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傻呵呵的蠢小子。”
夏凡俯視着下方讓無數士卒圍攏在中間的蘇雲驍,不知爲何發出了一聲感慨。
一時間。
悲愴絕望的情緒重重壓在了每一個救苦軍將士的心中。
在南門發生異變的時候。
聞聽到動靜的他便迅速來到了現場。
可惜。
他來晚了一步。
蘇雲驍重傷瀕死。
蘇閏甫則近乎瘋狂地攻擊着暗殺者段宗弼。
沒過多久。
玄凌子來了。
他不認識玄凌子。
但他卻能猜到對方是雲霄殿的人。
當玄凌子使用某種手段從蘇雲驍口中得知想要的答案後,在對方慍怒之下準備抓爆蘇雲驍的腦袋之際。
夏凡攔住了他。
沒必要了。
因爲蘇雲驍生機已斷。
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
何必再和一具屍體過不去呢?
玄凌子認出了他。
他不敢忤逆夏凡。
因爲他是大宗師。
僅此而已。
當夏凡發現朝廷大軍如同神兵天降出現在宛陽城外的時候。
那一刻。
他忽然發現籠罩在宛陽的層層迷霧都已經悄悄散去。
這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雲霄殿的局。
但蘇雲驍卻不是棋手,只是一顆可悲的棋子。
他自以爲可以掌控一切。
可惜他忘了與虎謀皮的下場。
他太弱了。
所以他會死,必須死。
如果他不死,誰來給幕後的棋手背鍋?
縱然雲霄殿有所懷疑又如何?
早在幕後主謀決定把蘇雲驍推出去當替死鬼的時候,對方便已經提前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因此這個啞巴虧雲霄殿是吃定了。
畢竟——
蘇雲驍是他們選出來的人。
說來說去。
沒有蘇雲驍反水一切都無從談起。
至於夏凡?
他不過是誤闖入這個局裡的人。
一開始對方同樣想利用夏凡,同樣將他視爲了背鍋的棋子。
奈何他不是蘇雲驍。
他是大宗師。
任何膽敢算計自己的人都要掂量掂量一下。
他們是否能承受一個大宗師的怒火!
這便是他與蘇雲驍的區別。
同樣是讓人算計的棋子。
蘇雲驍死了。
夏凡卻活着。
這讓他對蘇雲驍的死都唏噓不已。
如果他不是大宗師,恐怕早都落得和蘇雲驍一個下場。
再者。
沒腦子就不要和別人玩心眼,這不,自己就玩死自己了吧?
眼前。
朝廷的大軍已經勢如破竹地殺到了宛陽城下。
而各自爲戰的救苦軍士卒根本不是組織有序的朝廷大軍對手,更何況救苦軍士卒多爲普通人,沒有了蘇雲驍等大批江湖武者的領導,他們的反抗無異於垂死掙扎。
與其說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不如說這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殺。
無數拼死奮戰的救苦軍士卒都如同割麥子一樣紛紛倒下,而朝廷大軍似乎意圖全殲他們,一隊隊精銳的武者不斷穿插在人羣中進行分割包圍。
“蘇首領!蘇首領還活着!”
這時候。
一面象徵救苦軍精神的大纛緩緩豎了起來。
本該生機斷絕的蘇雲驍手握着大纛,身軀筆直地屹立在兵荒馬亂之中。
他的面容,他的眼神,他的姿態。
永遠都充滿着堅毅與不屈。
他就這麼站着。
但卻讓所有救苦軍將士都燃起了希望與戰意。
蘇雲驍不倒。
救苦軍同樣不會倒下!
“殺!”
伴隨着撕心裂肺的怒吼。
朝廷大軍洶涌如潮的攻勢都爲之一滯。
“你已經無力迴天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救苦軍的抵抗不過是徒勞的。
夏凡悄然出現在蘇雲驍身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心。
頓時間。
蘇雲驍蒼白的臉上都浮現出淡淡的血色。
“我知道。”
蘇雲驍張了張嘴,同時用眼神示意拱衛在四周的救苦軍將士不必緊張。
“你想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嗎?”
夏凡目光平靜地望着前方節節敗退的救苦軍道。
“我沒有選擇。”
蘇雲驍目光無神道。
“他們是誰?”
夏凡看似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大晉建興十年,一個自稱是忘魂宗的女子找上了我,她知我對雲霄殿有怨,所以提供了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計劃。”
蘇雲驍緩緩道。
“魔宗精心策劃了一個對付雲霄殿的陰謀,她希望我能加入配合他們。”
“然後你就答應了?”
夏凡淡淡道。
“是的。”
蘇雲驍聲音漸漸無力道。
“朝廷方面是否同樣參與了這個陰謀?”
