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局長有點明白了,原來華子建對自己的工作消極是有點意見了,所以想拿自己開刀,他雖然有冷縣長撐着,但冷縣長在人事權和常委會上卻沒有多大的力度,範縣長忙說:“華書記,我手上有兩筆單子啊,一個是喬董事長那幾百畝徵地,還有今天你說的那個也是20畝,這都不小,夠我們忙一陣了。”
華子建眯起了眼睛,看看他說:“你說今天那個要20畝土地的,他找過你了沒有?”
範局長忙說:“找過了,找過了。”
華子建點下頭:“那這樣吧,你看這個20畝的徵地,你多久可以辦下來,要是這個辦好了,喬董事長那幾百畝緩一下倒沒什麼關係。”
範局長說:“這個簡單,我一週之內保證辦好,但問題是他要的是中腰子一溜,這以後喬董事長那地就沒辦法劃分了,我主要是考慮這個問題。”
華子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你到現在還不能理解我的意思難道非要讓我換個理解我想法的人坐在那裡辦公啊?”
範局長心裡一陣的收縮,冷汗就出來了,是啊,搞了半天華書記壓根就沒有的打算給喬董事長賣地,自己還老糾纏在這個問題上,現在是非常時期,搞不好自己就到人大去了,還管什麼冷縣長的交代。
他就結結巴巴的說:“我理解,我理解,就請華書記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把事情辦好。”
華子建淡漠的看這他,看了很久才說:“這20畝你儘快辦理了,這樣我才能在必要的時候幫你說上話。”
範局長不斷的點頭說:“謝謝華書記,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儘快辦理,儘快辦理。”
就在華子建和範局長談話的這個時候,秋紫雲也接到了冷縣長的彙報,冷縣長告訴她,華子建準備把那塊地賣給別人了,對方今天已經去辦手續了,自己在這頂着的,但恐怕自己頂不住華子建。
秋紫雲默默的放下了電話,心中的怒火就騰騰的升起,這個華子建太可惡了,自己幾次苦口婆心的教誨,他都當成了耳邊風,他依然在固執的按他自己的思路走,一點都沒有顧忌到我的感受和處境,看來,自己必須對他施加更大的壓力了。
在這個時候,秋紫雲其實也是有點沮喪的,回想幾個多月前,自己接到組織任命時,是那樣的興奮,情緒飽滿,躍躍欲試,對新工作充滿期望和夢想,甚至志得意滿地認爲,做爲一位官員,一位一步步從基層踩着泥土,踏着荊棘走過來的普通官員,現在成爲北江省一位高級幹部,至少在仕途奮鬥這一點上,自己成功了。
成功這個詞,並不是男人的專利,就象婚姻對於女人一樣,常常有一種宿命的味道,很少不以它爲終極目標的。
成功這個詞,常常蘊含着很多無法言說的東西。有些人以有錢爲成功,有些人以攝取權力爲成功,有些人追求的是名聲,有些人追求的是心靈安寧,但是成功到底是什麼呢?怎樣才能算成功呢?很難給出一個統一的答案,統一的標準。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儘管你還弄不清楚這些問題,但成功膜拜已經猶如一劑毒藥,讓你用成功與否去判斷所有的人和事了。
但是在當上柳林市委書記的這段時間裡,秋紫雲意識到自己當初的淺薄和幼稚,成爲堂堂的一市老大後,自己並不覺得比以前的日子更加舒心和滿足,反而更加忐忑和壓力,事事患得患失,瞻前顧後,或者,可以用貝多芬一句話來做詮釋:成名的藝術家反爲盛名所拘束,所以他們最早的作品往往是最好的。
秋紫雲也在很多時候自己反省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似乎只是一個庸碌的官僚,遠比不上自己以前的工作,踏實,健康,向上。而自己現在有點畏手畏腳,老想着怎麼很好的保住自己的位置,這纔是一種悲哀。
