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着他的胳膊,經過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廣場中心掛着一個巨幅海報,是裴默的側顏,他低着頭站在街道的角落,腳邊豎着一把吉他,打在他身上的光線是陰暗的,而一旁的人們,情侶,夫妻,小孩,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強烈的視覺衝突,讓人們詫異,好像全世界都將裴默隔除在外。
這時大屏幕裡開始播放着裴默的專輯迴歸,“再次迴歸的裴默風格大變,低柔與高昂的音樂衝突,與之前強勁的舞曲大大不同,裴默本人也參與歌曲的創作,粉絲表示很期待……”
“怎麼了?”
“裴默變了好多。”唐初依指指大屏幕上的報道和海報。
顧淺軒知道裴默與蘇橙樂的哪些事,知道唐初依有點不開心,摸摸她的頭表示安慰。
良久她才收回視線,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裴默了,這一段時間新聞上沒有他的消息,她以爲公司將他冷藏了,沒想到突然出專輯了,而且接下來多日,娛樂新聞頭條充斥着他的消息,看來公司是重視起他來了,這讓她心安,也讓蘇橙樂放心了吧。
此時的裴默,正在練習室練歌,清秀的臉龐上消瘦不少,外面的新聞他不去了解,只在專心準備着自己的事情。新的助理熟練地拿着行程單給他,他接過坐在窗前坐下,眼角撇過助理忙碌的背影,腦子裡一個身影一閃而逝,隨即他搖搖頭,繼續看着行程單。
經紀人經過練習室,看到裴默之後斂色,不禁皺起眉頭,自從蘇橙樂離開,他一直悶悶不樂,有時雖然玩笑,但跟以前的樣子的確大相徑庭,這段日子爲了準備新專輯,更是玩命一樣地待在練習室,看着手裡拿着的曲譜,他不禁嘆息。
看着父親吃完藥之後入睡,蘇橙樂才歇息下來,蘇父已經進入癌症晚期了,化療得頭髮脫落,瘦得不成人形,她很將多年前他拿着掃帚攆自己離開的兇狠模樣與現在的瘦骨如柴聯想在一起。
他睡前才提起從前的事,瘦骨嶙峋的臉上老淚縱橫,他道歉了,可她不知他的道歉是真的後悔還是因爲感謝她的照顧,他身邊的人走也走光了,他萬萬沒想到臨死之際,能陪在他身邊的是他最惡劣對待的人。
她不是不恨的,只是這些年心境看開了,心中也沒有他的存在,所以在聽到他的病情之後,纔會回來照顧,不是出於父女之情,而是因爲這是一份職責,一份同情。
他的房屋在現在看來並不算富裕,但在十幾年前卻是風光不已,她曾住過幾年,後來和母親被他攆出家門,她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得意的嘴臉,她更加痛恨這個父親給她和母親帶來的一切。母親後來再婚,找了一個不錯的男人,還生了個男孩,很幸福,但那幸福,她始終是融入不了的。
她回到久違的房屋,屋子裡已經被她打掃得很乾淨,她暫時住在她小時曾住過的房間,其實她是懷念的,至少那一段日子,她真正擁有一個開心幸福的家庭。
她躺在牀上,聞着被子的馨香,享受片刻的舒適。電視機裡吵吵鬧鬧,在聽到裴默兩個字的時候她愣了愣,擡起頭看見他在熒幕前的採訪,從容不迫地接受記者的提問,官方的微笑掛在嘴角,其實她更希望看到他的大笑。他瘦了,爲了新專輯準備了不少吧,她早早地預定了十張專輯的份,將他的照片存在裡,她還像從前一般,默默地支持着他,只是每每想起他,總會無盡的思念,悠悠的心疼。
她休息了片刻,吃了午飯,估計着那個人該醒了,於是收拾好東西趕往醫院,醫院裡的醫生護士病人來來往往,表情淡漠,習慣了生死,習慣了病痛,沒有人情味兒的醫院,她深爲厭惡,或許她的表情也是淡漠的吧。
她趴在窗前小憩,卻聞到了一絲異味,她驚覺起身,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聽到警鈴響起,門外醫生護士大喊,“着火了,大家快從安全出口離開。”
不久就有大人小孩的尖叫聲響徹樓層,她急速走出門外,發現走廊邊有濃濃的煙霧與火光,火源在走廊盡頭的牀單擺放處,而她所在的病房就在旁邊。她跑回去喊醒他,將他攙扶着坐到輪椅上,推着往安全出口跑,然而經過一個病房的時候,她聽見裡面傳來小孩的哭泣聲,來不及多想,她往房間裡探,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病房上哭泣,她試圖打開門,卻發現被死死鎖住了。
小男孩哭泣着走到門邊,吵鬧聲不絕,但她能聽出,他在說,救救我。
“我先把你推倒安全出口。”
“你先救孩子,我自己能行。”
她點頭,隨即回他的病房,火勢已經蔓延到那個病房了,她咬咬牙,衝了進去,病牀正在燃燒,牀欄被燒得掉了下來,她拿了一條毛巾包住掉下來的牀欄。
拿鐵欄使勁砸門,她繼而拿身子撞門,所幸在自己撞得頭暈眼花的時候門開了,小男孩躲在角落驚恐着,外面煙霧瀰漫開,她將兩條毛巾沾溼,讓小男孩捂住口鼻,兩人衝出門外。
然而她跑着跑着,回過頭來一看,走廊的盡頭有一個坐着輪椅的男人,她驚愕,他不是早就離開了嗎?
