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轉過身來，看着南燭笑了一下。她束着冠，平白添了幾分少年氣，一雙菸灰色的眼睛似有水瀲灩，又讓人感覺到幾分疏離。
伏九嚇得顫顫巍巍躲在南燭身後，夾着尾巴灰溜溜的。
那女子道：“我還以爲你在人間如此快活，只怕已經忘了自己是天上仙了。”
南燭笑道，走到之前插花的琉璃瓶子聞了聞花香，“你平白取笑我幹嘛？對了，我下來的事情沒有人發現吧？”
沒錯，此人正是之前跟南燭一起闖禍的上神少司命。
少司命愁悶道：“別提了，我爲了給你打掩護，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
“怎麼，你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了？”南燭問，她心中突然有點緊張。
“沒有，”少司命好奇地看了一眼剛剛被她嚇飛了，現在躲在桌子下打量她的伏九，“死了就是死了，魂魄也沒找到，你讓我如何是好。”
南燭在下界假扮着童茹慧，她也沒有閒着，先是去地府暗中打聽那個叫童茹慧的女子的消息，然而奇怪的是她並沒有被地差帶走，也沒有在人間遊蕩，像是沒有痕跡似的，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按說萬物必有其跡各有其途，這種怎麼也找不到的情況實屬難見。
要麼其中一個原因是，童茹慧的魂魄剛離體，就被其他的靈體吸食了，又或是被修惡道的人收走，做了什麼險惡行當也說不定。要是是後者，那情況就比較複雜了，牽引出來的人越多，對她們越不利。
聽了少司命的解釋，南燭一時也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特意來告訴你一趟，留心你身邊的，不論是什麼形態的，或許都是帶走童茹慧魂魄的那個人，對你我也絕對不利。”少司命神情嚴峻道。
“嗯。”南燭答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這隻狐狸是你養的？”少司命忽然道，伸手一下便把伏九的尾巴捉住了，倒提起來。
伏九開始還掙扎了幾下，見到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也就放棄了，睜着一雙眼睛看着她。
“不是，撿的，”南燭道，“我哪裡還有心思養他。”
“也是，你的法力現在應該被壓制得差不多了？”
受天地法則的限制，上界的神到了人間界法力自然會被壓制，所以現在的南燭跟普通小妖差不多，跟伏九打一架估計不分上下。這是爲了保護人間界，也是爲了約束神明。
“嗯，上次爲了抓他我還用了祝融火，費勁。”南燭無視了伏九的求助眼神，任他被少司命提着。
“這樣吧，”少司命從懷裡拿出一道符咒，伸手一點南燭眉心，一道金光閃過符咒就沒有了痕跡，“這是保命用的，對仙人沒用，但是對凡人，只要魂魄在，即可活死人肉白骨。”
“好東西，”南燭笑着摸了摸眉心，“也就你們這種掌管生死的神有了。”
相談之間，少司命忽然擡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略驚慌道：“我該回去了，你好自爲之。”
轉眼間就不見了。
伏九掙脫了桎梏，躲到了軟塌底下。
南燭笑道：“怎麼，人都走了你還怕？”
“老朽可不是怕，只是你們這些神仙，滿嘴謊話下手還沒輕重，不想被誤傷。”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好吧，我之前的確沒有說實話，但是我也沒傷害你啊。”南燭聽出了伏九的意思，這是在怪她之前沒有對他說實話。
然而對方並沒有聽進去她的話，一道白影竄過去，伏九從窗口溜到花園裡去了。
“嘖。”南燭無奈，一屁股坐在了軟塌上伏九專用的墊子上。
第二天一早，童馥欣從皇宮回來了，一同而來的還有魚貫而入送禮品的宮女太監，以及一道封她爲新太子妃的旨令。
童老爺笑得合不攏嘴，家裡大大小小的丫鬟都出來看人搬東西，各種珍奇寶物絡繹不絕地都被搬進了童府。
童馥欣帶着一點矜持的微笑站在童老爺旁邊，一同給過來送東西的領頭太監道謝，順道塞了點辛苦費。
太監笑嘻嘻地收下了，道：“多謝太子妃殿下了！”
童馥欣佯裝羞怯，道：“公公這是哪裡話，還沒有進門呢。”
送走這羣人，童府也在京城大街小巷出了名，那位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現在要嫁給太子殿下了，惦記她的可以收心了。
南燭站在一邊看人收拾東西，問：“這是你要嫁給太子了的意思？”
