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宰放下手,睜開眼,望着天花板的眼神細碎零散,沉聲道:“我聯繫過在美國的另外兩個客戶,問他們有無興趣接手這批貨,可是這批貨不是他們產品的風格,而且價格方面,就算我願意虧兩成轉讓給他們,他們也接受不了。”
“有無考慮過運回來?”程心問。
郭宰:“關峰有提議過,運回來再賣出去,能挽回不少損失。但這樣再跑一程水的話,海運費至少變2倍,加上各種手續和額外費用,以及回來之後,整整37條櫃,放哪和怎麼放都是一個問題,雜七雜八的成本加起來,所需的花費其實跟在那邊賤賣無什麼大區別。”
程心也是這個想法。
假如貨櫃的數目沒有這麼多,或許還值得折騰一番。
上輩子她與程朗創辦的小五金廠在初期也經歷過類似的問題,不過他們比較幸運,出事的只涉及幾箱樣板散貨,海運費其實不算高,然而因爲在目的港碼頭滯留了近半個月才確定客戶棄提,產生了昂貴的滯納費用。
貨運公司追她這個貨主付款,當時她挺無賴的,不肯支付上萬元的賬單,心裡覺得被客戶放鴿子已經很慘了,你這貨運跟着趁火打劫,呸!她大無忌地叫對方把貨扔大海餵魚算了,反正她不要了,錢也不會給,生生把貨運氣得沒脾氣了。
程朗知道這事後好氣又好笑,溫和地說了她幾句,再一聲不哼去把賬給結了。
旁邊,郭宰沉靜了一會,又說:“我打算在大船到岸之前將潛在的北美客戶全部聯繫一遍,有人感興趣的話,低價甚至虧本轉讓也行。無合適的話,就真的只能運回來了。”
程心在他旁邊坐下來,牽過他的手揣在掌心,安慰:“我也幫你找找。順便問一下同行有無類似的客戶可以接納那批貨,必要時,給錢別人賺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知道。”郭宰乏力地笑了笑,對她說:“對不住,要你失望了。”
“怎麼對不住我了?”程心伸手抱過他的腦袋,讓他枕到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順着安撫,柔聲說:“你無對不住誰,你也一直在努力,無事的,你這麼年輕,大不了重頭再來。”
郭宰雙手繞過她腰,臉在她肩頭上蹭了蹭,嘆氣道:“不年輕了,我原本想着出完這票貨後數一數身家,然後給你一個很好的婚禮。現在,又遙遙無期了。”
“嘖,結婚還不容易麼?去民政局領個證,10塊錢都不用。”程心輕輕拍他的後背,溫聲溫氣說:“我們一人湊50,去領十個好不好?”
郭宰“撲”地失笑。
程心託着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放自己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的,賊笑着說:“而且你還很年輕嘛,皮光肉滑劍眉星目,器宇不凡玉樹臨風,看得我直流口水。”
郭宰被她誇張的形容逗樂了,往前嘟嘟嘴,輕輕啄了啄她的脣,熟悉的女人味道聞得很舒服。程心極喜歡他的吻,身不由己地扣着他的後腦勺,回吻他。
“我叼……”
倆人打算深吻時,門口有人抗議。
關峰氣沖沖闖進來,喝道:“你們兩個大難臨頭還有心情卿卿我我!”
程心鬆開郭宰,不太自然地往他椅後縮了縮。郭宰拿手護着她,問關峰:“怎了?”,
關峰指指身後:“不知哪條死粉腸在外亂傳我們要倒閉,十幾個供應商約好似的一起擠上來收數!”
上門來追收貨款的供應商全是與達揚傢俱合作量最多的工廠,像皮革廠,像五金廠,每一家的採購金額加起來動輒過百萬,假如要全部滿足,掏空工廠也辦不成。
供應商圍堵平日負責支付貨款的員工,叫嚷着要收錢。
有誰回頭見郭宰與關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喝了一聲,惹得全部人立即調頭圍堵他們。
“給錢!給錢!給錢啊郭老闆!”
“快結賬關老闆!”
一聲聲凌厲的吆喝,幾乎整座工廠都聽見,好些員工與工人跑了過來圍觀。
被圍在中間,無法脫身的郭宰護着程心,冷靜地問供應商:“各位老闆,我們不是一向兩個月才結數的嗎?”他看向其中一位:“陳老闆,你上個月才收過錢。”
皮革廠的陳老闆說:“郭老闆,你工廠要是順順利利的話,莫講話兩個月,三個月結數都無問題,不過現在你擺明有難,難道我還要乖乖等到下個月?下個月,你跑不跑路誰知道!”
“就是!”其餘供應商起鬨和應,吼道:“我們都是小作坊小工廠,你要是欠我們貨款,我們分分鐘要跳樓!”
郭宰笑了笑,心平氣和說:“我們工廠運營得不差,怎會突然跑路,我可捨不得大家。”
“你們那票幾十條櫃的貨被客戶棄提,差不多有上千萬的損失,那還不會倒閉嗎!”有人吼了句。
“誰講的?誰告訴你的?”關峰瞪着眼指問對方。
對方:“你別管誰講的,我也不管誰講的,我只管收錢!給錢!”
“給錢!給錢!”一堆供應商涌上來縮小圍堵的範圍,叫着喝着,氣勢逼人,又叫囂:“不給錢就拆廠!拆廠!”
