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圭的畫。
確實挺值錢。
在二十年後,賣到三五百是輕鬆鬆的事情。
但在03年就沒這樣的行情了。
精品,大尺寸的纔有機會過百萬。
像這種換了裱襯這軸杆的修復版本,就算送拍,也就是五六十萬的事兒。
運氣差點,都難過五十萬。
當然,五十萬也不算少。
在03年,五十萬都快能買一套五環外的小別墅了,或者三四環附近的百平以上的商品房。
如果拿到二三四線的小城市裡,五十萬能買好幾間門面房。
要是會理財,買點靠譜的股票,十年以後就能實現財務自由。
但很顯然,周欣欣一家絕對不會同意這個價格。
因爲他們要拿着這錢去救周欣欣小叔的命。
哦,是減刑。
周欣欣爸爸說的輕鬆,只是撞人致殘。
但如果只是飆車撞人致殘的話,其實在量刑上還夠不上判刑,一般來說就是拘役並且附帶民事賠償而已。
一旦要判多少年多少年,基本上會有酒駕、無證駕駛、肇事逃逸等行爲。
徐楊沒興趣管周欣欣的小叔到底除了飆車外還有沒有其他行爲。
他只知道,周欣欣家急需用錢。
但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他是喜歡這幅畫。
可還真不一定就要買下來。
就算要買,也不會花太高的加錢,不可勁兒砍價就很厚道了。
所以,看完之後,他直接問:“周叔叔,這畫,賣嗎?我很感興趣。”
周欣欣爸爸急忙點頭:“賣,賣。”
“什麼價?”
“這個,要不,徐董你看着給?”
“我看着給?”徐楊笑笑,“市場價也就三十萬左右,看在欣欣的面子上,我出四十萬,怎麼樣?”
“這……”周欣欣爸爸一下子定住了,“這,這太低了,這可是夏圭的畫。”
徐楊再笑:“就現在這個行情,除非送拍且運氣很好,不然的話,你絕對找不到比我更大方的買家,別說四十萬,就算四萬,絕大部分買家都要好好考慮,因爲這畫只有一個夏圭的落款,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佐證,別說鑑賞款和收藏款,連裱襯和軸杆都換了,你說是夏圭的話,絕大部分買家只會當你是騙子。”
周欣欣老爸的臉色瞬間垮塌:“徐董,我,可是,你知道,這真是夏圭的畫。”
這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哀求的感覺。
很顯然,是把徐楊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徐楊點頭:“對,所以我願意出四十萬,要不然,我連四千塊也不會出,周叔叔,咱們在商言商,事實就是這幅畫就值這個價。”
“可,可是以後會升值的。”
“你敢保證?”
“……”
“對吧,你也不敢保證這畫一定會升值,你也是做美術的,應該知道美術作品的藝術含量和市場價值是兩碼事兒,一幅古畫,值不值錢,畫的質量並不是非常重要,畫家的身份和名氣、畫的傳續、品相這些要素纔是最重要的。”
“可,夏圭是南宋四大畫家之一啊,也是非常著名的畫家。”
“但是夏圭的名氣就是不大,何況只是南宋四大,連宋代四大都算不進去,更別說在整個畫壇中的地位了,最關鍵的是,夏圭的作品太少,流傳下來的屈指可數,不具備操作空間,玩家們不炒,想要升值,談何容易?”
古玩行。
跟其他行業一樣。
但凡是商業行爲,甭管再怎麼特殊,就一定會有中間商炒作。
舉個栗子。
梅蘭芳。
梅蘭芳喜歡字畫,還和張大千是好朋友,專門向張大千學習繪畫技巧,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同時代的書畫家朋友。
可以這麼說,在梨園中,梅蘭芳的畫是一流的。
但在畫壇中,卻只能算中規中矩。
在整個繪畫史上,梅蘭芳那種水平的畫家,一劃拉一大堆,光晚清民國時代就有不知道多少。
然而,梅蘭芳的字畫在拍賣市場上的價格卻挺高的,經常能拍出二三十萬甚至近百萬的高價,這在古字畫交易中已經是僅次於頂尖畫家的水平了。
憑什麼?
就因爲梅蘭芳在戲曲歷史上的地位?
