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呢，得分兩頭說。
陳姝口中的《繡春刀》，他喜歡歸喜歡，但是……給的東西很多。
並且，這種純純把主角設計成一個隨波逐流，只能苦苦掙扎的小人物這一點上……很需要導演拿捏劇情張力的功底。
這也是實打實的現實。
陳姝只是編劇，這件事她其實沒錯。
編劇，只需要把精彩的故事編寫出來就好了。
至於故事怎麼拍，那是導演的工作。
除非她能替代陸陽來當導演……但話又說回來，導演和編劇雖然談不上隔行如隔山，可位置不同，需要的東西也不同。
一個編劇真當了導演，也未見得能把自己寫的故事給原汁原味拍出來。
這也是實在話。
於是，等陳姝發泄的差不多了，他這纔對陸陽說道：
“你的想法是什麼？”
陸陽無奈的看了未婚妻一眼，扭頭對許鑫說道：
“許導，這是部商業片啊。”
“和這個沒關係。就跟港臺的武俠片一樣，商業片裡在打鬥場面、絢爛特效之餘，也可以做到內核飽滿。你這藉口有點太業餘了~”
見許鑫否定自己，陸陽哭笑不得：
“我知道這個道理，但問題是時長要控制、要給的東西又滿，我不得做減法？我保守估計了一下。如果這片子省略北齋的線，2個小時之內絕對能把故事拍的很完整。可如果再加進去……至少得多半個鐘頭……我知道她想拍個好故事，但問題是真的不好權衡。”
“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也不是沒信心……我先和您說下去掉北齋之後，我的想法。很簡單，衝突直接完全拋棄北齋的線。就從開頭查案的凌雲凱身上開始。倆人因爲那個喝了酒胡咧咧的錦衣衛殷澄爲衝突起始，引入裴綸爲殷澄復仇。沈煉被凌雲凱和裴綸所逼，一步一步踏入陸文昭和丁白纓所設的陷阱，被人當了槍使，最後不甘心，索性殺出一片青天，剛好也能爲第二部的魏忠賢來鋪墊……”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許鑫那抽搐的嘴角。
頓時有些說不下去了。
試探性的說道：
“很差麼？”
“你也是編劇，伱說呢？”
許鑫直接否定了他這個觀點：
“我更喜歡陳姝這個劇本，雖然我也知道它很考驗導演的實力……但做導演不應該怕挑戰纔對。大不了就拍成爛片唄~還沒投拍就打退堂鼓，這可不成。當然了，這些也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說《繡春刀》這個劇本，我肯定推薦你拍陳姝的版本，而不是你口中的那個。”
說到這，他略微一思考，直接從茶几底下抽出了一摞稿紙：
“其實這個故事也好拍。我問你，上學的時候應該學過吧？我們怎麼表達角色性格？”
陸陽一愣，下意識的回答道：
“最直觀的是通過服裝、妝容、臺詞、動作來表達。也可以通過借物暗示，但後者相對晦澀一些。”
“沒錯。陳姝觀點裡對沈煉的塑造，其實性格已經出來了。比如他在凌雲凱要去侮辱北齋的時候，一開始沒有阻攔到後來卻又阻攔。她都寫出來了，北齋在絕境中把最後的希望放到了沈煉身上。她看着沈煉，但沈煉卻沒有迴應……你瞧，通過北齋，沈煉的性格體現出來了。”
在紙上寫下了“性格”兩個字後，他往下劃了個下劃線，寫道“北齋絕望看他，他無視”。
接着另起一行：
“比如陸文昭。他在劇本里，前面被沈煉救了後不是說過麼，得換個活法。那麼後來他對魏忠賢的諂媚就很容易表達了。”
“再比如北齋，究竟是朱由檢對她重要？還是沈煉對她重要？你只需要設計出來她面對沈煉時的表情，以及言語裡談及朱由檢的時截然不同的表情就能體現。而在這個觀點上引申，再給沈煉一個特寫，他明明看出來了北齋喜歡朱由檢，可偏偏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意……你瞧，一個一個的性格就都立了起來。”
