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師傅跟我說:“我聽說王府大街的人都挺各色的。”
我:“呃,還好吧。”
“聽說別說外地人,就是外街人去了都得受欺負?”
“哦,是嗎?”
“聽說從老到小沒一個招人待見的。”
“咳咳,不至於吧。”雖然我纔剛到王府大街不滿三個月,可潛意識裡已經把自己當那裡的人了。
司機忽然問我:“誒對了,您去那幹什麼?”
我說:“我回家。”
……
司機把我送到地方後逃荒似的跑了,車費本來是15,我剛給了他張10塊的他就跑沒影了。
我走進辦公室,阿破和小慧都在,劉老六正坐在我的椅子上喝茶,吸溜吸溜的。
我納悶道:“你怎麼還沒走?”
“我憑什麼要走?”劉老六討好地說:“我還想和億萬富翁多待一會呢。”
阿破奇道:“億萬富翁?”
劉老六神秘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阿憶這小子剛從那個呂唯民身上賺了一億。”
阿破和小慧同時驚訝道:“真的?”
我頻頻揮手微笑:“低調,低調,錢還沒到手,不過應該沒問題。”
“一億啊?”阿破苦惱道:“那可該怎麼花啊?”
我:“……”
我看看劉老六:“待夠了沒,我們中午可不管飯。”
劉老六嘿嘿道:“你把錢給我我自己吃去。”
“給你什麼錢?”
劉老六頓時叫道:“臭小子你不能這樣吧,別忘了這買賣是誰介紹給你的?”
我攤手道:“你呀。”
“合着你還知道啊,那你怎麼也得給我分幾股吧?”
我樂呵呵地說:“你要多少?”
劉老六豎起一根指頭……
“1塊?”
劉老六根本不看我。
“100?”
劉老六不看我。
“你明說是1000還是10000吧?”
劉老六舉起茶杯來吸溜。
我大叫道:“你也想要十分之一?”
劉老六篤定道:“我要五分之一!”
……我現在才發現這一根手指的妙用!
“你怎麼不去死!”
劉老六輕蔑道:“你別忘了要不是我,你最多能得到現在的一成——你當初想說1000萬對吧,你個沒見過錢的小子!”
不得不說劉老六畢竟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他很瞭解我的爲人。
我強辯道:“我伸一根指頭是想說一半來着。”
劉老六鄙夷道:“拾人牙慧,真沒出息——不管多少,你總得給我點吧?”
我扭頭跟阿破和小慧說:“你們身上有多少現金?”
阿破從兜裡掏出一堆零錢來,小慧拿出一個精緻的錢夾,捏出幾張嶄新的……一塊來。
最後一湊,23塊7。
我把一大卷臭烘烘的零錢丟在劉老六面前,劉老六很惡毒地瞪着我們,我們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說話。
良久,劉老六慨然嘆道:“妖就是妖,真沒人性!”
我笑道:“行了,拿着這錢走吧,我就不信呂唯民能虧待了你。”
劉老六仔細地把錢揣進秋褲——也不知道誰沒見過錢!他忽然正色道:“不鬧了,說正事,根據我祖先的記載,距上次大戰馬上要滿100甲子了,今年將是各種力量復興萌芽的旺年,你們可能很快就會有同類和敵人了。”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劉老六了,那會我和阿破也就才六七歲,劉老六見了我們四個以後好象很驚奇地說了一句話:“想不到四大主妖竟然都聚齊了。”
我們不明白什麼是四大主妖,但我們知道什麼是妖,我們還知道妖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就不怎麼待見劉老六,把他當成拐賣小孩的怪爺爺——那時候劉老六看上去也是現在這麼老,所以不是怪蜀黍。
據劉老六說,老劉家的祖祖輩輩都是史官,只不過是只記錄神妖之間事情的史官,從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祖先們就忠實地記錄着神與妖的一切。
然後按他說的,就在100甲子以前,神與妖這兩方勢力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決戰,這一役雙方均是全軍覆沒,不過最強大的神和妖形神俱滅後還是留下了力量的種子在人間,其後在千年的蟄伏中人間都太平無事,直到劉老六這一代,纔有種子復活,而我們四個就是其中四個妖種(彆扭,聽着像孽種……)。
對這一切……我們自然是不信的!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劉老六對我們進行坑騙誘惑——他管這叫引導,在他的坑騙誘……呃,引導下,我們還是逐漸發現了自己身上的特殊能力,這就是以往的經過。
現在,他又說到種子,不由得我們不重視。
我說:“同類好理解,大不了是跟我們差不多的人,那敵人是誰?”
劉老六託着下巴道:“怎麼說呢,我也不明白你們爲什麼只是繼承了妖種的力量而沒有完全覺醒,按理說你們應該有一份回憶纔對,比如你們前生是怎麼戰鬥的,怎麼害人的。”
我鬱悶道:“我們上輩子都是壞蛋?”
劉老六嘿嘿笑道:“差不多,妖嘛,能有什麼好東西,不然神爲什麼跟你們過不去?”
“那神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們的敵人嘍,他們一旦覺醒,絕對會以消滅你們爲己任,孜孜不倦不死不休!”
