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他們也不動。
我一動,他們跟着亂動!
劉據不得不承認,他終歸還是小瞧了這回一同前來朝鮮半島的這些官員,爲了不讓這件事傳到劉徹那裡,他們居然敢給劉徹的近侍製造“意外”……
不過再轉念一想。
這回隨行的官員可都不是一般人。
一個丞相,妥妥的三公。
一個內史,堪比九卿。
再加兩個將軍,也同樣是未必在九卿之下的朝廷大員。
這幾個人加在一起組成的陣容,與他之前的幾次出行相比不知道豪華了多少,在一個郡、一個國隻手遮天已是綽綽有餘,他們能夠搞出來的事自然也非一般官員可以比擬。
這一刻。
劉據忽然覺得自己的便宜父皇劉徹還挺讓人心疼的。
上回處置河間國的事,舅父衛青只出來了一趟,就帶着兩個表哥搞了一回欺君,甚至還給義妁設計出了一處假懷孕的戲碼。
這回這些個朝廷大員出來,爲了掩蓋自己出海的事,又給常融設計了一場意外,這自然也是在欺君。
由此可見,劉徹手底下的這羣大臣,就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
甚至劉據不得不懷疑,劉徹這個深居未央宮內的天子,是不是其實一生都像楚門一樣,生活在一羣人爲他精心編織的謊言世界裡……
不過硬要說起來。
無論是此前衛青欺君,還是現在趙周這夥人欺君,源頭都毫無疑問的指向了一個人
——他自己!
衛青欺君,目的毫無疑問是爲了維護他這個外甥。
他雖因此被劉徹視作了“愚蠢的兒子”,但在河間國的僭越之嫌卻被完全洗清,甚至還爲他換回了一次“交心之談”。
而這一次趙周等人制造這場意外。
雖然一定有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但同時也將他的矯制之罪強壓了下來,避免回去之後他和他們受到劉徹懲處。
而且這次劉據出海的目的,就是爲了破窗,就是爲了把這些隨行的官員一同拉上自己的賊船,然後配合自己一同欺君。
所以,此事的本質還是他這個膽大妄爲的兒子,帶動着一羣朝廷大員一起欺君……
只是他也未曾料到這些傢伙居然如此雷厲,當日就將可能成爲最大隱患的常融給送走了!
行吧……
你們一個個都是英雄,都是好漢,此前是我小瞧了你們。
還有這個李季。
從李季此刻的神態和吞吞吐吐的語氣中,劉據心中已經有所判斷。
這個傢伙之所以沒有和常融一同“落海”,大抵與他此前不知何故跑到自己那裡告狀有關,因此被趙周等人視作了可以爭取的“自己人”。
不過趙周等人敢讓常融“落海”,自是要確保此事滴水不漏。
因此僅僅只是“可以爭取”是絕對不可能讓他們消除戒心的,那麼李季便必須納上一道可以讓他們完全消除戒心的投名狀,纔有資格登上這艘賊船。
而從李季剛纔的話中也不難聽出,他儼然已經完全登上了這艘賊船,並且還深度參與了此事……
那就有且只有一種可能。
常融“落海”的事,李季最起碼得是個幫兇,甚至乾脆就是直接動手的兇手!
這些人可真是好手段啊……
也是常融命不好,劉據原本還打算在他身上試驗一下“資敵”戰術,結果纔剛這個把柄送到他手中,這個傢伙就直接因爲趙周等人的聯動“被”落海了。
這未免也顯得他這槍法太準了點吧?
準的都有點不太真實了……
回過神來,劉據已經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滿臉悔恨的嘆道:
“此事全都怪我,若非我出於一片孝心私自出海,常黃門便不必隨船前來尋我,又怎會遭遇這場意外,唉,這讓我回去之後如何向我父皇交代?”
“?”
這回倒換做了李季一臉懵逼,心中驚疑不已。
啥、啥情況這是?
這件事情不是應該在太子的意料之中麼,怎麼還忽然悼念起常融來了?
若太子不知該如何向天子交代,那他這個親手將常融推入海中的兇手又當如何向天子交代?
然而一旁的楊僕卻是很合時宜的說道:
“殿下節哀順變,韓將軍與末將鎮守合浦海港,只知殿下始終坐鎮合浦大營,從未見過殿下出海。”
“只是末將依殿下指引尋得一處海島之後,常黃門出於一片忠心,主動請命隨船出海親自查探,殿下勸說無果只得同意。”
“怎料在海上突遇風浪,不慎被海浪打下船舶,我等奮力施救不能,又在海上搜救多日無果,實乃天不遂人願,悲哉哀哉。”
“因此末將斗膽懇請殿下修訃告一封,命人送回長安向陛下稟報如此噩耗,爲常黃門請求追封,我等衆人亦願於訃告中附議署名,以慰常黃門忠義之心,以彰陛下與殿下仁愛之德!”
