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貞帝沉着臉看着廖楚修,臉上有些遲疑。
顯然和懲處廖楚修比起來,他更想要知道,今天夜裡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兵庫司起火,宮中入刺客,無論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如果廖楚修當真能儘快查清真相,無疑是最好。
旁邊的安嶽長公主見永貞帝面露遲疑,突然開口說道:“我也覺得廖世子的話有道理,那兵庫司這些年都一直未曾出過問題,若非有人動了手腳,又怎會無緣無故的起火,那麼多守衛在旁,還能澆了火油埋了火線,若有朝一日,那些人把火油火線送入了宮中…”
她話語頓了頓,繼續道:“眼下還是抓到賊人最是要緊,廖世子掌管兵庫司,兵庫司裡外皆是他的人,那些人能在出事後這麼快便抓住了內賊,對廖世子定是忠心耿耿,此事我也覺得由他來查纔是最好,否則若換了旁人,兵庫司那邊的人怕不能信服。”
安嶽長公主的話一落,馮蘄州就是擡頭看了她一眼,這一次別說是馮蘄州和廖楚修,就連李豐闌等人也都是察覺出不對勁來。
這安嶽長公主,分明就是在一直針對着廖楚修和邵縉。
從剛開始面對邵縉之時,到現在面對廖楚修,她看似處處在替他們說話,可實則卻是處處挖坑。
什麼叫做兵庫司一直未曾出事,廖楚修一接手就出了問題,這是在暗示廖楚修無能?
還有那所謂的對廖楚修忠心耿耿是什麼意思,廖楚修不過是個臣子,永貞帝纔是皇帝,這世上有哪一個皇帝能容忍手下之人對一個臣子忠心?
而且那兵庫司是什麼地方,與兵庫司相連的巡防營又是什麼地方,如若兵庫司的人只信服廖楚修一人,那麼巡防營會不會如此,鎮遠侯府手中握着的那數萬兵權會不會也如此,他們會不會也和兵庫司一樣,只認識廖楚修是誰,而不知道君上是誰?
那些人眼中還有沒有皇帝,還有沒有皇室蕭家?
李豐闌微眯着眼暗道了一聲狠毒。
這安嶽長公主分明是知道永貞帝的忌諱在哪裡,言語間句句都朝着那些地方去說,言語溫柔如水,可話裡的意思卻分明就是想要置廖楚修於死地。
永貞帝果然臉色難看,再擡頭看着廖楚修時,眼底閃過抹冷寒。
鎮遠侯死了好幾年,他一直壓着廖楚修沒有繼承侯爵之位,早先幾年時,更是打壓過鎮遠侯府,將原本屬於鎮遠侯府的兵力分走了大半交給了忠心於他的陸家,那幾年中如果不是顧忌着賀蘭明泉,廖家怕是早就已經削了爵。
後來他重新啓用廖楚修,也不過是因爲廖楚修識時務,對他也足夠忠誠,可如果他這種忠誠只是假的,而且還在暗中私攬兵權,甚至目無君上,那麼……
永貞帝眼中殺意閃爍,看着廖楚修剛想開口,誰知道這時候門外卻是傳來一陣喧譁聲,不時有聲說話的聲音,隱隱還能聽到有人大聲哭喊的尖銳聲。
永貞帝瞬間擡頭,怒聲道:“陳安!”
陳安聽到聲音,連忙匆匆走了進來,就聽到永貞帝怒聲問道:“外面怎麼回事,什麼人敢在宮中喧譁?!”
陳安小心的看了安嶽長公主一眼,低聲道:“回陛下,是昭平郡主…”
安嶽長公主被陳安那一眼看的莫名,可當聽到昭平居然入宮了之後,眼皮子猛的一跳,暗道一聲不好,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永貞帝就已經緩了神色說道:“昭平怕是知道了皇姐在宮中受傷的事情,所以才特意入宮的吧?”
“倒是個孝順孩子,陳安,去讓昭平郡主進來。”
“是,陛下。”
陳安應聲之後就轉身出去,不過片刻之後,就帶着昭平郡主走了進來。
昭平郡主剛踏入房門,尚且還沒有看清楚裡面是什麼情況,就已經大哭出聲:“皇帝舅舅,你要替昭平做主啊!”