這些反省讓秋紫雲感到愧疚和不安,感到惶恐,但是,自己有什麼辦法呢?在這個權力場中,只能是如此,才能走的更遠,走的更高,也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才能更多的做一線對得起良心和對得起老百姓的事情,假如自己連權利都丟失了,還談什麼理想和良心,那時候,就算你有良心,也沒有地方可用了。
秋紫雲就這樣爲自己找着理由,但無法說服和寬心自己,最後,無一例外地把自己弄得沮喪不已。
算了,不去想這些問題了,秋紫雲的思路又一次回到了華子建這件事情上,她叫來了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劉嘉偉,這個人過去一直是秋紫雲派系的得力人手,在很多時候,秋紫雲想要了解和插手市政府的工作,都會從他這個地方下手的。
副市長劉嘉偉長得挺瘦,蠻精神的,戴副眼鏡,整個就是一副知識分子的氣質,他走進了秋紫雲的辦公室,兩人坐下後。
都寒暄了幾句,秋紫雲就突兀地說:“虛話說完了,現在咱們談正事。”
劉副市長沒有說什麼,他在等待秋紫雲的下文。
秋紫雲就很認真的對劉副市長說:“老劉,做爲一個市裡的主要領導,要對全市的各項工作負責,並不僅僅是一個穩定的問題。不發展經濟,矛盾永遠都會存在,我們不應該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是要從根本上想辦法解決問題,我認爲,最好的辦法就是發展經濟。”
劉副市長贊同的點點頭說:“不錯,經濟是龍頭。”但他知道,這不是今天秋紫雲想要對自己說的話,秋紫雲巴巴的叫來自己,絕不會給自己講這些大話空道理的。
秋紫雲又說:“每一位政府官員,都可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見,但我和你跟普通的政府官員不同,因爲我們的思想和意見很可能變成柳林的政策,變成柳林的政府工作指
導,影響和改變幾百人幾萬人的命運。”
劉副市長一時還沒有找到秋紫雲手滑的主題,他這樣認識:或許今天是市委秋書記在跟自己交心,跟他談坦誠地交換對於柳林工作的意見,那麼,他也應該坦誠地拿出自己對於目前工作的看法和意見來,如果有不妥,也可以借這個機會進行補充和修訂。
劉副市長說:“秋書記,通過這些天的瞭解和學習,我有一些粗淺的認識。”他審慎地說。
秋紫雲點點頭,做出傾聽的表情,劉副市長繼續說:“我個人認識到,柳林的經濟工作可以把一部分時間和精力用在夯實基礎,紮實地落實前段時間引進的一些項目,這樣兩手抓經濟,能夠取得最大的效益。”
這話就接近了秋紫雲今天想要說明的主題了,秋紫雲表情也一下子變得非常嚴肅而激憤,馬上接口說:“老劉啊,剛纔我接到洋河縣冷縣長的彙報,這個華子建太不像話,對江北化工喬董事長的項目,他一再的採取牴觸,暗地底搞小動作,喬董事長準備撤資了,現在我們已經非常被動。”
劉副市長一怔,隨即跟上秋紫雲的思路,他的心中立刻充滿深深地不解。華子建和秋紫雲過去關係一直不錯,難道秋紫雲準備要廢掉華子建了嗎?她當然不好自己提出,那樣會惹人笑話,一個自己的秘書都不跟自己跑了,那成何體統。
所以秋紫雲是要藉助自己來提出對華子建的處理嗎。
劉副市長澀聲說:“奧,洋河這個項目啊,最近他們忙櫻桃節,還沒有向我彙報這個最新情況。”
秋紫雲哼了一聲說:“他誰都不想彙報,連我他都想撇開,何況是你,這樣吧,你馬上起草一份對這個項目的是政府意見,要求他們必須儘快完成北江化工廠的籌備工作,起草好了,我來簽字,文件可以說的嚴厲一點。”
劉副市長點頭說:“這個簡單,我今天就可以安排下去。”
秋紫雲又說:“你可以在下週,召開一個工業管理會議,到時候請上韋市長,我也出席,專題討論一下洋河縣這個問題。”
劉副市長有點遲疑的說:“這樣會不會動靜太大了?”