這話嚇得現場的達揚傢俱員工與工人都驚慌了。
郭宰生怕他們會動手,將程心緊緊護在臂彎裡。
“叼你們!蠻不講理!”關峰凶神惡煞地往前頂一步,看似要打人,幾個體質不如他的供應商發慫地往後躲了躲。
郭宰拉住關峰,用眼神制止他,再與供應商說:“第一,我們的確有一票貨被客戶棄提,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會盡量減少損失,不會影響工廠運作。第二,你們的心情我理解,只要是按約定來收款的,我們都會處理。提前來收款的,我們酌情處理,但最多隻提供遠期支票,不接受的話,恕我們愛莫能助。”
“不接受!不可以!要即期支票!要現金!”供應商裡有人抗議,於是引起一大片附議的抗議聲。
郭宰不管,擡手指向某人,說:“潘老闆,我記得你是這個月來收錢的,芬姐,麻煩你跟潘老闆結數。”
人堆外的芬姐:“收到!”
被點名的潘老闆愣了愣,接着沒多想,轉身退出圍堵圈,迅速去跟芬姐對單了。
“周老闆,你也是這個月結數的,麻煩你去找芬姐。”郭宰又指向另一個人說。
周老闆樂了,趕緊跑到潘老闆的身後排隊。
“麥老闆,你也是這個月結數的,請找芬姐。陳老闆,你接受遠期支票的話,也可以去找芬姐,不接受就無辦法了。樑老闆,你們的玻璃三番四次出問題,還欠我們兩個批次的良品,我們不能接受你提前索款的要求。劉老闆……”
郭宰將供應商大概點了一遍名,大部份人願意離開圍堵陣形,改去找芬姐。圍堵郭宰他們的供應商越來越少人,起鬨作鬧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了主意。
人少了這麼多,還怎麼圍怎麼鬧?
郭宰對這些人說:“希望你們互相諒解,按合同行事,我們達揚傢俱不是隻賺一兩年快錢的工廠,而是要往後長遠發展,不會隨隨便便結業的。再者,悲觀一句,再大的問題都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不會累及你們,萬一真要結業,我們不會拖欠該付的貨款。”
“無錯,絕對不拖欠!誰拖欠誰入地獄!”關峰揚着聲發誓,“不放心的話,我給你們寫保證!”
有些供應商仍不願妥協,硬氣地改去堵門口,不肯放他們走。有些半信半疑去找關峰寫保證書。
芬姐那邊效率很高,不久便有幾位供應商拿到想要的,心滿意足離開。他們見門口被堵着,反過來幫忙趕人斥人,雖然亂糟糟一片,郭宰卻變相多了不少幫手。
如此幾個回合,供應商一個個被說服,被勸離,被保證,至最後全部都讓步了,氣氛終於緩和。
圍觀的員工與工人們替老闆鬆了口氣。
辦公室恢復常態後,郭宰跟關峰打招呼:“我先送她走。”
關峰在與芬姐對數目,應了句:“走吧。”
郭宰帶着程心下樓,倆人上了車,他才深呼吸,捏了把汗。
程心憂心問:“是誰在散播要倒閉的消息?”
這麼打擊的假消息,當真一樣被四處謠傳,對達揚傢俱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這回算是應付過去了,但影響肯定存在。比如供應商可能對達揚傢俱起了戒心,以後的供貨很難像以前那樣爽快配合,又或者哪天誰又發動一次圍堵工廠追錢,煩不勝煩之餘影響生產影響經營。
郭宰搖搖頭:“美客這票貨的問題,只有我和關峰以及跟單的知道。”
“跟單?”
“應該不會,她是關峰的表妹。”郭宰頓了頓,自言自語出一個名字:“廖潔兒……”
程心皺眉:“關她什麼事?”
“我不知道,我只感覺很可疑,她爲什麼突然失聯?她失聯後客戶就出問題了,她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所以索性不回來?可是客戶的問題,我們哪會怪到她頭上,她無必要爲了這個躲避。所以我也講不清了。”
“她會不會出了意外?”程心忽覺後背發涼。
郭宰恍恍神,反應過來:“要不報警?”
“也好,她在鄉下無什麼朋友,也不見她提起什麼親戚,報警吧。”程心又說:“還有一件事我比較擔心,你們開出的遠期支票,萬一到期不能兌現,就會變成空頭支票,要論罪的。另外關峰隨便寫保證書給人,都不應該。”
她剛纔就想反對,可惜現場狀況不適合她反對。
郭宰說:“這是我跟他在開廠前就約定過的。如果工廠業績不好辦不下去,寧願變賣家產也不能做欠債跑路的事。”
“那太缺德陰質了,會報應到下一代的,我絕不做伍世坤那種人渣敗類!”這是關峰的原話。
“可它們都是定時炸/彈。”程心說。
“那就努力,把炸/彈變成彩蛋。”郭宰發動車,踩油往自己家去。
程心發動人脈去尋找潛在的美國買家,她詢問有沒有做出口貿易的朋友,哪個行業的,能不能介紹。除了做傢俱的客戶,做工程的她也不放過,萬一哪個工程需要傢俱填充呢,有殺錯無放過,她一個個問。
問到平叔時,平叔一開始說沒有,隔了天他再找程心,說有。
“我之前介紹給你的外甥,你還記得嗎?”他問。
程心用力想了想,“記得!”
平叔的外甥就是那個企鵝名叫“平凡是福”的男人。多少年前程心告訴他有男朋友之後,他就沒上過線了。
平叔接着說:“我外甥不是在美國讀過書嗎,他認識當地一個華人,開了許多連鎖傢俱店,應該可以幫到你。”
“是嗎?好好好,介紹給我!”程心高興得跳腳。
平叔操作手機調出相冊,打開一張圖片,遞過去給她看:“這是他給我發的對方名片,你看看。”
程心一看,眨眨眼,再看,有點傻眼。
天啊,她差點忘了這號人物。
名片上的大名寫着:夏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