永貞帝原還以爲昭平郡主是入宮探望安嶽長公主,可誰曾想看着她此時的模樣時卻是緊緊皺眉,只見到昭平郡主臉上掛着眼淚,雙手捂着肚子,身上衣裳沾了不少泥土,就連發髻也有幾分凌亂,看着狼狽不已。
永貞帝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安嶽長公主看着這樣的昭平時也是臉色一冷,怒聲道:“昭平,你怎麼這般狼狽就入宮?”
昭平郡主走到裡面之後,就已經發現了裡面還站着其他的人,可是此時她腹中痛的厲害,那股暗勁猶如刀子,不斷的在她腹中拉扯,再加上看到了安嶽長公主,頓時晚間受的所有委屈都忍不住爆發了出來,嚎啕大哭出聲。
“皇帝舅舅…母親,你們要爲昭平做主啊,昭平被人打了,那馮喬…那馮喬欺負昭平,讓她的丫鬟打了我…”
昭平郡主的話一出,殿內之人就都是忍不住一怔,待想起那馮喬是什麼人之後,齊刷刷的將目光落在馮蘄州身上。
馮蘄州也是忍不住一愣,隨即緊緊皺眉說道:“郡主說我女兒打你,怎麼可能,我那女兒最是乖巧懂事,從不與人輕易紅臉,更何況是命人毆打郡主?況且她還只是個孩子,郡主卻說她欺負你,簡直是無稽之談!”
說完後馮蘄州扭頭看着永貞帝說道:“陛下,臣雖無能,卻也容不得人隨意污衊臣的孩子,臣那女兒從不主動與人交惡,她膽子小,又老實,昭平郡主這般污衊與她,還請陛下主持公道。”
昭平郡主聽着馮蘄州一口一個馮喬膽子小,一口一個她老實,還義憤填膺的說着馮喬乖巧懂事,說她冤枉了馮喬時候,心中又氣腹中又疼,險些沒暈過去。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睜眼說瞎話也不帶這麼不要臉的。
那馮喬嘴巴惡毒,心思奸狡,對她動手都不帶留情的,她哪裡老實了,哪裡乖巧了?!
她那模樣如果還叫膽子小,這世上就沒有膽子大的人了!
可是永貞帝看着馮蘄州臉上難看的神色,卻是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他對昭平郡主很是瞭解,這些年昭平郡主惹是生非從來都沒少過,向來都是她欺負別人,從來還沒有別人欺負她的。
幾個月前,昭平還害的忠義候的妹妹丟了名節,爲這事忠義候府的人爲求公道,險些沒一頭碰死在宮裡,這事鬧的他頭疼不已,好不容易他升了那程昱那兒子的官職,許了兩家的親事,又賞賜了一大批的東西,纔將這事情壓了過去,可他心裡未必不是沒有對昭平的跋扈愚蠢心生怒氣的。
反觀馮蘄州那個寶貝女兒,聽說今年纔不過十一還是十二,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又從未傳出過什麼壞名聲,和她相比,昭平才更像是那個動手打人的人。
哪怕兩人真起了衝突,受委屈的恐怕也是馮家那孩子。
永貞帝先前還以爲,昭平郡主是得知了安嶽長公主受傷,這才入宮探望,可沒想到她是又惹了是非,還惡人先告狀,頓時忍不住沉着臉道:
“簡直是胡鬧,以往你蠻橫也就算了,可現在居然還學會了撒謊,你就是爲了這點事情就闖朕的御龍臺?朕看朕這些年是真的太過寵你,讓得你越來越不知分寸!”
昭平郡主被罵,委屈道:“皇帝舅舅,我沒有…”
“夠了!”
永貞帝打斷了昭平郡主的話,看着她滿身的狼狽模樣,只覺得礙眼,直接沉聲道:“陳安,把昭平郡主帶出去!”
陳安連忙上前,想要拉昭平郡主出去,就連安嶽長公主也以爲是昭平胡鬧,瞪着她示意她快些離開,可是昭平郡主怎麼肯?
她平日裡就算是沒理都蠻橫,更何況這次是她佔着理,她先前被人欺負,又被人打,此時腹中還疼的厲害,可是永貞帝和安嶽長公主都不信她。
她頓時掙開了陳安的手,大聲道:“我沒有撒謊,我說的是真的,是馮喬打了我!”