她忽然又回想起那天在清涼殿後面看見的事情。原以爲童馥欣進宮不過走個形式，只是過去玩一玩，沒想到她是真的要嫁給太子。
想到自從她來了以後，童馥欣對她着實不錯，南燭甚至感覺到了真正的姐妹之間的深厚感情，猶豫該怎麼開口把那件事情告訴她。
“聘禮都送上門了，還能有假？況且這是天家的親事，哪裡是那麼容易反悔的。”童老爺坐在堂上，滿臉喜色地端着茶杯喝茶。
南燭轉頭看童馥欣，對方對她溫和笑了一下，但直讓人覺得這笑裡有隱情，說：“我們去別處談。”
傭人們都在前院忙着，後面倒是沒幾個人。
沿着花園裡的小路往西苑走，淡雅的花香從旁邊的花叢裡傳過來，令人心曠神怡。連日的陰雨今日也終於停了，像是一個好兆頭。
“你去宮裡的那幾日如何？”南燭問道，她還不清楚童馥欣的想法，只得先試探性的提問。
“婚事定在來月十五，很快了，”童馥欣倒是沒有理會她的提問，單刀直入地說道，像是清楚南燭心裡的想法似的，“我是真的要嫁過去了。”
“啊……”既然如此，南燭也就做了決定，還是早說爲好，“其實那天我們去清涼殿……”
“你跟程海荷發生了什麼？”童馥欣語氣平靜地問。
南燭錯愕，一時間停在了原地不知道說什麼，童馥欣走了兩步，也停下來，微笑着回頭看她。
如果不是她知道童馥欣只是個普通凡人女子，她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丹藥能讀心了。
“你怎麼知道……”
“那日你去了那麼久，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你腳邊有跟程海荷一樣的草屑，”童馥欣移開目光，像是看着旁邊湖裡的漣漪入了神，“雖然細小，但是沾上了不容易弄下來，估計你們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吧。”
南燭這才從震驚裡緩過來，沒想到童馥欣居然能在意道這種事情，道：“是，其實……我故意的，我本來只是想出去透透氣，但是偶然之間就看見了程海荷在那裡。”
“她在那裡幹什麼？那日她也出去了很久。”童馥欣道，眼神還是沒能從那湖裡魚兒鬧出來的水波上移開。
“她跟一個……男子，一個穿着跟太子殿下……很像的男子，在……在……在……”南燭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形容。
“野合？”童馥欣笑了一下，平淡地說出了那個詞。
“是……”南燭再一次被這個人間的姐姐震驚了。
“太子殿下可能，不是像傳言之中那麼專情的一個人，”南燭低聲解釋道，“所以如果你真的要嫁給他，我想是不是應該要告訴你這件事。”
“這我早就知道了，”童馥欣神情一瞬間變得很冷，轉頭看南燭的時候又勉強地笑了一下，“畢竟還光明正大地讓人傳召我去東宮呢。”
南燭忽然想起來了。
抓到伏九的第二天早上，下人傳話說他不見了，她過去找他的時候，在大門口看見了管家童福領着那個太子手下的公公去童馥欣的西苑，這麼看來，那個時候她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但還是不得不這麼做，”童馥欣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已經快二十歲了，要等到那個屬於我的真心人還不知要到幾時，周圍都是這樣的王公貴族少爺們，與其從他們中間挑，還不如挑一個最有權有勢的。”
南燭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沉默。
作爲神她活的時間跟童馥欣相比，已經很久很久了，但是並不代表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誰清楚你的心上人什麼時候會出現呢？
看着妹妹有些懵懂的神情，童馥欣又笑道：“你不必像我這樣想這麼多，只管等着，總有一天你的意中人會來找你。”
頓了一下，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道：“或許他已經在你身邊了說不定，不是也沒關係，你只管等着，姐姐不會讓你走跟我一樣的路。”
南燭點點頭。
她心裡忽然爲童茹慧有這樣一個姐姐感到慶幸。
只是她現在在哪裡呢，佔據了她的身體而享受着屬於她的家人的關愛的南燭忽然有些心虛，這寫關愛都應該是屬於她的，而她自己只不過是個局外人。
如果沒有她和少司命那個失誤，童茹慧應該和愛她的姐姐和父親過着幸福的生活，這些東西也就輪不到她來替她擔憂了吧。
“好了，回房裡去吧，”童馥欣這次是真的笑開了，“我給你留了幾個精緻的小東西讓他們給你送過去，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