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寒同樣看着那人,眼中有躍躍欲試,也有無奈。
且不論是身爲大派傳人之間的同輩相較之心,還是同爲用劍之人的爭鋒之意,他都有與陸延年交手試試的心思。
畢竟,陸延年是與天山劍派葉梓筠一時的天驕翹楚,是如今年青一代都想要挑戰的前輩、強者。
只不過,江令寒知道自己現在受傷頗重,完全無法動手,是以很是遺憾。
而此時,陸延年此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想引開他,不容易。”季子裳說道。
“我去吧。”葉常青起身,說道:“搜查的官兵,馬上就會過來了。”
謝雲舟引開了大半的官兵,可就算如此,只要還有陸延年在,他們想要進去青花巷的可能便極低。
江令寒拍了拍葉常青的臂膀,沒有多言。
葉常青輕輕一笑,腳尖一點,直接以輕功上房。
他在房上出現,朝青花巷而去。
當他甫一現身,便已經被人所察。
這一次,沒有人呵斥問詢,迎來的便是射出的弓弩。
葉常青以劍鞘擊之,身形更快。
陸延年一直看着這邊,持劍姿勢未有改變。
不過是幾個眨眼,葉常青便與陸延年隔街相望,自一側衝來的官兵倶被他打下房頂。
他沒有殺人,也沒有拔劍。
“觀潮閣?”陸延年開口,“不知是哪位師弟當面?”
“葉常青。”對面的人說了句,鏗地一聲拔劍,黑夜裡,好似有月華抖落。
陸延年眼神微亮。
“今夜不是比劍的好時機。”他說。
“讓出青花巷。”葉常青直言道。
“原來如此。”陸延年點點頭,目光朝四下的黑暗裡一掃而過。
他雖然沒有發現暗藏之人,可已然從對面那人的話中聽出意思。
“今夜封城,天亮纔開。”陸延年說道:“本派要找一個人,還望擔待。”
因爲對面的人出身觀潮閣,所以他纔會多言解釋,並非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只是不想讓對方難堪。
葉常青明白這一點,要是換在平常,他自然退去,不會招惹麻煩。但現在,不是尋常時候,否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得罪了!”他說着,話未落,人已出。
長街寬闊四五丈,可只是一個憑空踩踏,便瞬息飛過。
鏘!
兩把劍碰撞在一起,而誰也沒有看清陸延年是何時出劍的。
彷彿是在葉常青臨近的一剎那,他才拔劍。
“青花巷裡的人,與你觀潮閣無關。”陸延年說道。
兩人同踩飛檐,彼此相隔咫尺,俱都能看清對面之人的神情。
葉常青臉上有疲憊,也有一夜成長的滄桑,更有幾分倦意。
只不過,他的眼神依舊明亮,哪怕此前好似頹喪,可在出劍之後,便如霜雪般炫目耀眼。
“桃花劍閣,未免太過霸道。”葉常青淡淡道。
陸延年平靜道:“本派做事,向來如此。”
兩人劍身相觸,看似彼此角力,實則雙方劍氣翻涌,於此不斷碰撞。
房上瓦片如感狂風,先是緩慢,轉而層層掀起,於空中碎裂。
四下官兵皆是離遠,遙遙看着。
夜空依舊黑暗,此間卻有火把的光。
葉常青衣衫狼狽,看着絲毫不像是觀潮閣這等大派出身的真傳,倒像是地方幫派或是市井裡打鬥的不良。
而陸延年衣着幹練整潔,身姿挺拔,才更像是秉持俠義的江湖少俠。
劍氣翻涌之際,兩人內力同時一收,轉而雙劍一分,隨即驟然碰撞,劍鳴之聲不斷。
葉常青使出的是最拿手的覆海劍法,招招如同江海傾覆,狂風捲浪,迅疾剛猛。
陸延年綽號「落雨劍」,劍法雖師承桃花劍閣不假,卻已有自己的劍道。他的劍並非剛猛一道,反而帶了一股柔意。
只是輕柔如雨,卻連綿不斷。
輕雨化狂風,倒有幾分以柔克剛之意。
葉常青神情沉着,他知道眼前之人的名頭,更知道對方武功高強。兩派劍法不論高低,只是拼內力或是修爲的話,自己都非陸延年的對手。
但他仍要一戰,既是一種劍客的爭鋒,也是自顏玉書擊敗後,心中積壓的沉鬱。
如是一腔壓抑,需要宣泄。
如果說他的劍原本是一片風浪翻涌的大海,那此時,其中更多了一頭囿困欲出的鯨。
這是劍法的突破,若無天賦,葉常青也不會成爲一派真傳,而這段時日在地下的渾渾噩噩之中,他由最初的忿然難捱,逐漸沉下心來回望過去。
他只會問自己,爲何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而不去計較一時的成敗得失。
是以,葉常青找到了自己的路,或者說是,重尋了自己的劍道。
唯有照見自己,方可明心。
葉常青出劍,無華鐵劍卻綻放了光芒。
衆人所見,便是那房頂飛檐上,出現了一道匹練,如月光凝聚,灑落人間的匹練。
伴隨而生的,是真炁擬形,一瞬嘹亮的鳴聲,隱隱似有一頭巨鯨躍海而出,
遠處,江令寒死死握緊了雙手,眼底是掩不住的激動。
這是「鯨吞」,卻是異於從前的鯨吞。
它不再是劍氣,而是融於劍中,它不再壓抑,不再低沉,而是出現在人的眼前。
它是鯨歌,歌聲從隱隱而到轟然,只在電光一閃的剎那。
陸延年只覺自己恍然置身於海邊,面前是猛獸洶涌撞來。
他喉間一甜,渾身驟然寒冷一片,如是被海水澆落。
他認出了眼前的招式,卻更驚駭於眼前的招式。
這是完全不同的「鯨吞」,陸延年絕對確信,因爲它調動的天地元氣,在此時竟隱有神橋之威!
短短的霎那,他沒有躲,而是選擇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