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從平常下人進出的側門離開了童府。
南燭低聲問:“我們爲什麼好像偷偷摸摸的?”
周念笑了,的確從剛剛開始就有一點躲着旁人的感覺,笑着說道:“那不偷偷摸摸的了,想去哪裡玩?”
南燭被這個問題難到了。記憶裡童茹慧好像沒有這樣跟他單獨出門,她也不知道應該做點什麼好,於是道:“你決定吧。”
“那我們去城東新開的那個酒樓吧,他們家有一道酒釀鴨子做得很好吃。”周念想了想道。
南燭興奮地點頭,這個主意好!
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停,出門的時候南燭忘了拿傘,因此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面慢慢走着。
爲了城裡看起來整潔,京城路面都鋪上了青磚,被雨水洗刷過後有一種特別清新的味道。大約因爲梅雨,而且加上今日不是趕集的日子,路上沒有什麼人。
“那邊在幹什麼?”南燭忽然問。
不遠處的河水邊上,有一羣工人模樣的人正在搭着竹製的架子,看起來是要掛什麼東西。
周念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恍然道:“啊,也是呢,夏天到了,要辦燈會了。”
“燈會?”
類似於蟠桃宴那種?
“嗯,”兩個人停下來,看着那邊的工匠們冒雨工作着,周念解釋道,“每年夏天逢七的日子,夜裡都有燈會,你好像沒怎麼出來參加過?”
“啊……”
童茹慧的確是沒什麼關於這方面的記憶……
“既然如此,下次就一起出來玩吧,”周念轉頭對她笑道,“很有意思的,除了燈籠還有戲班會過來唱戲。”
“嗯。”南燭點點頭。
九重天上沒有黑夜,每時每刻都是明亮的,因此也不怎麼需要燈這種東西。但是人間就不同了,因爲有黑夜,所以人們對於燈火、光明是如此的珍惜,也纔會有燈會這種活動吧。
南燭默默地想,作爲一個掌管燭火的神對這種活動感到很開心呢。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當中,一擡頭忽然發現周念正在盯着她看,於是笑道:“看傻了嗎?”
周念微笑道:“沒什麼。”
嘴上說着沒什麼,但是由於身高的原因,這樣近距離地站在一起的時候,南燭不得不仰着頭看他,這種微妙的角度和目光的碰撞,讓方寸之間的空氣好似都變得曖昧了起來,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那個,我們走吧。”南燭移開目光,打破了沉默。
街口一個老瞎子坐在屋檐下,勉強借這一席之地躲着雨,然而他面前的算命攤子已經被雨水淋溼了。穿着破爛的衣衫,明明看起來完好的眼睛卻是無神,呆坐着有些癡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一根用來探路的竹竿因爲常年累月的使用已經被磨得十分光滑,靜靜靠在一旁。
“等等。”經過他旁邊的時候,周念忽然道,然後走到了老瞎子面前。
“江天師還不回去嗎?”周念頗爲熟稔地開口。
“天還沒黑呢。”被稱作江天師的瞎子煞有介事地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南燭也跟周念一起蹲下來,看着這個天師的算命攤子,無非就是擺了一些簡單的算命器具,還有一些不知道寫着什麼的紙符。
周念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從裡面找出了幾個銅板放進江天師面前的陶瓷罐子裡,金屬和罐子撞擊的當啷聲讓他知道有人往裡面放錢了。
江天師倒也從容,道:“周少爺今天要算什麼?”
南燭看出來了。大概是周念看這個擺攤算命的老人可憐,所以每次經過都會給一些錢,兩個人就認識了。
周念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的南燭,正準備開口卻被南燭搶先了,她道:“不如請我算這一卦吧?”
周念溫和地笑道:“好。”
“這位小姐要算什麼?”江天師問道。
南燭心裡覺得自己這不算是使壞。
畢竟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不是凡人,一個算命的給真正的神明算命的話會怎麼樣呢……她倒是有點想知道,好吧,她承認是她的玩心起了。
“算……就算一算運勢吧。”她隨口道,其實也沒指望這人真正給她算出什麼來。
江天師從懷中摸出幾塊龜甲,看上去也是有年頭的東西了,泛着陳舊的光澤。他隨手一擲,龜甲就散落在面前的地上,等到他伸手摸將上去,神色卻忽然變了。
等到摸到第二塊,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恐慌。
“姑娘、姑娘這卦我算不了……”他聲音有些顫抖,眼睛裡充滿了恐懼,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又雙膝一軟作勢要下跪,“大仙!大仙饒了我!小人無意窺探天機!”
