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話至此處,東方裕方纔明白劉據的方略。
實箭軍事演習雖是真的,但同時也是幌子,隨時可以轉化爲滅國之戰,只不過被劉據當成了最壞情況下的後招。
而且一舉便要覆滅三國之中實力最強的焉耆國。
而這次出使,王恢和蘇武都是真的,他卻成了一個幌子。
劉據的真實目標,竟是匈奴派駐在焉耆國內的僮僕都尉,徹底切斷焉耆國和匈奴人之間的聯繫,令其必須立刻選邊站隊!
這應該算是雙重的“擒賊先擒王”吧?
沒有了匈奴的僮僕都尉勾連,焉耆王便沒有了主心骨,恐怕很難生出對抗大漢的勇氣。
而焉耆國一旦臣服,山國和尉犁國也沒有了主心骨,更加不敢與大漢對抗……
不得不承認,劉據的膽子是真大。
東方裕是萬萬沒想到,劉據身爲皇子,居然敢扮作隨從跟在使團之中深入敵國,親自斬首匈奴的僮僕都尉,如此行爲莫說是震懾焉耆王,連他這個被當作了幌子的使者都感受到了震懾,令他不由心生敬畏。
這種事以前有人幹過麼?
東方裕想了一圈硬是沒想到一個代表人物,誠然此前出現過不少鐵骨錚錚的大漢使者,但像劉據這種身份,這種做派的人,真心還未出現過。
想到這茬,東方裕對劉據忽然沒有那麼大怨念了。
雖然他是被劉據趕鴨子上架,逼迫前來出使焉耆國的,但是劉據如今親自以身涉險,倒也不算是爲了坑害他而坑害他,最多也就是利用他作爲幌子辦了一件大事。
而且,如果這件事能夠促成焉耆國的臣服。
而劉據也信守諾言在捷報中將這個功勞讓給他的話。
倒也的確是一件前無古人的大功業,以當今天子那順昌逆亡的性子,必將對此事大加褒獎,一句給他封侯恐怕都不在話下!
但問題是,能成麼?
如果焉耆王不吃這一套,以此定罪將若他和使團扣押下來呢,然後綁了送給匈奴人呢?
東方裕心裡還是有些沒底……
不過如果焉耆王如此處事的話,就算劉據始終扮做使團隨從,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
那麼劉據心裡有底麼?
有底!
“東方謁者不必憂心,焉耆王會臣服的。”
看出東方裕的擔憂,劉據只是伸了個懶腰,胸有成竹的笑道,
“實箭軍事演習在即,漢軍已是大軍壓境,就算焉耆王想指望匈奴,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因此哪怕心中尚有其他想法,也得先對你虛與委蛇。”
“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成,你亦不會有性命之憂。”
“人嘛,總是要給自己留條後路的。”
“經過樓蘭王的事,他總要考慮一下自己,否則獻城投降之時,我定要像送樓蘭王一樣送他去見你,他又當如何是好,如何敢對你動手?”
“這亦是我給你留的後路,也是給我自己留的後路。”
還有些事劉據並未言明,他現在其實是在走距今一百多年後的定遠侯班超走通的那條路。
班超只帶三十六人,就敢出使鄯善國,在鄯善國內悍然夜襲匈奴使者,令鄯善國舉國震恐,立刻歸附大漢,納子爲質。
劉據已經仔細分析過了班超達成這個成就的必要前提:
其一、鄯善國王本就懼怕大漢;
其二、大漢大軍正在攻打北匈奴,距離鄯善國不遠;
其三、三十幾人劫殺近百人,讓鄯善國看到了漢家兒郎那“一漢當五胡”的風采與強悍。
而這些條件放在焉耆國身上,亦是已經全部達成。
霍去病曾在河西之戰之中,令焉耆國懼怕臣服。
如今漢軍距離更近,正要在焉耆國邊境實箭軍演。
劉據今夜率領數十人,夜襲匈奴僮僕都尉,殺的可不只是近百人,而是三百餘人……他率領幾人守住大門,便堵死了這些匈奴人的生路,其餘人等順風縱火,除了死在劉據手中的,大多葬身火海。
……
東方裕從未料想過一國國王在自己面前竟能如此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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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將匈奴僮僕校尉扔在焉耆王面前的時候,焉耆王那雙藍色的眼珠子都顫抖了起來,身旁的一衆官員亦是驚恐譁然,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如此騷亂了一陣之後。
焉耆國王一改昨日那不冷不熱的態度,竟詢問起了大漢使團的飲食和居住條件,接着當着他的面將此前接待大漢使團的禮官叫來好生呵斥了一頓。
再然後就進入了訴苦環節。
什麼我們被匈奴裹挾也很爲難,什麼那僮僕校尉此前如何剝削焉耆國,什麼焉耆國早在十年前向大漢臣服時就心向大漢,什麼焉耆國對大漢使團舉國歡迎……
雖然聽起來很虛僞。
但也算是有了一個態度。
東方裕甚至覺得如果他現在讓焉耆國王親吻他的靴子,焉耆國王可能也只會苦着臉對他說:
“尊敬的大漢使者哥,外面人多,咱們要不還是去裡面吧?”
一切如劉據所料,於是東方裕的出使任務就這樣稀裡糊塗的完成了。
在實箭軍事演習尚未開始之際,他就已經拿到了焉耆國請求歸附大漢的國書,帶領使團全須全尾的離開了焉耆國。
東方裕覺得很舒爽,卻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大概能想明白劉據讓他作爲主使,自己扮做隨從一同到來的原因。
劉據畢竟是大漢皇子,如今雖然被廢了太子,但依舊是皇長子,在天子尚未冊立新的太子之前,他還是法理上的大漢江山第一繼承人。
以他這樣的身份出現在敵國,極有可能刺激敵國心生妄念,先下手爲強。
而劉據一旦出了岔子,無論是被扣押,還是被斬殺,都必將給漢軍的士氣帶來極大打擊,亦會令大漢投鼠忌器。
但是他卻始終不明白,劉據在捷報中也要將功業讓給自己的原因。
劉據似乎一點都不想立這個功,尤其不願讓天子知道他做出瞭如此壯舉……這明明是好事吧,天下誰人能不敬佩,說不定因此還能讓他重新拿回太子之位。
畢竟就算是天子,有時也不得不順應“民意”。
不行,這次回京我得好好合計合計,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爲殿下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