夏凡又問。
“我不知道。”蘇雲驍道。“但我現在能確定了。”
“確定忘魂宗和朝廷聯手坑了你嗎?”
夏凡搖搖頭道。
“……沒有這麼簡單。”蘇雲驍沉默片刻道。
“怎麼說?”
夏凡又拍了拍他的後心。
“其實我早該發現的。”蘇雲驍瞬間面色潮紅道。“暗中與我有聯繫的不止一個人,儘管對方都是以忘魂宗的名義聯繫我的。”
“你在懷疑什麼?”夏凡神色一凝道。
“這個陰謀後面還有一個陰謀。”蘇雲驍道。“一個不止是針對我,針對雲霄殿的陰謀……或許,那個女人會知道些什麼……”
“寧朵?”
夏凡突然道。
“……是的。”蘇雲驍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但我猜測,她的背後還有人。”
“原因呢?”
夏凡蹙眉道。
“她太年輕了。”蘇雲驍吃力道。“而且她給我的感覺狡猾有餘,格局不足……”
“我知道了。”
夏凡看着眼前逐漸殺到眼前的朝廷大軍道。
“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嗎?”
“救…救他們……”
蘇雲驍的眼角滾落下了一行淚水道。
因爲——
朝廷大軍在肆意屠戮着一個個拼命抵抗的救苦軍士卒。
往往他們手中的刀都沒有舉起,長矛來不及刺出,甚至連敵人都沒有看見。
他們便倒在了血泊裡。
而他只能看着,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們原來只是一羣流離失所的貧苦百姓,因爲他們相信我,相信我能帶領着他們推翻這個黑暗的世道,過上一個能不再挨餓受凍的未來;因爲他們相信我,所以他們把自己的,孩子的,兄弟的性命都交到了我的手上,可最終我卻讓他們失望了,是我對不起他們……”
“在我死後,朝廷會殺光他們,殺光所有的人,哪怕他們只是一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哪怕他們只是一個不識大字的鄉野農夫,哪怕他們只是一個孩子……”
“朝廷會用他們鮮血告訴世人,告訴所有敢於站出來反抗的人……”
“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五年前,父親死後,他們在隸州殺了數十萬人……”
“五年後……雲驍,不想再看見更多的人再爲我們蘇家人而死了……”
“救救他們……”
蘇雲驍用盡力氣地說着,聲音卻愈來愈弱。
直到最後一句落下。
他便再也沒有開口了。
他死了。
徹徹底底的死了。
可他卻依然站着沒有倒下,依然堅毅地注視着前方。
夏凡給他度了兩次真氣。
奈何他心脈已斷,再多的真氣都挽回不了他的性命。
只能讓他迴光返照片刻。
“你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聞聽完蘇雲驍的遺言。
夏凡都忍不住搖頭苦笑起來。
但——
這場戰爭,人已經死得夠多了。
放眼望去。
他算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識了戰爭的殘酷。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人。
問題是有誰親眼目睹過成千上萬的人慘死在自己同類的屠刀之下。
一直以來。
夏凡都是抱着局外人的心態看待着這個紛繁的世界。
大概是他從來都沒有將自己當成這個陌生世界的人,更像是一個不幸落難闖入的外來遊客。
所以——
除了自己性命,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凡事皆隨自己的喜好心意。
隨着他接觸的人愈來愈多。
他發現。
自己有時候還是會受到這個世界不經意的影響。
說到底。
他不過就是一個有着強大力量的普通人罷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從一開始老子就不應該出山,如果不出山,老子就不會遭遇這麼多狗屁倒竈的糟心事……”
夏凡喃喃自語地向前走着。
手。
不自覺握向了腰間的劍柄。
“但你的遺言,我收到了……畢竟……老子還有一筆賬要和某些人算算!否則老子念頭不通達,旅遊都沒心情了,對,沒錯,就是這樣!”
鏘——
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瞬間迴盪在宛陽城前的上空。
頃刻間。
戰場突然安靜了下來。
因爲一個人,一把劍。
夏凡高舉起手中縈繞着漫天氣流的含光劍,面容平靜地注視着周圍所有聚焦來的目光。
下一秒。
他揮出了劍。
劍鋒激盪出來的巨大劍氣直接斬向了遠方聳立的山峰。
轟隆——
片刻。
山峰崩塌了。
“從此刻開始,未經老子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準擅動刀兵!”
說完。
夏凡轉過身,不再理會整個戰場上如同中了定身術的士卒們。
他來到蘇雲驍身前。
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死得很不甘,很憋屈吧?巧了,老子也一樣,走!讓老子來教教你什麼叫真正的強權!”
旋即。
他拎起蘇雲驍,一步步走向城內,擋在前方的所有人都不自覺散開了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