她準備跑回去的時候,聽見一聲大吼,像用盡了他全身的氣息,“不要過來。”他總歸是要死的,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再也不會拖累任何人,也不會拖累他的女兒了。
他推着輪椅,往火源的方向靠近,蘇橙樂看看火勢,再看看身旁緊緊抓着她手的小男孩,大喊了一聲,“爸。”
那個人回頭了,她看見他久未露出的笑容,繼而消失在紅海中,蘇橙樂淚光閃閃,她來不及悲傷,抱起小男孩往樓下跑去,他們在十二層,要想活命,必須最快速度跑到一樓。
經過安全出口的時候,一個鐵櫃轟然倒塌,她拼命抱着男孩的頭,將他護在身下。“啊。”她驚呼出聲,腳被倒下的櫃子壓住,錐心的疼,她甚至聽見了腿斷的聲音,拼勁全力挪動,她的額上汗滴點點。
“你怎麼樣?”
小男孩搖搖頭,她嫣然一笑,慘白了臉色,無法再往前移動了,她鬆開手,讓男孩站起身來,“快走。”
男孩停在原地不動,小手抓住她的手往前移動,想將她拉出來,然而只是徒勞。
“你走吧,快走吧。”
“姐姐,我們一起走。”男孩眼角掛着眼淚,執着地不鬆開她的手。
“乖,姐姐現在動不了,你沿着樓梯跑出去,叫人來救我。”蘇橙樂鬆開他的手,笑着對他說道。
男孩似懂非懂,他點頭,一副認真的表情,“姐姐,你等我,我去叫警察叔叔來救你。”
“好,你要活下去。”蘇橙樂笑着看他跑了出去,雙手悄然倒地。
能等到人來救援嗎?她看着煙霧瀰漫的上方,肆虐地在跳動,狂傲地在宣戰。她不住地咳嗽出聲,等不到了吧!就在這裡結束了吧,一切都結束,如果死去,也沒有白死,她救了一條鮮活的小生命啊,他一定要逃出去。
想到這裡,她反而沒有那麼恐懼紅火和齜牙咧嘴的煙霧,這一刻,反而發瘋了一般想念裴默。她還不想死,還想聽他唱歌,還想看他無憂的燦爛笑容。
她咬脣,想掙脫出來,“啊。”撕心裂肺的疼痛,腳依舊紋絲不動。
放棄了掙扎,放棄了逃命,她摸索着,從口袋裡摸出,撥出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心裡祈禱着他能夠接電話。
然而嘟嘟的聲音持續着,她開始害怕了,她不害怕喧囂的瀕臨死亡的氣氛,卻害怕自己在死之前都不能聽見他的聲音。
“裴默,求求你,接電話。”她流着淚,一遍又一遍地撥打他的電話。
滿是茫茫煙霧,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電話終於在她萬分祈禱下接通了,“裴默。”
“我不是,你是?”
“劉哥,我是蘇橙樂,裴默呢?”
“他在彩排節目。”
“可不可以讓他接電話?”
“等他彩排結束我讓他……”
“求你了,現在就讓他接電話好不好?”
劉哥猶豫了,但聽到蘇橙樂電話裡乞求的聲音,還是不忍心,去舞臺上打斷了彩排,讓裴默下來。
“怎麼了?”裴默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不知情地接過電話。
“喂。”然而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裴默走到安靜處,仔細聽電話那頭,是可以聽到呼吸聲的,他凝滯了呼吸,猶豫地開口,“小橙?”
蘇橙樂在聽到他聲音的那刻淚流滿面,那股絕望變得更加深刻,“裴默。”
“真的是你。”裴默在確定了蘇橙樂之後,聲音反而冷淡下來,的確,他心裡對她是埋怨的。
“裴默,對不起。”
“沒有什麼好說對不起的。”裴默左手緊緊攥着口袋。
“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實話。”蘇橙樂猛地咳嗽兩聲,讓裴默神色凝重,卻忍住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