這是一個因素。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梅蘭芳的作品存世量比較大。
梅蘭芳生活在近現代,名氣大,而且職業比較特殊,經常迎來送往,沒事兒就寫字畫畫送人,所以留存下來的字畫數量相當可觀。
這就給了古董商人們操作的機會。
瞄準梅蘭芳的字畫可勁兒低價收購。
收購的差不多了之後再開始炒作,超過梅蘭芳和張大千等書畫家的關係,炒作梅蘭芳的傳奇故事,然後再在拍賣會上自拍自賣的弄個創紀錄的高價,引起行業內外的關注之後再大批量拋售。
於是,梅蘭芳的作品一下子就值錢了。
懂行的不懂行的都跟風下手。
熱度越炒越高。
至於最後買單的是誰,不言而喻。
說白了,就是擊鼓傳花的遊戲。
這花有價值,但遠沒有炒的那麼高。
之所以能炒那麼高,是因爲數量很大,有操作的價值和空間。
像夏圭這種,滿世界都劃拉不出兩三副真跡的人物,名氣再大也沒什麼用,中間商連囤貨都囤不起來,炒什麼炒?炒空氣啊?
何況量這麼少,勉強去炒,成本也太高了點,風險更高,不小心就會砸到自個兒手裡。
而且夏圭的畫存世量少,鑑定難度就會很高。
鑑定難度一高,買家下手的時候就會非常謹慎,怕買到假貨。
就算是拍賣行,爲了不擔責,都只會標註“夏圭款”,而不是“夏圭真跡”。
“夏圭款”是什麼意思?
就是告訴買家,這只是有夏圭的印章款識,至於這個款是真是假,抱歉,我們也不確定。
所以,夏圭的畫,還真就不一定有多大的升值空間。
周欣欣爺爺就是搞收藏的,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周欣欣爸爸就算以前不懂,出事兒之後也應該懂了。
所以,徐楊這話一出口。
周欣欣爸爸就不說話了,猶豫好幾秒鐘才問:“那,那其他呢?”
“其他也有點興趣,但興趣不大,”徐楊聳聳肩:“我直說吧,就算全部打包,也到不了五百萬。”
“能到多少?”
“最多三百八十萬。”
“這,這,不能再高點嗎?”
“看在欣欣的份兒上,最高也就四百萬整。”
“可是……”
“周叔叔,沒有可是,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就算是我,也一樣,何況我的公司還在啓創階段,還沒有正式盈利,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有錢,三十萬就能在市區買一套八十平的房子,一百萬就能買一套小別墅,錢,很值錢的。”
這還是大實話。
這年頭的錢,太值錢了。
五百萬啊。
這年頭誰家要是有個五百萬,真就能實現財務自由。
就算拿到歐美去花,也是一筆鉅款。
所以,周欣欣爸爸沉默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既然徐楊也不肯出高價,那隻能另尋買家,看能不能碰到個冤大頭。
反正不能這麼便宜的賣掉,至少,要湊夠五百萬。
這是周欣欣爸爸的底限。
徐楊也只能略表遺憾。
他又不是什麼聖母,自然不會因爲別人的苦難就無底線幫助。
何況,周欣欣小叔還不值得幫助。
在他看來,那種閒着沒事兒在大街上公路上飆車的小流氓都應該抓起來送去大西北種樹。
賽車可以玩。
你去正規的賽車場玩啊。
要是嫌棄賽車場不夠自由,那出國啊,在國外你一邊賽車一邊打槍都沒人管你。
在國內這麼玩,就是草菅人命。
該死。
所以,面對周欣欣爸爸的沉默和痛苦,他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有點小小的快意,期待着這買賣最好永遠做不成,讓周欣欣那個小叔好好蹲幾年小黑屋漲漲記性。
籤諒解協議書?
籤個鬼!
不過這是周欣欣一家的事兒。
他不想摻合。
所以拿出在商言商的態度。
要是周欣欣爸爸或爺爺,能拿出更有價值的物件,他也不介意買下來。
說到底,他就一凡人。
這也就一筆買賣。
交易是否划算和等值纔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沒什麼分量的附屬。
不信的話,把夏圭的畫,換成董其昌的或者石濤的,他絕對會想都不想的答應,因爲這倆人的畫,一定會升值,而且升值空間很大。
可惜,周欣欣爺爺並沒有收藏董其昌或石濤那個級別且作品存世量大的畫家的畫。
這就很遺憾了。
禮貌的和周欣欣一家道別。
離開周欣欣家的小別墅。
但一出門,周欣欣就甩着小短腿追了上來,“徐楊,可不可以幫幫我?”
“怎麼幫?”
“買下我爺爺的藏品,五百萬,我,我們真的很想幫我小叔一把,他不是壞人,就是貪玩,也是第一次飆車。”
“你小叔怎麼樣跟我沒關係,我之所以沒同意,是因爲那些藏品確實不止五百萬。”
“差多少?”
“至少一百萬。”
“那,那,我,我,”周欣欣說到這裡,臉紅的彷彿要滴血,腦袋低的非常低,用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道:“我自己抵賬……”
話音未落,眼淚倒是先滾落下來。
簌簌的跟掉豆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