阿破寒了一個:“我們他媽招誰惹誰了?”
劉老六幸災樂禍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們爲什麼只有妖的力量卻沒有妖的覺悟,如果你們有你們前輩或者說前身的記憶,早就該四處禍害去了——這也是我爲什麼要引導你們的原因,我覺得你們不是太壞。”
我微笑道:“謝謝誇獎。”
劉老六一伸手:“所以,你不可能忘恩負義地把我這個引路人丟在一邊吧!”
我毅然地:“沒錢!”
……劉老六蹣跚出門,嘴裡唸唸有詞:“妖就是妖,三個人才給爺湊了23塊……”
小慧回過神後驚訝道:“100甲子,那就是6000年啊。我們真的要有同類了嗎?”
阿破道:“那老傢伙的話也不能全信。”
小慧道:“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們或許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強——還有,你們已經認同了他說我們是妖的觀點了嗎?”
阿破懶洋洋道:“管他是人是妖,不是人妖就好了,我覺得當妖也挺過癮的。”
我笑道:“當妖唯一不好就是如果別人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不是大隊的警察來包圍你就是被抓去做研究。”我隨即說,“不過無所謂,我是跑的很快的。”
阿破一聳肩:“沒人能抓得住我。”
小慧微笑着輕輕拍打胸口說:“謝天謝地,他們應該都沒我聰明。”
……
小慧只有在我們幾個面前纔會這麼說,平時她一般都保持低調。
但是她是有資格這麼說的:三天前通過看報紙對催眠術產生興趣,然後今天去買了一本入門教材,然後利用幾分鐘時間學會併成功催眠了一個人,這樣的人,不是妖也是妖了。
小慧、我還有阿破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最大,小慧最小,我比阿破大不到半歲,我和他在孤兒院待到三歲那年,剛出襁褓的小慧才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
也許真像劉老六說的,身爲同類我們會互相吸引吧,我永遠記得我6歲那年在一個深夜醒來時看見小慧扒在我牀頭的護欄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和不適,我們在黑夜裡,藉着月光長久地對視,小慧問我:“你做夢了嗎?”
我說:“沒有。”
小慧換了一隻手,把腦袋墊在護欄的邊沿上又問:“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我說:“好啊。”
小慧回身指了一下四仰八叉正在熟睡的另一張牀上的阿破說:“還有他,我們要成爲最好的朋友。”
我說:“好啊,以後要有人敢欺負你,我們就幫你揍他!”
……
這一句承諾就是20多年,直到今天。我們都把小慧當親妹妹一樣疼着寵着保護着。
後來我想到那夜的情景忽然有點不寒而慄:那年小慧才3歲——她到底是怎麼躲過值班阿姨的注意跑出來的?我們那個孤兒院,男孩女孩從小就是分開住的,而且分別在兩幢樓裡……
阿破對此表示懷疑,他堅持認爲那其實只不過是我做的一個夢,他一直覺得深更半夜倆小屁孩兒在月下互訴衷情是件很扯淡的事情……或許,他是在吃我的醋?
其實小慧在一歲半那年就已經掌握了人類的所有語言,要不是身材太小自己爬不下牀,她可能早就跑來跟我們聯盟了。如果把我們的力量稱之爲妖力,她絕對是我們當中妖力最早覺醒的一隻妖!
不過她是在兩歲多那年才假裝啞啞學語的,她知道要是一個一歲多的小孩就貿然和阿姨聊八卦會把人嚇壞。狡猾的小妖精!智力高於常人並沒什麼特別,十幾歲的小博士屢見不鮮,他們只能被勉強列入聰明一流,可在一歲半就能懂得人情世故,那纔是聰慧!
小慧扶了一下眼鏡說:“我要去超市了。”她現在的身份是王府大街唯一一家超市的收銀員。
阿破道:“你還上那個破班幹什麼,阿憶現在有一億,我們四個人分每人都有2500萬!”
我丟一個煙盒過去,罵道:“真是隻能共苦不能同甘啊,剛有點小錢就想着跟老子分家!”
阿破嘿嘿笑道:“分錢不分家,我就是想知道錢真的是不是萬能的!”
我正要說什麼,門口停下一輛小貨車,三個穿着藍襯衫工作服的人走下來,兩個男的還有一個年輕姑娘,其中一個男的掃了我們門上的牌子一眼,叫喚道:“出來搬貨!”
我遲疑道:“你們是……”
那男的牛氣沖沖地說:“是你們這片裝機頂盒吧?”
我忙賠笑道:“對對對,是我們的。”
那兩個男的走進屋打量了一下,指手畫腳地說:“把這片兒騰出來當臨時倉庫,那邊擺把椅子收款。”
小慧按照他們的指示收拾着,我和阿破跑到外邊搬機頂盒,阿破笑嘻嘻地衝人家那個姑娘說:“吃了來的?”
那姑娘瞟了我們一眼,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阿破抱着一大摞機頂盒跟我說:“怎麼都那麼牛啊?”
我小聲道:“幹活!也就一下午的事兒,早點把他們打發走就算了。”
這會小區和街上的人都出來了,七嘴八舌地問:“小何主任,領機頂盒啦?都要什麼證件啊?”