秋紫雲搖搖頭說:“這個華子建你還是不太瞭解,不給他十足的壓力,他是不會服軟的。”
劉副市長嘆息一聲說:“這小子,腦袋進水了。”
沒過兩天,華子建就收到了市政府的一份文件,上面有劉副市長和秋紫雲的簽字,專門針對洋河縣工業招商的,特別提出了喬董事長這件事情,對洋河縣的消極怠工,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同時,責成洋河縣在近期內,一定要完成這一項目的前期籌備工作,給柳林市工業再添一個項目。
華子建接到文件以後,有那麼一陣的擔心,但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自己已經做好了最後的選擇,所以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對自己形成有效的約束了,他就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了。
他加快了對張老闆那20畝土地的銷售工作,他也似乎明白,秋紫雲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了,他要搶在自己離開洋河縣以前,把這事情做成一個絕活,讓喬董事長不管是自己在不在洋河縣,他都不要指望從洋河縣拿到一分錢的好處。
秋紫雲也在密切的關注着華子建的反應,洋河縣的齊副書記和冷縣長就不斷的給秋紫雲彙報着情況,讓秋紫雲越來越感覺事情的嚴重,看來華子建是孤注一擲了,他已經準備用自己的位置來做一次拼換了。
秋紫雲不得不給劉副市長下達了指示,讓他召開一個專題會議,解決洋河縣的這個問題。
市政府在前一天的下午就給洋河縣下達了通知,讓華子建和冷縣長每天一早都到柳林市政府參加這次北江化工公司在洋河縣的項目彙報會。
上午十點,劉副市長召開了洋河縣工業招商項目的專項工作會議,華子建一早就來了,他先是看到了劉副市長那惋惜的目光,很快,他又看到了韋市長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一點都不錯,韋市長今天來就是看笑話的,看到秋紫雲和自己最親密的下屬,越走越遠,漸漸的進入了敵對狀態,這讓韋市長心裡樂和的很。
華子建在昨天接到通知的時候,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可是他一點都沒有妥協和後悔的意思,他認定自己沒有做錯什麼,所以在和冷縣長一起過來的路上,他依然神色自若,很淡定。
不過現在他還是心裡有點緊張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市委秋紫雲書記帶着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一齊出席這個會議時,華子建心中忍不住格登了一下,蒙上了厚厚的陰雲。
會議召開了,華子建首先彙報了自己和喬董事長的整個談判情況,以及現在自己的打算。因爲已經知道結果,所以這個彙報顯得有些多餘和可笑,但是所有的與會者都顯示了極大的耐心認真傾聽,秋紫雲一臉冷肅,所有的人都配合地板起了臉,整個會議室因此顯得氣氛非常的凝重。
最後,華子建說到他拒絕喬董事長的理由,闡述關於徵地費用的問題:“……實際上,按照現在的市價,每畝土地補助價格已經接近十萬,爲了貫徹執行市委市政府經濟大飛躍,再上一臺階的戰略佈置,爲了滿足北江化工公司合作要求,我們重把這500畝土地按每畝8萬元算,但是,就是這一筆錢,北江化工公司也不準備出……”
秋紫雲聽聽的就來了氣,她不想給華子建太多的時間來說這個價格問題,她插話說。“滿打滿算也就是兩千來萬的差價嘛,僅僅因爲這點錢,就放跑這個項目,華書記會不會算這筆帳?”
劉副市長也說:“是啊,是啊,華書記你這帳算的有點小氣了,要
看大局,看長遠。”
華子建已經沒有了什麼顧慮,他平淡的說:“我可以看大局,也可以看長遠,但請問在座的各位,賣掉土地的老百姓他們能理解嗎?”
市委宣傳部的謝部長打斷了華子建的話:“華書記,這是改革時代,我們要有點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
華子建就輕聲,但很清楚的說:“改革可以摸着石頭過河,但是不能踩着老百姓屍體過河!同樣的,發展經濟是爲了讓老百姓富裕起來,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從老百姓手中搶劫。”
他的語氣溫和,但這幾句話帶着銳利的鋒芒,甚至還有一些譏誚,尤其是用這種語氣說出來,效果更加強烈,所有的人都被華子建這幾句話震住了。
這一刻,每個人都意識到了一件事:這個人,豁出去了,他已經破釜沉舟了。
這種情況,在這些人的正常工作中,很少出現,或者說,華子建這種人,在官員中已經屬於一種非常罕見的稀有品種,但是現在,他們居然遇見了!所有人的目光開始了暗暗遊離閃爍。
組織部長周宇偉及時制止了目光凜然,準備更進一步辯斥的華子建,說:“華書記,事情已經出了,現在說說你準備的補救措施吧。”
他不能讓這個華子建再說出什麼尖刻的話,做出什麼過激的行動來。他們現在是在談工作,而不是在做是與非的大辯論。
華子建看了大家一眼,喘了兩口氣,平息了一下情緒,然後開始繼續彙報,因爲根本的問題無法解決,在徵地費用上不能跟北江化工公司妥協,這些補救措施基本上都是空中樓閣,一廂情願。
但是冷縣長及時說話了,他接上了華子建的話,做起了彙報,冷縣長首先是檢討,做自我批評,然後是含沙射影的暗示和聲討,把所有的責任都鎖定在華子建方面,當然,實際情況也是如此。
韋市長心裡笑開了花,這纔好看,呵呵,但他還是要裝裝樣子的,他也做了簡短的發言,都是不癢不痛的套話,他就抱着坐山觀虎鬥的心態,看戲來了。
最後,秋紫雲說了:“……這個項目從最初啓動談判到現在,已經也很長時間了,這是什麼效率?洋河縣班子顯然要對此承擔責任,華子建書記要對此承擔主要的責任!”
