東西，眼睛開始有點昏花，耳朵也聽不見聲音。
就連生活也不能自理。
甚至需要請人來專門照顧，才能完成日常的生活起居，才能保證不餓死在家裡。
他覺得自己會孤獨終老，一個人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死在這生他養他的故鄉。
但是，情況往往是多變的。
一個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了。
這一天，一個老太婆從遠方到來，緩緩走進趙玄奇的屋子裡，她趕走了趙玄奇花錢請來照顧生活的人，反而主動肩負起照顧趙玄奇的事情。
洗衣做飯，農活樣樣精通。
趙玄奇看着面前的老太婆。
老太婆穿着農村婦女的衣服，打扮的土裡土氣，渾身上下普普通通。
幹農活幹得特別利落，看上去真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婆。
但是她的身份不一般。
逍遙公主。
這是一國之公主。
位高權重。
年輕時候傲嬌無比，風華絕代，敢於當場指着狀元說，當我駙馬。
如今老邁之後，看起來倒是普普通通，跟一個普通的老太婆沒有任何區別。
竟然願意主動幹農活還有累活。
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反差，這種情況讓趙玄奇措手不及。
趙玄奇疑惑道問道：“我這是鄉下隱居，你跟過來幹嘛？不好好在你的洛陽城呆着，來這裡受苦受累。”
逍遙公主哼出一聲，沒好氣的說道：“你能夠來到村裡隱居？我就不能來村裡隱居嗎？我現在可不是公主，我現在是村裡的老太婆，沒有侍衛，也沒有手下來幫我們，就我倆在這安靜隱居。”
趙玄奇要趕她走，不想這位養尊處優的公主在這裡受苦受累。
逍遙公主卻死活不肯走，認真說道：“我60多歲還能走，還能跑，也能幹農活，伱卻什麼都幹不了了，就讓我來照顧你最後的生活吧，你爲國家付出了那麼多，你爲這天下百姓付出那麼多，好歹有個爲你收屍的人吧。”
趙玄奇看這老太婆眼中的眼神，看着她堅定的神情，最終陷入了沉默。
他無法拒絕，也拒絕不了。
他真的太老了，打打不過，罵罵不過。
從這一天之後，趙家村子裡倒是多出來一些新鮮事情。
大家原本以爲，愛說大話的趙老頭，之所以會回到村子裡面隱居生活，是因爲老婆還有孩子兒子全部都死掉了，走投無路之下只能來村子裡生活，一個人孤苦伶仃，一個人慢慢等死。
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愛說大話的趙老頭，竟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慘，他的老婆子沒有死掉，竟然追着過來照顧他，還照顧的那麼好。
沒錯，在村裡人眼裡，這一對老頭老太婆，便是夫妻二人。
他們認爲趙玄奇是慪氣了，所以才拋棄了太婆獨自來村裡生活，而老太婆一直愛着趙玄奇，才願意追過來照顧。
起初趙玄奇還努力辯解，但後面發現解釋沒有用，越解釋反而越說不清，也就沒有多說了。
死都要死了，就任由他人說吧。
這一天之後，趙玄奇與逍遙公主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兩人睡在不同的牀鋪，自始至終都有着距離。
趙玄奇已經很難自理，年輕時的征戰讓他老了特別脆弱，如今連走路都無比困難，基本上都是由逍遙公主照顧他的生活。
逍遙公主沒事就推着一個輪椅，把趙玄奇推出去轉轉，曬太陽。
兩人沒事就在大榕樹下，聽着村裡的老頭們講故事，閒聊或者是吹牛逼，這算是平淡日子中爲數不多的精彩。
講到深處的時候，趙玄奇偶爾會講兩句，依舊吹牛逼，說自己參加過各種戰爭，說自己是一個老兵退役。
剛開始逍遙公主只會在邊上聽，但是習慣了之後，逍遙公主有時候也會加入談話，跟村民們一起吹牛逼。
別人吹牛逼是吹自己，而逍遙公主吹牛逼是吹趙玄奇，說趙玄奇有多麼多麼厲害，幹過什麼什麼大事，趙玄奇說自己是老兵，逍遙公主就說他是戰無不勝的將軍，說他鎮壓了八王之亂，主導了破南趙國戰爭，越吹越厲害。
於是，村民們發現，趙老頭能吹牛逼，但是他的老婆子更能吹牛逼，更能說大話，說什麼富貴如流水，說什麼金錢如糞土，還說自己在皇宮裡面生活過，還說趙玄奇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
別人想要跟逍遙公主辯解，想要拆穿逍遙公主的把戲，但卻根本吵不過逍遙公主，他們越吵，逍遙公主越起勁，逍遙公主吹得越厲害，在她的嘴裡，趙玄奇成爲了救世主。
如果吵不過，逍遙公主甚至會動手打人，一個老太太追着三個老頭打架，把人家三個老頭打得哭爹喊娘。
村裡人覺得，趙玄奇能吹牛逼，但是逍遙公主更能吹牛逼，二人不愧是一對呀。
在他們眼裡，趙玄奇還有逍遙公主，就是普普通通的鄉下老人，連雞鴨魚肉都吃不起的落魄老頭老太婆，絕對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
他們把這一切當做笑話看。
如果讓他們知道，趙玄奇與逍遙公主，一個是赫赫有名的趙太師，鎮南王還有攝政王，各種名號加身，而逍遙公主乃是整個國家站在最頂端的女子，靖明帝的女兒，慶隆帝的姑姑，千歷帝的姑奶奶，不知道他們會做何感想。