我賠笑問那個姑娘:“都要什麼證件啊?”
姑娘拿個小本隨手寫着什麼,又瞟我一眼,過了一會才說:“戶口本和身份證,拿312塊錢。”
我吩咐阿破道:“你去對面打印店打個通知,把該帶什麼都寫明白一會貼咱牆上。”
阿破放下盒子跑過去了,不一會就站在馬路對面衝我喊:“阿憶,拿一塊錢過來,沒帶零的——”
我不耐煩道:“那你拿整的破!”
“整的也沒帶——”
我無語!
打印室老闆急忙出來說:“多大點事啊,沒帶就算了唄。”還沒等我道謝他又說,“一會我去領機頂盒的時候少交兩塊不就完了嗎,佔一塊錢便宜你們不介意吧——反正你們這是公事,可以報銷的嘛。”
我和阿破同時無語。
公告貼出去以後,人們紛紛從家裡踅了出來,明明紙上寫的很清楚,非得再問一聲:“小何主任,要身份證嗎?”“小何主任,交多少錢啊?”
我聲嘶力竭地挨個回答,終於把秩序整好,居委會門外排起了長隊,我問那個電視臺的:“我們還能幫什麼忙?”
“沒你們事了,就幫着看看機頂盒吧,別讓人偷拿多拿。”
他們三個一個管收錢,一個開票,一個發機頂盒和遙控器,這一忙活起來也就沒人搭理我們了。
我們三個每人屁股下墊了一個廢紙箱子,在角落裡坐了一圈幫人看着貨。
阿破憤憤道:“沒見過咱們這麼窩囊的妖,不到處劫富濟貧去也就算了,窩在居委會裡幫人看機頂盒,這情節也太鄉土電視劇了吧?我怎麼覺得《劉老根》裡有這段啊?”
我笑道:“少廢話,演《劉老根》那會還沒機頂盒呢。”
阿破道:“我不管啊,咱那一億必須花得揚眉吐氣以彌補我心靈上的創傷。”
我點頭道:“嗯,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花那筆錢倒是不錯的選擇。”
這時打印室的老闆舉着一把錢衝我喊:“小何主任,我就拿了三百一……”
我嘆口氣,起身去給了他兩塊錢,回來繼續說:“你們有什麼想法,以後還打算住這嗎?”
阿破看看我們道:“其實我覺得這裡的人還是不錯的,起碼他們不虛僞。”
小慧點點頭道:“那就先買房。”
我贊同道:“對對,這是正事——我看咱們現在住的那層就不錯,要不買過來?”
說到“層”,阿破和小慧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一起道:“就是它了。”
“幫我想想還買什麼,這乍一成了有錢人以前那點理想怎麼就都忘了呢?”
小慧略微一想,馬上說:“把我工作那間超市買下來,我們自己做老闆。”
“嗯,這個沒問題,阿破你呢,想要什麼?”
阿破眼望屋頂:“你容我想想。”
……於是在居委會的辦公室角落,我們三個坐在廢紙箱子上開始暢想未來。
機頂盒的分發工作一直進行到下午4點多,排隊的人才開始漸漸少起來,電視臺那三個工作人員忙了一下午,不勝其煩,聲氣惡劣,對居民們的問題愛理不理,我多方調和,這纔沒有起衝突。
時近5點的時候,一輛單排座小寶馬汽車穩穩地停在我們門口,駕駛室門一開,一個打扮時尚的靚麗女郎先走下車來,她一出場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過她的注意力卻集中在車門的另一側,她巴巴地望着那裡,好象什麼重要的人物就要閃亮登場似的。
阿破眼尖,一眼望見了外面的香車美女,他急忙示意我和小慧往外看。
副駕駛的門一開,從裡面下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高大、強壯、有一頭及肩的長髮。他額頭寬大,沒經過修剪的濃眉像兩把長劍似的,嘴脣略薄,神情冷峻,線條分明,不論在多麼柔和的光下看他都像是古希臘傳說中的英雄!雖然他的風格有些偏硬,但見到他的人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男人就應該是這樣的!
這不是一個帥男人,也不是一個英俊男人,男人就是男人,是力量、野性、激情和驕傲。他的頭髮和眸子黑得深幽無比,只有我們才明白,那是妖異的光芒!
靚麗的寶馬女郎迷醉地盯着他,雖然同車一路,好象還沒看夠似的。男人掩上車門,衝她微微點頭致謝,寬厚的男中音:“謝謝,明天課堂見。”
女郎若有所失,最後只能強迫自己上車,依依不捨地去了。
男人禮節性地目送女郎離開,這才緩步向我們這邊走來。
阿破把頭支在窗臺上,羨慕,又有點酸溜溜地拖長音調說:
“我們的無雙回來了。”
然後我們三個都把頭支在窗臺上,看着無雙帶着自若的神態,無懈可擊的氣質,甚至是完美的步距朝我們走來,我嘖嘖嘆道:“雖然每天都見,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酷,真酷!”
小慧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冷笑話:“有點絕世佳人的意思。”
我和阿破不由自主地寒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