“??”
李季聞言又一臉震驚的望向楊僕。
這番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過錯,就連常融都成了忠肝義膽的忠義之士,未免與事實出入也太大了吧?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種說法的確滴水不漏,聽起來和真的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內情,李季差點都信了……
“既然楊將軍和諸位都這麼說,那我就只好像此前一樣,繼續坐鎮合浦大營了。”
劉據點了點頭,勉爲其難的道,
“只是可惜了常黃門,一片忠肝義膽卻遭遇如此劫難,這封訃告我是一定要親自發的,絕不能讓此等忠義之士流血又流淚!”
“???”
李季再次回頭看向劉據,神色更加複雜。
如此輕易就改口了?
不對不對,這不是改口,怎麼聽起來更像是在試探楊僕等人的計劃,不動聲色之間就順利完成了串供呢?
“殿下所言極是,殿下得知如此噩耗,明日還將親自蒞臨合浦海港爲常黃門設臺祭奠,末將這便去提前安排殿下的行程,也請殿下提前準備。”
楊僕接着又躬下身來,語氣誠懇的請求。
劉據卻笑了起來,點頭道: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楊將軍明日前往合浦大營迎我吧。”
“合浦大營?”
楊僕不由一愣,臉上浮現疑慮之色。
劉據又笑着反問:
“我現在不是應該正在合浦大營坐鎮麼?楊將軍不去合浦大營迎我,卻跑來這座懸於海外的海島爲我安排行程,這又是何道理?”
“……”
楊僕整個臉瞬間耷拉下來,欲哭無淚的同時作勢便要跪下: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請不要令末將爲難,末將實在擔待不起啊。”
“楊將軍不可妄自菲薄,何況不是還有趙周、倪寬和韓說嘛,你們嘴上說擔待不起,現在不也已經擔待起來了麼?”
劉據伸手將楊僕扶住,依舊笑呵呵的道,
“我如此信任你們,你們也該對我抱有信心纔是,如此我們才能‘同舟共濟’,在互信的基礎上實現互惠。”
“楊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
李季此刻已是徹底凌亂,腦子裡面雜音不斷。
此前劉據和楊僕之間的“謎語人”交流雖讓他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但劉據最後這句加了重音的“同舟共濟”卻終於暴露了心思,令李季瞬間理清了思路。
因爲在這回助常融落海之前,趙周和倪寬便屢次對他提到了類似“一條船上的人”的說法,威逼利誘給了他這次“上船”的機會。
原本他還以爲自己登上的是趙周等人的那條破船,只是爲的是掩蓋沒看好劉據的過錯。
可現在聽到劉據這句話,卻又讓他立刻意識到。
趙周等人的那條破船算什麼,在他和趙周等人還沒上船的時候,劉據已經給所有人準備好了一條更破的船,早就做好了強迫他們不得不“共舟共濟”的準備。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他就是那隻蝦米,趙周等人則不過是那條小魚,劉據纔是那條早已張開大嘴準備將他們所有人一口吞下的大鮎魚。
孃親!兄長!姊姊!
官場套路太深了,咱們還是繼續做倡優吧?
大哥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瞭,太子真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人。
回頭找個機會我也要向陛下請辭,我跟我大哥混倡優班子去,我要下鄉巡演,我要下基層,我要回農村……
……
次日一早。
楊僕只派了兩條小船返回合浦海港向趙周等人傳信,自己則陪着劉據繼續留在了對馬島上,劉據這艘更破的船,由不得他拒絕不上。
而且他更清楚的是,等趙周等人收到消息之後,必然也只能無可奈何的上船。
因爲在劉據私自出海的那一刻,他們所有人就都已經被劉據算計了,他們以爲自己在第二層,實際上劉據卻在至少在第四層……
與此同時。
校尉塗斐又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將軍,監視這個部族的人發現有幾個野人趁着天矇矇亮的時候,鬼鬼祟祟的出了部族,結伴向北邊的山谷裡去了。”
“可派人暗中跟上了他們?”
楊僕立刻提高了警惕,目光隨即冷了下來。
此刻劉據可還在這座島上,任何事情都不可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