南燭心中一慌,面上卻作笑意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我哪裡是什麼大仙。”
周念驚訝一瞬之後也伸手去扶他,讓他好生坐回去,只當是這人老糊塗了,道:“張天師這卦算得不準,她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罷了。”
老瞎子的口中還是喃喃唸叨着什麼,仔細一聽竟是一句簡單的“天機……天機不可測……”
南燭拉了一下週唸的袖子,低聲道:“我們走吧。”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誰能想到一個乞丐模樣的街口算命的真的能算出她是個神仙?還好並沒人相信。
周念也只當她是被驚嚇到了,從懷裡又拿了幾個銅板放在江天師的罐子裡,站起身帶着南燭走了。
走出一截路,南燭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瘋瘋癲癲的江天師一眼,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問周念道:“那個天師……”
“他不過是個苦命人罷了,”周念安慰她道,“頭腦或許有些不正常了,但是是個好心人。”
“爲什麼這麼說?”
“我小的時候得過一次急症,突然之間夜裡高燒不斷,求醫問藥都沒有用,大夫都說我治不好了,結果他給我算了一卦,說是自有貴人相助,後來第二天我真的奇蹟般好了,也不知道原因。”周念道。
南燭聽了,倒也沒有察覺出什麼來,大約只是這個人比較有神性吧。
到了之前說的那一家酒家,剛進門店小二就熟練地接過傘,一看是周念,就笑道:“原來是周少爺!今日吃點什麼?”
一看旁邊站着的南燭又道:“還是先樓上請?”
周念點點頭。店小二帶着去了往常他坐的雅間,這裡用屏風跟別的桌子隔開,保證了一定的私密性。
等到坐下來,又能發現這位置正巧在窗戶旁邊,從窗口看下去是他們剛剛經過的護城河,楊柳堆煙,景色甚好。
“你經常來這裡?”南燭坐下來問。
周念拿過桌上的杯子給她倒茶,笑道:“景緻不錯,對吧?”
南燭點頭,伸手接過茶杯,周念總是在這種細小的事情上十分貼心。
等到主菜酒釀鴨子端上來,一瞬間就吸引了南燭的目光。鴨子並沒有被剁開,而是一整隻裝盤。皮是微微的焦黃色,伸筷子去戳又能發現肉被烹製得恰到好處,輕輕一戳便能戳開皮肉。
一陣芬芳的酒味傳出來,原來那酒釀的意思在這裡。起初端上來不覺得,等到吃的時候才能聞見這馥郁的香味,雖然是肉,入口卻是十分嫩滑,根本不用特別咀嚼。最難得的是比較無味的鴨胸部分,也被烹製得香滑可口,配合着內臟大骨都被取出之後,填充在裡面的時令小菜一起吃,實在是難得佳餚。
“好吃!”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感慨,周念看着南燭的滿足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道:“既然如此,此行不虛。”
吃過飯二人沿着河邊小路走回童府,天色已經開始慢慢暗下來了。
難得此時雨停了下來,配合着迎面而來的微風,十分舒爽。
“啊~”南燭忍不住在這風裡伸了個懶腰。
周念看着她,道:“這是吃酒釀鴨子醉了嗎?”
“哈哈哈,”南燭笑道,“是啊,醉了醉了!”
周念送她到門口,自己沒有再跟着進去,南燭順着小門進去,走到廊下一回頭,周念還站在門口看着她,察覺到她的目光之後揮了揮手,示意她快點回去。
她也就笑了一下,沿着走廊一路跑回西苑那邊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意外地沒有一個人等着她。
按道理說,應該會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啊。南燭心裡想着,走進屋裡也沒發現一個丫鬟,覺得有些奇怪。
“……啊!”
忽然一個聲音傳過來,狐狸伏九從裡間竄了出來,樣子十分驚慌,見到面前的人是南燭,立刻開口說話,只可惜聲音都是虛的,“裡面、裡面……”
南燭心裡一驚。
是誰?難不成是她偷偷下來的事情敗露了,有人抓她回去了?不知是誰來處理這件事?萬一是大司命那個死板的傢伙……
她謹慎地推開門,卻在看見裡面那個穿白衣的人影之後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