秋紫雲首先嚴肅而鮮明地爲這件事情定了性,對華子建進行了宣判:“要馬上拿出具體切實地補救方案來,要快,劉副市長要親自過問這個問題,必要時親自出面跟北江化工公司的喬董事長接觸,表達柳林市委,市政府的誠意,在事情沒有完全絕望之前,一定要竭盡全力挽回,這是市委的期望和要求。”
ωwш. TTkan. ¢〇 秋紫雲看了一眼宣傳部謝部長,說:“你要密切注意媒體,不能出現負面新聞,尤其是網絡,現在網絡無孔不入,一有風吹草動,網上就出來了,而且網民衆多,觀點偏頗,往往會造成錯誤的輿論,給我們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壓力,宣傳部門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秋紫雲有點擔心華子建會像上次對付華書記一樣,靠網絡和議論來對付自己,這件事情確實有點問題,也有點理虧的,所以她要提前預防,也算是給華子建一個明確的信號,你不要亂來,你那招數我都知道。
宣傳部的謝部長連連的點頭說:“好的,沒問題,這件事情外界並沒有什麼反應,除非是我們這裡自己人亂說。”
他就很顯然的把矛頭對準了華子建。
秋紫雲依然冷峻的看了一眼組織部的周部長說:“周部長,也有你的任務。今天雖然專題研究洋河縣的問題,但是全市各項工作是一個整體,是一個系統工程,幹部考覈有一個重要指標就是政績,經濟工作搞不上去,老百姓人均收入提不上去,組織部門就要對幹部進行調查研究,監督處理,這是組織部門的重要責任。”這幾乎就是赤祼裸地宣佈處理意見了,在座六七位市委常委,還有很多的相關市長,都聽在了心裡。
在市委市政府所有的權力中,組織人事權纔是最大的權力。市長有建議權,但市委書記可以說“不行”,市委書記一把手的權力,很多時候就具體體現在這裡。
這次事情,秋紫雲動作很快,顯示了果斷的工作作風。
組織部周部長頷首說:“是的,最近幾天我就着手研究這個問題。”
秋紫雲看都不看華子建一眼說:“華書記,你也做好準備,可能近期市委會就你的問題有一個處理,在沒有處理之前,請你還是要維持好洋河縣的基本工作,不要出什麼亂子。”
華子建忽然心好象給什麼重重的錘了一下,呼吸很困難,努力的想睜大眼睛,這時候,從頭部一種很冷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全身,那是種很痛苦很絕望的感覺,人忽然間感到了無生趣,很想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種絕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跳聲象雷聲在耳邊狂響。
華子建努力的掙扎着,期望可以保持住微笑,但顯然,他並不能做的自然,是啊,那種刻骨之寒的絕望感覺,殘留在自己的心裡和臉上。
特別是當自己曾今心愛的人說出這種話來說出讓自己傷心欲絕的話語事情的那刻,華子建感覺到心痛到徹底絕望整顆心都也會在滴血!
這些年裡,自己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挫折,失敗,嘲笑,自己都沒有倒下,但這一刻,華子建知道,自己是要倒下了。
政壇向來就是最爲殘忍的生態場,人們一旦處於官場,就必須具備一些心理,華子建毫無疑問在處理這件事情以前已經有了充分的心裡準備,但他現在還是有了沮喪,灰心,和痛苦,原來很多事情並不能像起初自己想象的那樣坦然,淡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