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很久，直到思維慢慢歸於正軌，我終是清醒過來，擡眸看向對面的墨秋漓。
他的眸色依稀如從前一般幽深平靜，只是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遺憾和傷感。
我當然知道他在爲什麼而惋惜，但我此時竟是連難過的心思都提不起了。
我只想見墨雲堯一面。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如今武功盡失又身負重傷，獨自在天牢裡承受這一切，該是怎樣一種絕望的心情？縱使流雲社的執行能力再強悍，他們也還是需要時間，而我要靠近他，更是難上加難。
“七爺，你可有辦法助我進宮？”
墨秋漓嘆息着開口，卻只有短短兩字：“很難。”
很難，我也清楚這很難，可爲什麼還是會失望呢。
“楓塵，我現在兵權被廢，又被大哥軟禁，根本連進入皇宮的資格都不具有了。”墨秋漓如是道，“連翎兒都被鎖在了翎毓軒不準外出，如今父皇又被大哥毒害重病不起，我們完全沒有反撲的機會。”
我不知道墨司箏是如何削弱了墨秋漓的兵權，但想來，和當初墨秋漓助我們逃出皇城也脫不了干係。這便是我們一走了之的代價，說不內疚，那是假的。
大概是我臉上的歉意太不加掩飾了吧，他凝視我半晌，終有些無奈地勾起脣角：“楓塵，這事你沒有責任，別亂想。”最後這句“別亂想”簡直溫柔得不像話，我本來就心煩意亂，聞言差點就沒忍住哭出聲來。
事態儼然已經蒼白到了極致。
“所以呢，七爺，你決定就這麼等下去？”
“我一直在等一個轉機，就是你。”
我不禁怔住。
“我知道你會回來，哪怕只是爲了九弟。”墨秋漓自嘲地輕笑一聲，“而現在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江湖中人介入朝堂之事本就不合道理，何況還牽扯到了絕世神器，一旦大哥成功，那帶來的災難將是毀滅性的。”
我怎麼會不明白，墨司箏和司天捷沆瀣一氣，誓要控制皇權，且他們現在得到了琅琊劫，待不久後再取到紫霓晶石，那便相當於再無敵手，想挽回將難於登天。
“七爺，你沒有試過闖出去嗎？”
墨秋漓搖頭：“你可知漓王府外把守的人表面上看是皇城武士，實際上卻是喬裝打扮的各路江湖高手……除了你，旁人根本就進不來，我縱使闖出去又能怎樣，除了使事態更糟糕，再無其他益處。”
我承認他說得對，畢竟如今已經不是憑藉衆多兵力就能取勝的問題了，更何況墨秋漓的兵權都被削了。有拿着琅琊劫的司天捷在，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條，但換句話說，就算不反抗，等墨司箏登上皇位，我們這些人也只有死
路一條。
橫豎都是死，當然得拼一拼，就算前方是萬丈深淵，除了跳下去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想，太子現在應該在準備自己大婚的事情吧。”墨秋漓不知道，我卻多少猜到了，聯繫到之前在麒麟城坊市之間聽到的些許傳言，我估計墨司箏應該是有了迎娶太子妃的想法……至於人選，毫無疑問，自然是司玉蝶。
他要依靠所謂的成婚來獲得司天捷更大的信任，用虛假的誠意，進行交易。
司玉蝶說得沒錯，她就是一個被父親利用的工具而已，愛不愛墨司箏不重要，能得到司天捷想要的結果纔是最終意義。
並不覺得如何可惜，我還沒有那麼廉價的同情心。
聽得墨秋漓道：“看來你是聽到了一些傳言。”
“早在幽靈山莊我就隱約意識到了，但那時我不敢確定，也無暇細想。”我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杯茶，手指在杯沿慢慢攥緊，“我一定會想辦法阻止這場婚宴。”司天捷要利用墨司箏的權勢，令幽靈山莊稱霸江湖；而墨司箏要娶司玉蝶，以此來換回神器的支持，作爲各有所圖的雙方，他們是不可能讓這場婚禮草率完成的。
雖然現在皇帝被算計病重，但墨司箏對外只稱皇帝身體略感不適，由自己暫時處理朝中事務。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干涉，想大操大辦風風光光娶司玉蝶進門，把納盟主之女爲妃昭告天下，根本就不是難事。
對我來說，誰坐那個皇位都無所謂，但只有墨司箏不行。