許鑫的語氣此時此刻，在陳姝的耳朵裡特別像她上學時候講文學創作的老師。
一點點的啓發着學生們……
那感覺真挺奇怪的。
可她又不得不承認……許導說的挺對的。
只要跟着他的思路走……這劇本並不存在未婚夫口中“太晦澀，很難講，怕觀衆看不懂”這些因素。
對嘛。
這纔對嘛！
許導比你可懂多了！
而許鑫就和他一點一點的聊。
很快，一張紙寫滿。
沈煉的人物性格表達方法就差不多了。
許鑫也沒再說下去。
再說下去，成自己的電影了。
“所以你瞧……咱們是導演，拍的電影不在於你能把你想表達的東XZ的多深，恰恰相反，你要把你想表達的深層次的東西，用一種很淺顯的道理表現出來，讓更多的人看懂，並且產生共鳴。這同樣是一條路。你太執着於商業和文藝的區別，導致你有些看不清這個故事的本質，是一個小人物的故事了。”
“……”
陸陽沒吭聲。
只是盯着草稿紙上那乍一看有些複雜，可只要思路找對了卻極爲簡單的人物梳理上面。
這時，房門被敲響。
蘇萌推開門走了進來：
“許哥，6點半了，和寧導約的是7點半，差不多得出發了。”
“唔……好。”
許鑫看了下時間，發現確實到時間了之後，應了一聲。
接着扭頭對陸陽和陳姝問道：
“走吧？咱們晚上一起吃個飯。我約了寧皓~”
陳姝下意識的問道：
“我們去……方便嗎？”
“這有什麼的？都是自己人。走吧~剛好你們也可以和他聊聊這部電影，多聽聽別人的意見，把思路打開嘛。”
聽到這話，陳姝看了陸陽一眼。
“咱們去吧？我回去再把這劇本打磨一下。反正也不急，我把一些深層次的東西，也通過故事橋段給體現出來……讓你不那麼撓頭，行不？”
你瞅瞅。
氣兒一消，倆人身上那股情侶味兒又回來了。
……
於是，四個人兩輛車，一起朝着飯店走。
而等都從家走了，許鑫纔給楊蜜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幹嘛，得到的回覆是：
“剛結束一組雜誌拍攝，正往家走。”
和她說了下晚上要跟寧皓一起吃飯，楊蜜還挺遺憾的。
“我給你買了肯德基呢。”
“我謝謝您老人家的大發慈悲吧。”
許鑫直接翻了個白眼。
啃個屁的雞。
他吃碗麪條都費勁……
一路來到了蘇萌定的飯店，許鑫這才發現，是他和老狼他們上次吃的那家廣粵私房菜。
這家店還是王斯聰找的，也不知道他從哪摸出來的門路。
裝修看起來有點大隱隱於市的意思，不過菜的味道確實挺好。
看着小助理那兩眼放光的模樣，他來了句：
“萌萌。”
“啊？”
“今晚你買單。”
!!!∑(Дノ)ノ
調戲完吉祥物心情大好的許鑫輕笑着走了進去。
到包廂裡時，寧皓還沒到。
許鑫也不催，大家人手一個菜單，各自看看打算吃什麼。
沒多大一會兒，包廂門被推開。
“許導。”
寧皓帶頭走了進來，後面還跟了一個人。
許鑫還把人給認出來了，正是《黃金大劫案》的主角，演小東北那個演員。
他起身相迎：
“寧導，來來來，快坐。”
“哎喲，遲到了，真對不住。”
寧皓趕緊客氣了一聲。
“哈哈，沒事。”
隨着許鑫的話語，寧皓指着旁邊的這男人介紹道：
“雷加音，咱們電影裡小東北的飾演者。今天我倆剛好一起就一塊過來了。”
“許導，您好。我是雷加音。”
原來叫雷加音。
許鑫把名字給記住後，笑着點點頭：
“你好。寧皓，我也給你們介紹下。陸陽，陳姝。也是咱廠的導演，今天剛好來找我，就湊一塊了。”
兩邊互相介紹完，落座。
許鑫叫服務員過來開始點菜。
其實他今天喊寧皓過來，就是想問問那個特效公司的事情。這個名爲MOREVFX的公司，也給《最愛》製作過特效。
不過……許鑫想了想，始終回憶起不起來《最愛》這電影有啥特效。
挺模糊的。
但一開始肯定不好問，畢竟得讓大家一起融入到話題裡。