所謂的吹牛逼，其實已經壓抑着講了，逍遙公主看起來吹得很離譜，但其實反而是貶低了趙玄奇，真正的趙玄奇比她吹的功績遠遠的更多更強。
……
時間就這樣流逝。
62歲這年，趙玄奇已經徹底癱瘓了，下半身無法動彈，平常只能坐在輪椅上。
這一天傍晚，吃過飯之後，趙玄奇正躺在牀上休息，卻突然看見窗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正是自己的妻子袁彩雲！
袁彩雲的旁邊還站着其他幾個人，分別是靖明帝還有慶隆帝，包括曾經熟識的人。
這些人站在窗外，不斷的跟趙玄奇招手，露出燦爛的微笑。
然後他們的影子越來越虛幻，不斷的朝着遠方走去，就要消失在視線當中。
趙玄奇焦急之下，對着窗外發出大喊，想要讓他們停下腳步，想要讓他們回來。
然而，卻無法讓他們停止腳步。
房間裡，逍遙公主錯愕的聽着趙玄奇突然的大喊，她也跟着朝窗外看去，卻什麼都看不到。
他上前搖晃着趙玄奇問道：“窗外什麼都沒有，你鬼叫什麼？”
趙玄奇大汗淋漓，蒼老的臉龐上，那一雙眼睛已經變得無比渾濁，略帶迷離的神色，指着窗外疑惑的問道：“你看不見他們嗎？他們正在向我打招呼啊，他們說來接我了！”
逍遙公主又朝窗外看了看，最終搖搖頭：“我什麼都看不見，你應該是眼花了。”
趙玄奇一愣，他再度朝窗外看去，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剛纔的一幕好像是幻覺。
他陷入沉默，似乎明白了什麼。 精氣神在這一刻突然煥發，變得特別精神，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歲月。
趙玄奇突然說道：“我感覺我今晚就要走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逍遙公主被嚇了一跳：“怎麼可能？我看你精神那麼好，你絕對還能多活幾年！”
趙玄奇笑了笑，沒有多說，然後指着一邊的輪椅說道：“推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吹吹外面的風，我想去外面山坡上吹吹風。”
逍遙公主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緩緩把趙玄奇挪上輪椅當中，然後推着輪椅，朝門外走去。
她推着趙玄奇走過村口，來到村口的小山坡上，帶着趙玄奇看風吹草地的景象。
而在這片山坡的正對面，便是太陽落山的方向。
如今已經是夕陽西下。
橘紅色的太陽，緩緩陷入西方天穹，散發出耀眼的橘色光芒，把天空中的雲朵渲染成橘紅一片，好似火燒雲一般，染紅了大半個天空，也染紅了面前這片綠色草地。
逍遙公主還有趙玄奇，只感覺整個山坡似乎都被燃燒起來，好像自己二人也置於橘紅色的火焰光芒當中，天地都被染成了橘紅色，面前的一切都染成了橘紅色。
趙玄奇坐在輪椅上，回過頭，只要擡頭便能看見深深沉浸在夕陽美色中的逍遙公主。
逍遙公主已經老邁，臉上全是皺紋，頭髮花白一片，身上也穿着農村的粗糙布匹，地地道道的鄉下老太婆啊，但是這一刻，夕陽光給這位老太婆奪上了耀眼的霞衣。
在他的眼裡，此刻的逍遙公主彷彿已經不再是60多歲的老太婆，而是恢復了曾經20多歲時候的風華正茂，重新變成了高高在上，與世絕倫的一國公主，漂亮絕倫，她身後的火燒雲彷彿組成一對金色的翅膀，插在她的背上，彷彿要讓她飛上高空，青天與她結合一體。
漂亮迷人，璀璨芳華。
逍遙公主回過神，她低下頭便能看見趙玄奇正看着自己愣神，忍不住問道：“我都是老太婆了，又老又醜，你還入神的看我幹嘛？想看我的醜態呀？！”
趙玄奇只是樂呵呵的笑道：“我感覺到了，我真的要走了……”
逍遙公主聽後，想要說什麼，但是卻被趙玄奇打斷。
原本不怎麼擅長說話的趙玄奇，在這一刻變得喋喋不休，嘴裡絮絮叨叨，說着各種事情。
說着年輕時候吃百家飯的苦難，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屋子，更沒有牀鋪，只能住在簡單的村內祠堂當中，又苦又累，每天都有幹不完的農活。
說着求學路上的艱苦，爲了讀書，村子裡爲他付出了多少，差點餓死村裡的人，還說到資助他讀書的同窗，資助他讀書的周夫子。
又說到考試的時候寫下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還有爲“萬世開太平”，然後說自己配不上這些話語。
又說到洞房花燭夜，妻子的美貌，以及各種誓言，然後不停的向着妻子道歉，說自己對不起妻子。
說着說着，又說到了參加進士考試時金榜題名，講到了王仕林還有歐陽富貴兩人，他倆的意氣風發，他倆勢必要掃清天下貪官污吏，還世道一個朗朗乾坤的決心，無比的堅決，無比的正氣，結果最後卻落得喪失本心，成爲貪官污吏而死，被世人唾罵的結局。
還講到了錦衣衛指揮室白刃，犧牲小家而顧大家，多麼的有義氣，講到了二人的君子之約，講到了二人各自的努力。
趙玄奇一張嘴，不停的說着過往的故事，眼神無比迷離，臉上帶着回憶的表情，平平淡淡，好像訴說着別人的故事。
但是說到最後，臉上卻是變幻的表情，臉上的表情也變成後悔還有祈禱，更是變成不斷的道歉。