逆天而行者，天必亡之。即使我最終沒能阻止他，他也絕不會落得好下場，這樣的人，或者倒不如死了。
“七爺你放心，即使是和他同歸於盡，我也不能看到這錦繡江山落到他手裡。”新仇舊恨都沉積於心，危險無比是真的，但絕不放棄也是真的。
墨秋漓慢慢往我杯中斟滿，眉眼溫柔地看着我：“你決定了？”
“嗯。”
“然而憑你一人之力，是斷不可能接近墨司箏的，何況現在他身板還有江湖高手。”
“不，我還有其他幫手，只是他們現如今正在暗處，隨時準備行動而已。”就算要指揮其他人比較麻煩，我相信上官青也會很願意陪我趟這趟渾水的。搶新娘，殺新郎，血濺轎輦，聽上去都很激動人心啊……當然，那是在足夠順利的前提下，否則就不知道究竟是誰鮮血飛濺了。
我是個亡命徒……心底不知怎的就響起了這個詭異的聲音，頓時令我整個人都寒了一下。其實我以前是很膽小而謹慎的，怎麼如今竟然連死都不怕了呢？
或許是因爲遇見了墨雲堯這個大混蛋吧，居然什麼都豁得出去了。
“楓塵。
”
“誒。”
“你變了不少。”
“……”
其實我挺不樂意聽到別人這麼說的，事實上除了怕不怕死這個問題外，其他地方我是一點都沒改變，但是非常時期必須要有非常態度才行，就像目前墨雲堯還被關在天牢裡，我又如何能在別人面前眉飛色舞歡天喜地？
“七爺，我沒變，是你不瞭解我罷了。”有些話，直到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方覺不妥，然而已經收不回來了。我緊張地擡眸打量他，一時間腦海中浮現了無數補救的方法，但最後還是作死地選擇了沉默。
希望墨秋漓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吧……
誰知他卻溫文爾雅地笑了，就如同曾經無數次那樣，眼神專注，卻略帶感傷：“可是我在你眼中見到了殺氣，楓塵，你不似從前了。”
原來殺氣已經壓不住了麼？我頓了一頓，卻不知從何開口。心底殺意越來越濃，這我是很清楚的，可我別無選擇，我又不是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我愛的人有難，讓我如何再保持平和心境？
我不是聖賢，做不到心如止水。我現在只想快點行動，越快越好，多大代價都不怕，只要能趕快見到那個想見的人。
我甚至連掉一滴眼淚的時間都沒有。
“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平息我怒火的人是小云子，可他卻被關在天牢裡。”我飲盡最後一口清茶，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七爺，殺意已起，收是收不回去了。不用替我擔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就待在漓王府等消息吧。”說着提了笑風塵就欲轉身出門，結果被他從身後一把拽住。
我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去。墨秋漓沒有看我，只是低着頭，手指卻攥得緊緊的，像是在強行壓抑着什麼。
“我很抱歉，楓塵，最終也還是沒能幫上你。”
我瞭解他的無奈，也知道他在內疚，殊不知有些歉意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又不欠我什麼，我的決定我的堅持，也並沒有哪一樣是純粹爲了他而做。漓王府不過是我途中一站，而我也只是他生命中一個匆匆離去的過客，或許下一秒就會彼此遺忘，既然如此，又何必戀戀不捨？
“七爺，其實你更應該向綰菁道歉，要知道她原本可以不那麼委屈地嫁給你，愛一個人不是錯誤，別辜負她。”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擁有的卻不知珍惜。
手指慢慢收緊，終於掙開了他的掌心。
都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是君子，但也向往着那種清淡如水的交情。就像我和墨秋漓。
他沒有回答我這句話，也沒有轉身，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你自己保重。”
前路難行，各自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