於是，等衆人點了菜，和服務員要了酒後，許鑫問道：
“寧導今天才回來？”“嗯。今天上午剛從魔都回來，明天再呆一天，後天去浙江。多跑跑嘛~”
“電影我看了，這片子拍的挺棒的。”
“哈哈，許導太誇我了……”
其實說老實話，許鑫和寧皓交情並不深。
但大家都在一座山頭上後，也沒那麼生分。
剛開始都是撿着《黃金大劫案》的電影在聊，並且隨着酒菜的上來，大家的話匣子也都一點點的打開了。
雷加音這人的性格還挺好，也不怎麼拘束，也不裝假。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偶爾一句玩笑，聊起來還挺愉快的。
與之相比，陸陽和陳姝的話稍微少一些。
期間，不知爲何一直盯着雷加音的陳姝還時不時的對陸陽耳語幾句。
接着，陸陽也開始時不時的盯着雷加音。
不過許鑫沒太在意。
等熱菜上來了，在提了一杯酒後，他就問道：
“寧導，其實今天找您是好奇一個事情。”
“許導您說。”
“這個MOREVFX的特效公司，我看做的還不錯。這公司咋樣？在國內屬於什麼規模？寧導怎麼找上他們的？”
寧皓聽到這話也不隱瞞，直接說道：
“電影拍完，拿回廠裡剪輯的時候，我剛巧碰到了顧導。就聊了下，是他說的，這個特效公司不錯，他電影用的就是這個。一方面是便宜，他們好像以前是專門做廣告特效的，顧導的電影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影視特效。給的價格特別低，做的也不錯……我這片子最後其實預算也有點要超，顧導一說他們這邊便宜，我就心說那試試吧，就約着見了一面。還別說……做的確實挺不錯的。並且……”
說到這，寧皓忽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
“他們的水平沒的說，就是……咋說呢。算是被我坑了一把吧。”
“被你坑了？”
許鑫有些納悶：
“這話怎麼講？”
“許導，您猜猜我這片子所有特效鏡頭打包在一起，花了多少？”
“那得看你特效比重有多大了，我之所以覺得做的不錯，就是因爲有時候要不仔細留意，其實還真有些區別不出來那些背景啊、遠景之類的用沒用特效。不過我估摸着……百分之30到40？大概300到400個鏡頭？”
“600多個。”
寧皓給出了確切的數字。
接着說道：
“我其實也沒想到有那麼多，這都是他們估的，當時我把項目打包給他們看了一下後，他們預估是200到300個，我也覺得差不多。所以最後的總款項是750萬。”
“結果做了600多個鏡頭？”
別說許鑫了，連陸陽和陳姝也都驚了。
陸陽忍不住問道：
“是寧導您拆分出來了600多個鏡頭？還是說……他們自己主動提的？”
“兩邊商量的。主要是他們就一部《最愛》，算是摸到了電影特效鏡頭的門檻。對我的項目分析也是按照廣告的模式來分析的。廣告和電影還是有區別的……我當時也納悶，心說這片子裡多少個鏡頭我心裡也大概有數，750萬？他們這賠本賺吆喝有點太過了吧？還反覆確認來着，結果他們的徐總拍着胸脯跟我保證，絕對沒問題……結果……嗨。”
寧皓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模樣：
“結果等真開始製作了，才發現，他們是粗估失誤了。我這片子裡VFX特效鏡頭至少在370個以上，大概400。然後中間又改了改，最後一共六百多個鏡頭……”
“好傢伙……”
作爲即將擁有一家特效公司的“老闆”，許鑫當然知道這個數字的分量。
別的不提，最簡單的一句話。
原本750萬的工程，結果發現要一千五百萬才能做。
咋辦？
“那他們後來怎麼弄的？找你重新商量報價了？”
“沒。”
寧皓露出了一絲佩服的神色：
