暘山郡城有六十一坊市,而每相隔一百五十丈便有一見樓,上有擅弓弩者,眼力敏銳,五人爲伍,配以千里眼,彼此以擂震鼓、打旗語、放狼煙、降染布與畫棋等方式傳訊。
山羊鬍看向衆人,笑道:“偌大郡城,不管是坊間市場還是長街小巷,不管是商鋪行肆,還是亂市角落,盡皆在咱們這見樓的眼下,纖毫畢現,毫無躲藏。”
範興看着,眼底略帶幾分凝重。
京城,可沒有這般陣勢。
要如此做,很困難,因爲這代表着整座城池,對掌管此見樓之人或是機構將再無秘密。而沒有人,會願意如此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呈現在別人面前。
京城勢力錯綜複雜,不少地下幫派盤根錯節,與官府都有說不清的關係。而更多的,還是以朝堂中某些大人物爲靠山,他們的生意怎能見得光呢。
所以,京城很大,比這暘山郡城要大數倍,天子腳下,官軍以十萬計,卻沒有這等形似見樓的東西存在。
林主事沉聲道:“這可真是一項大工程啊。”
山羊鬍不在意地一笑,“百姓求的就是安生,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再費心費力也是值得。”
一行人沿長街過坊市。
“我觀見樓上似乎並非全是官兵?”範興問道。
山羊鬍目光閃了閃,開口道:“當然,這見樓的意義非凡,它的作用雖大,可有些時候難免也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這點不用小人多說。”
“所以,還有其他幫派,或者,楚家的人。”範興道。
山羊鬍點頭,“是這樣。”
幾位大人不時擡眼去看那見樓,因爲這種時刻被人監視的感覺真的不好,而他們又是官,對此更爲敏感。就像是那牛脾氣且一根筋的御史,在拿紙筆看着你一樣,讓人好生不自在。
而他們也想看看,這見樓是如何傳訊的。
但城中無事,他們沒能看到。
蘇澈跟在人羣之後,他此次除了蘇定遠安排的任務之外,是爲入江湖長見識,當然要多看看。
四下商鋪繁多,卻不顯擁擠,行人匆匆,卻自帶幾分沉穩安心,彷彿沒什麼好擔心的事情一樣。
“楚家將這暘山郡經營成了自家的後花園。”盜帥說道:“咱們從進城到現在,也有一刻鐘了,可還沒看到一個巡防的官兵。”
蘇澈點頭,他們沒看到官兵,卻不時會有成隊的穿着帶「楚」字服飾的人經過。俱都是持刀的漢子,身上透着一股彪悍之氣。
“天不早了,快些吧。”範興說了句,然後上了馬車。
此前提出要步行看看城中風土人情的是他,現在主動上馬車的也是他。
他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對大梁有着深深的歸屬,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現在,只是從碼頭到這暘山郡城裡,他所看到的一切,無一不表明楚家勢大,且遠超此前想象。
而一想到六合世家之中,尚還有尹家和崔家亦屬大梁,他心情就更爲沉重。
這是此前從未想過的,六扇門的情報中根本沒有提及這點。
範興想着,是朝廷小看了這些江湖世家,只是稍有不察,便已經發展至此。
其餘人自然隨他的意思,上了馬車,在咯吱的車輪聲裡,朝楚家所在的城中而去。
馬車上,盜帥低笑道:“你看到方纔那範捕頭的臉色了嗎?”
蘇澈搖頭,“他是新任的六扇門總捕頭,該有如此擔憂。就像林主事他們,不也一樣麼。”
“這是楚家的下馬威啊。”盜帥摸着下巴,道:“明知道朝廷要派人來,還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嘖嘖。”
蘇澈雖聽着他的話,可想的卻是父親交給自己的差事。
“或許,父親是知道了什麼。”
車窗外經過與京城相異的街景,他早已無心去看。
……
雖然還有兩日纔是楚老太君的壽誕,可此時的楚家卻早就忙碌起來。
採買的人進進出出,還有提前來拜訪的,諸如那些離得遠的賓客,或是因故不能親自來的賓客,都會提前過來或是派人來,送上一份心意。
馬車在高高的府門前停下,有門口的下人看到了坐在車轅上的山羊鬍,連忙迎了過來。
“看樣子,這老小子的身份比咱們想象中的還要高一些。”盜帥跳下車,隨口道。
他們一路通行無阻,所見到的楚家之人或多或少都帶幾分倨傲,可在見到這山羊鬍的時候卻收斂情緒,雖未行禮,卻也看不到絲毫輕視。
蘇澈有些好奇,“我怎麼感覺你對楚家好像很上心?”
“有嗎?”盜帥問道。
“當然。”蘇澈點頭,“可能你自己沒發現,總覺得,你好像對楚家有些敵視。”
“你想多啦。”盜帥笑了笑,“應該說,我對這種大富大貴的人家,都上心,也都敵視。”
蘇澈只當他是在說自己的營生。
而另一邊,山羊鬍則向楚家走出的門房說明了範興等人的身份。
意外的是,若是其他家族或是門派,一聽宮裡親自來人,必然是受寵若驚,更何況這只是門房下人,見了朝堂中的大人物該是畢恭畢敬纔對,可這門房只是驚訝了一瞬,便再無什麼表情了。
他說了句‘稍等’,然後便進府去通報,對衆人置若罔聞。
而府前的兩道側門地方,尚有來拜訪的人排隊等候。
“當真無禮,這是什麼意思?”林主事看着那門房背影,有些氣憤。
山羊鬍賠笑道:“他就是一下人,這位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下人就能不懂規矩了?”鴻臚寺的那位主簿冷聲道:“不開化的山野刁民!”
山羊鬍的笑容淡了淡,不過沒應聲。
“這楚家的架子,的確是大了些。”趙公公彈了彈小指指甲,淡淡道:“咱雖也不是要什麼排場,可這出行前就遞了消息過來,今日已到,門前竟連楚家迎接的人都沒瞧見。反倒還要讓咱們在這等着,現去通報。”
“呵,這是沒將咱們,放在眼裡啊。”他擡眼,目光陰沉而銳利,彷彿老鷲盯上了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