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曾經在將軍府,周子衿所教的那樣,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要放棄。
哪怕是臨死之前,也要掙扎。
蘇澈深以爲然,且從未忘記過。
這也是,他在顏玉書這裡,也有這麼一份執念。
在重傷之際,內力難持的情況下,他最後用了點穴的功夫。
出其不意,反敗爲勝。
只不過,卻如遭雷擊一般,讓他愣在了原地。
蘇澈不會忘記剛纔的觸感,當手指點過眼前之人胸上穴位的時候。
但這怎麼可能?
這比對方剛纔的偷襲,更令蘇澈感到震驚。
玉書的臉色本是失血的蒼白,此時卻更是一白,彷彿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被人窺探到一般,而他大腦裡更是空白一片,
只不過,仍有難免的紅暈,淡薄地出現在了臉上。
“你...”蘇澈一張口,嘴裡的血就吐了出來。
玉書回神,看着他此時模樣,想笑,想哭,委屈,羞憤,更恨。
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猛地抽出了手,然後一巴掌甩在了蘇澈的臉上。
清脆,好似宣泄了心中長久的壓抑一般。
只不過,畢竟是重傷之軀,再加上抽出手臂時也沒了多少力氣,打在蘇澈臉上,並沒有多重。
可蘇澈卻一下清醒了。
“你是誰?”他一把按住了眼前人的肩膀,語氣虛弱卻堅持,“顏玉書在哪,你告訴我,他在哪?”
‘玉書’被他捏地肩膀有些疼,此時在聽對方話裡話外,更覺羞惱。
她想也不想,直接提了膝蓋,朝前頂了下。
蘇澈彎下了腰。
‘玉書’後退着,靠在了牆上。
看着對面的人,她忽地笑了笑,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好像是如釋重負一般。
“你還真傻。”她說。
聲音已經變了,不再是原先那般中性裡帶着三分涼薄冷淡,這次,是明顯能聽出的女兒聲。
不清脆,不悅耳動聽,但透着一股生氣,清新到讓人聽之不忘。
蘇澈擡頭,嘴脣動着,是如此的不敢相信,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流淚,只是,就當眼前的人忽然除去了僞裝之後,他就忍不住淚流。
‘玉書’喘了幾口氣,大概是衣領有些緊,她擡手鬆了鬆,撓了撓後頸,撩了撩頭髮。
烏髮如瀑,就這麼垂落,她伸手蓬鬆蓬鬆,方纔覺得舒坦。
“這些年,就這麼裝着,還真有些累了。”她說,“都說裝久了就成習慣,可我怎麼沒覺得?”
她笑着,清淺,而嘴角竟還有不易察覺的梨渦。
“你...到底是誰?”蘇澈慢慢站直了身子,也靠在牆上,一手按在胸口止血。
哪怕他此時心中有所猜測,卻不願意去相信,也不想去深想。
他覺得有些害怕,真相會很殘酷,而沒有人可以逃過這種悲傷。
此時,蘇澈既希望從對方嘴裡得知真相,又不想對方開口。
這般矛盾之下,讓他備受煎熬。
“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故事嗎?”眼前的人問道。
蘇澈一怔,隨即想起,在那個斜風細雨的時候,兩人對坐,他聽了一個關於顏玉書的故事。
他張了張嘴,試探着,不知該是何情緒地說出來,“小玉?”
對面的人笑了笑,“玉沁。”
蘇澈抿緊了嘴。
“可以是顏玉書,可以是顏玉沁,可以是前朝罪人之後,可以是宮內太監,可以是洗衣房宮女...”
“別說了。”蘇澈打斷。
玉書,或者說是玉沁,便不再說了,只是帶着淡淡的笑,看着眼前的人。
“他怎麼樣了?”蘇澈問道:“他現在,在哪?”
“死了。”玉沁輕聲道:“現在,屍骨都化爲塵土了吧。”
蘇澈心中一痛,哪怕已經猜到,可當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這種難言的痛楚如絞,讓人幾乎忘記了呼吸。
“想聽聽,關於他的故事麼?”玉沁說道,“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時候。”
的確,晦暗之外,火光朦朧的長街上,還有季子裳。依着兩人目前的狀況,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希望聽到的故事,是真實的。”蘇澈定定看着對面之人,說道。
他其實想說的,是自己給予顏玉書的《觀潮劍氣》,彼時正是交給了一個洗衣房的宮女,讓其代爲轉交。
蘇澈不想往壞的方向懷疑。
玉沁淺然一笑,“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她此時青絲垂落,面容蒼白,彼此鮮血呈現,如花般嫣然,有種說不出的悽美。
蘇澈強撐着身子,將長劍拿起,朝巷外走去。
“你自己能離開吧?”他問。
“你的傷,好像比我更重。”玉沁道。
不說是坦誠相待,只能說是將堅持多年的真相說出來,哪怕只有一角,她好像更放鬆了些。
這些能從語氣中感受出來。
蘇澈腳步頓了頓,道:“上面恐怕已被官軍圍了,桃花劍閣的人,今夜不會沒有動作。你,小心。”
玉沁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微柔,說道:“救下瑤無豔的是喬芷薇,現在桃花劍閣應該沒心情管你。”
蘇澈聽後,抿緊了嘴,從黑暗的巷子裡走了出去。
身後,玉沁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
巷中只走出了一個人。
季子裳等人第一時間看過來。
就連在地上躺着的燕廷玉,都朝這邊歪了歪頭。
蘇澈走得有些慢。
盜帥連忙跑過去,一把扶住他。
兩人目光交匯,一個擔憂,一個複雜萬千。
盜帥從未見過他這般樣子,頹廢、悽慘,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般。
他沒有問顏玉書如何了,只是看着蘇澈心口位置,半邊身子染紅。
季子裳走過來,同樣看了一眼,眉頭皺起,下意識看向那邊的巷子。
很暗,僅憑街旁的火把,根本不可能看清太遠。
“傷得很重。”盜帥說道。
蘇澈勉強一笑。
此次,除卻心口重創外,還有左肩被紅線穿透,此時還有一段針線在裡面穿着。
另一邊,江令寒和葉常青還在交手,只不過此時的劍氣已經弱了下來。
江令寒的身上同樣有傷,而葉常青身上的傷卻很少,但後者此時出劍的動作已經很慢了,露出了不少破綻。
但葉常青的劍上是有毒的。
燕廷玉體內的毒已經被壓制下去,雖然還不能動,不過看得倒也津津有味。
季子裳擡腳,朝那邊的巷子走去。
蘇澈注意到了,便想要阻止。
盜帥看到了他隱含急切和擔憂的神情,登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