他說他在南方戰場上，平定八王叛亂的時候，不應該把那30萬人坑殺，那麼多的人命啊，應該努力想想辦法，可以讓更多的人活下命來。
他說他愧對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還有夥伴，不應該爲了小皇帝還有朝政的安穩而把他們殺掉，爲了整個天下而犧牲他們，犧牲這些老夥計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他說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做得更加完美，他說自己太差了，如果換成其他穿越者，應該可以做到更好的結局。
不斷的道歉，不斷的說自己的錯，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口齒不清，虛弱而且脆弱。
嘴裡嚷嚷着“穿越者”“蒸汽機”“抄襲小說文抄公”“大航海殖民其他國家”“君主立憲制”等。
各種話語，逍遙根本聽不懂，不過她卻很認真的把這些話記在腦海裡。
逍遙公主有些心痛，忍不住安慰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你做的很好了，你已經累了很久了，你爲國家付出太多，你爲這片天下的百姓做了太多的努力，你做的很好了，你不應該道歉……”
看着面前不斷道歉，不斷自責的男人，逍遙公主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她已經看出來了，面前的男人已經有點神志不清，變得有些迷迷糊糊了，已經到了最後的彌留時刻。
他……要死了…
這位爲天下人做出那麼多貢獻的男人，這一刻真的…真的要死了…
逍遙公主心如刀絞，她探過身體，抱住男人的身體，捂住男人的嘴巴，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別說了，你還有什麼遺願，把你的遺願說出來，把你的遺願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完成！”
趙玄奇躺在輪椅上，上半身被逍遙公主緊緊抱着，被緊緊的抱在懷中，他看着面對着火紅的橘紅色夕陽，似乎最後的迴光返照，眼神中露出最後一抹清明：“我妻子的陵墓已經死死封住，進不去了，你把我埋葬在我妻子陵墓旁邊的一棵大樹下，就當做我對他最後的守護吧，當做最後的合葬吧…”
逍遙公主緊緊抱住趙玄奇，聽着這個遺言，然後飛快的問道：“還有呢？你還有什麼遺言？還有什麼想要做的？就這個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然而，等了很久卻沒有人回話。
懷中再也沒有聲音傳來。
她低下頭，懷中的人早已經沒有生息。
趙玄奇死了。
他就這樣死了。
在這樣一個夕陽西下，橘紅色霞光籠罩雲彩的日子，死在了逍遙公主的懷裡。
逍遙公主有些不敢相信。
這個男人就這樣子死了。
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死得那麼平淡。
趙玄奇來到這個世界上，把即將崩碎的北魏成功修補，讓那些陷入戰亂的百姓獲得平安，又研究出來雜交水稻，還有引進各種高產量食物，讓天下大部分人吃飽飯，最後更是發動南北戰爭，結束200多年來的分裂，讓國家實現一統……
而他沒有享受過多少安定日子，一生基本上都在南征北戰，基本上都在平定各處戰亂，爲了百姓而操碎了心，爲了朝政而操碎了心。
他不看重榮華富貴，不看重權勢滔天，幾乎沒有多少享受生活的日子，就好像不是爲自己而活，而是爲了這片天下爲了這片百姓而活……
逍遙公主覺得，這種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應該死得那麼平淡，不應該死得那麼簡單。
他應該是轟轟烈烈死去，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才配得上他這一路的顛沛流離。
應該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宛若神蹟。
逍遙公主覺得，這片天地，欠這個男人一個奇蹟……
但是她又突然明悟，大家都是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哪有什麼人天生偉大呢？
懷中的這個男人，最初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啊，只不過他做出的事，讓他不再普通。
其實真正的送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傍晚，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也許，就這樣普普通通的死去，死在這片生他養他的故鄉，死在這片他出生的村子，也是一個最好的歸宿…
逍遙公主緊緊抱住趙玄奇，把他抱在懷裡。
這片山坡之上，二人緊緊相擁，趙玄奇在逍遙公主的懷裡，永遠的陷入沉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