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錄音筆裡的聲音終於停止的時候,唐澈低着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辛苦你了。”
在彷彿過去半個多世紀之後,他才輕輕拍了拍梅杜莎的肩膀,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慢慢走出門去。
唐澈的背影有些蕭瑟而孤寂,梅杜莎望着逐漸消失在自己實現中的那個身影,心中的罪惡與愧疚幾乎快要讓她投降!她好想去主動開口去承認坦白一切……然而,內心深處一個低沉的聲音卻幾乎是瞬間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絕對不可以!
她還清晰的記得那個穩重而內斂的男人,當時是怎樣說的:
「如果繼續放縱他這樣下去,那麼,用不了多久你可能就看不到那孩子了。他已經瘋了,他是個瘋子,做事絲毫不考慮後果的。這麼多年了,你應該比我這個老頭子更清楚這一點,不然你也不會答應我的要求——不要試圖用你的憐憫心繼續迫害他,現在不把他拉回來,你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
想到那個日漸消瘦,原本健康的身體如今竟已呈現出病態的英俊少年,頓時,梅杜莎的眼眶紅了。
別人可能永遠都無法理解,這個男人對於她來說,究竟有着多麼重要的意義。
她是一個孤兒,自從5歲的時候被年僅7歲的唐澈撿回了家。
這個“家”不過是一間極爲破舊的小破木屋罷了。但對於那時候的她來說,有這麼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小木屋,已經是非常幸福的事了。
她是被人販子一路上倒賣了多次,最後來到這片荒廢的貧民窟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知道家鄉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當時7歲的唐澈已被家族除名,作爲一個不同於周圍人外貌特徵的亞洲人,很難想象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心機竟然是那麼的重!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搞到乾淨的食物、衣物……每一次,他都會分一半給她。而她,只負責把分得的食物吃掉,從來不會問這些東西吃從哪裡得來的。
在當時的環境條件下,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須出賣自己的靈魂。儘管,他們那會兒還都是小孩子……他們沒有一個像尋常家庭的孩子那樣,幸福無憂的童年,他們的童年,除了飢餓、寒冷、偷竊、血腥、殺虐……之外,恐怕更多的是無盡的恐懼與憤恨。
她知道,他從那時候起就決心要復仇了。而她,則會無條件的陪伴在他身邊,以前是,現在是,而無法預測的未來,她也必須要堅定的向天發誓:是!
爲了他,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對她的感情,卻不像是親人或朋友,更不像是情侶之間的那種愛意綿綿。梅杜莎至今都仍然覺得,那時候唐澈把自己撿回家的這種行爲,可能在對方眼中,就跟撿回一條流浪狗沒什麼太大區別。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是她世界中的全部,唯一。
晶瑩的淚水自梅杜莎的眼眶中緩緩流下,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扯痛了。但是,她必須要堅持下去,因爲她真的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看到那個人冰冷的屍體。
那個男人,應該是一臉淡然的,或妖豔或殘酷。
她想,她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年,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女孩名字的時候,他臉部線條的瞬間柔和,以及那雙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
從來都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這種溫文爾雅,彷彿鄰家大哥哥似的溫柔氣質。在梅杜莎的記憶中,唐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忙碌中度過的,他在計劃着怎麼一步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初一開始可能只是一個髒兮兮的麪包,後來有了乾淨的可以替換的衣物,再後來他們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固定住所……
她還清楚的記得當年她第一次品嚐草莓蛋糕時候的場景。
那根本就不是品嚐,她就像一條瘋狗一樣將那個蛋糕瞬間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因爲吃得太快,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品嚐那個蛋糕是什麼味道的,哦是藍莓?又或者說是水蜜桃?哦管他的,總之它現在她的肚子裡了。
梅杜莎的成長經歷,見證了唐澈早先在黑幫走私犯罪這條歧途上的摸索與打拼,這混合了血與淚的過去史,一直都是現在的他不願去承認和回憶的。也許對於唐澈來說,過去那段寄人籬下的苦力般的日子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污點,然而,對於她梅杜莎來說,過去那段回憶,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當年的唐澈雖然野心勃勃,可是心思慎密,做事極有分寸,該進該退,拿捏的相當到位。然而,一年一年過去,現在的唐澈哪裡還有以前那個熱血少年的影子?就連梅杜莎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變了。
他瘋了。
他的情緒很不穩定,經常因爲一些小事而勃然大怒,而一次又一次毫無人xing的虐殺更是讓梅杜莎傷透了心——
見過黑暗的他們,絕對不會對敵人仁慈的,因爲那就等於是對他們自己的殘忍。可是,她無法容忍的是他竟然可以因爲一些無
關緊要的事,遷怒到曾經共度生死難關的下屬身上,以極爲殘忍不堪的刑罰,虐待着他昔日的忠實下屬,同時也是可以爲了他犧牲自己的戰友們。
近幾年來,雖然唐澈殘暴的xing格讓很多人聞風喪膽,對他畢恭畢敬。但是,她真的不想看到他這麼瘋狂,這麼狂暴叫囂着的歇斯底里……
爲了不讓他自己親手懲罰下屬,梅杜莎鄭重表示她可以“代勞”。
她不介意替他揹負罵名,更不怕會被人復仇暗殺。她只是希望,這種罪惡的完全泯滅了人xing的事情,不可以讓他去做。
她後悔了,在現在衆多黑幫勢力都在努力“漂白”着自己的時候,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還在瘋狂的肆虐着……再這樣下去,唐澈只會被當成“出頭鳥”一槍擊斃,殺雞駭猴。
所以,當一個自稱是唐澈親生父親的男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沒有將其攔在門外。事實證明,在看到唐雲飛的第一眼,她就可以肯定這個男人的的確確是唐澈的父親。不同於唐澈妖豔和瘋魔般鋒芒畢露,這個已到中年的男人將所有的光芒都內斂了起來,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天生的不怒自威的王者霸氣風範。
薑還是老的辣。
現在這種心理狀態的唐澈,恐怕再給他個十年二十年,也趕不上他的父親。更何況,他還有兩個哥哥……
梅杜莎答應了唐雲飛的要求——暗中保護一個名叫蕭白白的女孩子的安全,至於這名少女的真實身份,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唐雲飛的親生女兒,唐澈一直想要尋找的妹妹,唐米。
唐澈對他妹妹的感情,恐怕只有她可以看得透徹。
他恨她,恨到巴不得立刻殺了她……孰不知,沒有愛,哪來的恨?愛的越深,被傷害了之後就恨得越入骨。
這種複雜而矛盾的情感,一直伴隨着唐澈多年,直到現在,在聽到有關他妹妹的消息的時候,他還是會不自覺卸下僞裝,真實的露出緊張、不安甚至是慌張的情緒。
然而,在梅杜莎第一次和蕭白白也就是唐米有所接觸了之後,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擔憂而又辦不到的一切,或許真的會像唐雲飛說的那樣——
「現在的唐澈,只有小米一個人能把他從懸崖邊拉回來了。」
那個跟自己一直打着太極,從頭到尾竟然一句實話都沒有的女孩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作爲蕭白白的秘密保鏢之一,梅杜莎對未來的發展開始有了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