“我今天夜裡本來是去賞燈,可是卻被人衝撞,我本來只是小小教訓了那個人一下,誰知道襄王就衝了出來,爲着那個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給我沒臉,後來我遇到馮喬,才知道那個人是馮恪守的女兒馮妍。”
“馮喬想要讓我替她出頭教訓馮妍,我沒答應,她就出言諷刺於我,然後還讓她的丫鬟打了我…舅舅,我現在還腹中疼的厲害,我真的沒有撒謊!”
馮蘄州聽着昭平郡主的話,看着她神色激動不像是作假,而且襄王和馮妍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心中一動,不由扭頭看了廖楚修一眼,就見到廖楚修同樣擡頭看着他。
兩人都是知道馮喬的性情,就算她再厭惡馮妍,也不會貿然讓昭平郡主對馮妍出手,更何況馮喬性子向來謹慎,明知道昭平郡主是個受不得委屈的,這事必定會鬧進宮裡來,她怎麼會讓人動手去打昭平郡主?
想起今天夜裡的事情,再想想之前安嶽長公主的針對。
馮蘄州憶起今夜馮喬與廖宜歡幾人外出遊玩,怕是也知道了宮裡發生的事情,而她故意激怒昭平,讓她闖入宮中,除非是……
她本就是爲了替宮裡的事情解圍。
馮蘄州見廖楚修眼底也是露出同樣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恐怕猜的不錯,直接皺眉說道:“郡主此話未免太過前言不搭後語,喬兒與馮妍關係的確是不好,我們與馮恪守也的確有大仇,可就算是如此,她也斷然不會去找你這個外人去對付馮妍。”
“馮妍如今不過是個普通人,當初我既然求了陛下饒了他們,沒有讓馮恪守的事情牽連他們母子三人,喬兒又怎會突然對她下手,郡主這些話未免太過無稽。”
馮蘄州對着永貞帝說道:“還望陛下明鑑。”
永貞帝也是懷疑的看着昭平郡主。
當初馮恪守的事情出來之後,馮家滿門本都該被斬,的確是馮蘄州求情,他才放過了劉氏母子三人,更何況當時他也有其他思量,所以纔沒追究馮家謀逆犯上之事。
馮蘄州既然已經饒過了他們,如今他女兒又怎會好端端的對付他們?
昭平郡主見所有人都不信,頓時急聲道:“那是因爲以前馮妍什麼都不是,可是她現在跟襄王在一起,馮妍說她替襄王招攬了溫家,還替襄王謀事,說襄王答應過她,等到他日後登基爲皇之時,會封她爲妃…”
“昭平!!”
安嶽長公主聽着昭平郡主的話臉色大變,猛的怒喝出聲。
昭平郡主嚇了一跳,身子猛的打了個哆嗦,就見到安嶽長公主用從來沒有過的眼神看着她,而殿內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她身上。
永貞帝聽着昭平郡主的話,已然臉色森寒,一字一句道:“你剛纔說什麼?”
昭平瑟縮不敢言。
安嶽長公主連忙說道:“陛下,昭平年幼,怕是一時胡言亂語……”
“你閉嘴!是不是胡言亂語,朕自會辨別,昭平,你說!”
昭平郡主此時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更知道她方纔的那番話怕是觸及到了什麼,她剛想要藉口肚子疼避開來,可是面對着永貞帝滿是陰鷙的目光,原本絞痛的腹部突然就停歇了下來,而她後頸之上卻是浸出了冷汗,眼神猶疑着不敢看他。
“皇帝舅舅…”
“說!”
永貞帝冷喝一聲之後,見昭平郡主扭頭朝着安嶽長公主那邊看去,直接寒聲道:“怎麼,朕這個舅舅的話在你眼中,還不如你母親管用,朕問你話,還需要你母親應允你才肯回答?”
安嶽長公主聽着永貞帝的話,臉色瞬間慘然。
永貞帝話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說昭平目無君上,甚至暗指她僭越了身份,行了謀逆之心。
昭平郡主雖然莽撞,可卻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聽着永貞帝的話,直接被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沒,沒有,昭平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把有關那個馮妍和襄王的事情再說一次。如果膽敢有半點隱瞞,那你這個郡主,也就不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