“他們這負責人辦事是真的人物。一聲沒吭，硬生生給做完了。不過……代價也挺慘的。”
“……怎麼說？”
“70多個人裁的就剩下了15個人。”
一旁的雷加音來了一句。
聽的所有人都懵了。
許鑫驚愕的問道：
“裁員？”
“嗯。”
寧皓點點頭：
“沒辦法，實在負擔不起這麼大的開銷了。我這一單他們保底虧了500萬。本來就是剛從廣告特效領域轉過來的，公司規模也不大。結果又賠了這麼多，只能這樣了。前段時間我拿了成片的時候，和他們負責人喝了頓酒。我瞅這哥們也確實是個漢子，也答應他了，以後我的電影，儘量都讓他們來做。算是補償吧……”
說到這，寧皓又頗爲納悶的問道：
“許導的電影不是拿美國那邊做去了麼？……特效打算拿回國內？那確實可以考慮他們，他們的技術還是挺紮實的，公司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心思都很細膩。技術也相當不錯……”
“《烈日灼心》的特效已經做完了。”
“那……？”
看着他那疑惑的目光，許鑫聳聳肩：
“我打算自己弄個特效公司，所以最近對這方面的事情都比較上心，本來是打算接觸接觸……可今天聽寧導這麼一說……他們公司複雜麼？有外部資金注入麼？”
許鑫這話一開口，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想要幹什麼。
寧皓想了想，拿出了手機後說道：
“我把他微信推給許導吧，他們確實這次被我坑的挺慘……不過公司接不接受投資之類的我還真不清楚。”
“行。”
很快，一個名爲“MOREVFX徐建”的名片被推了過來。
許鑫直接點了添加後，就聽寧皓問道：
“許導怎麼想起來弄特效公司了？”
他看上去頗爲好奇。
不過這次，許鑫倒是沒說太多真實的原因，只是說道：
“嗯，想弄一個。本身一直對特效這方面感興趣，加上去了趟好萊塢，看那邊的特效做的那麼好，想跟着學學，弄個試試。”
“這東西投入可不小啊……”
“也不多，主要是設備更新迭代的太快。”
“對，我聽人家說什麼……硬件三個月就是一個層次，一臺電腦少說都得大幾萬……”
“對……”
話題很自然而然的引到了這個方面，成爲了酒局的談資。
期間，“MOREVFX徐建”通過了許鑫的好友申請，主動發了消息過來：
“許導，您好，我是MOREVFX的創始人徐建。很榮幸認識您。”
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到那股客氣。
而許鑫則回覆道：
“徐總您好，我是通過寧導的微信加的您。我們這會兒在吃飯喝了點酒，明天和徐總聊，可以麼？”
對方當然不會不答應。
接着，倆人也沒在聊天。
這頓飯局，吃到了晚上9點半來鍾散場。
接着，許鑫和雷加音交換了下微信。
倆人剛加上好友，那邊陸陽和陳姝也和他加了一個。
大家談笑作別，各自離開。
車上，許鑫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打着哈欠，腦子裡思考着今天寧皓說的MOREVFX這個情況，考慮要不要給老王打電話說一下。
這時，他手機震動了一聲。
拿起來一看，是陸陽發來的。
今天他喝了酒，陳姝是開車的。
一條微信發過來：
“許導，您覺得雷加音來演裴綸行麼？”
雷加音？
裴綸？
他想了想，回覆道：
“他很合適？”
“沒錯，他吃飯那架勢，和我心裡的裴綸差不多！”
“那你問問唄……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先搞定劇本吧。今晚回去記得和陳姝好好聊，否則我怕你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不至於不至於，我倆挺好的。”
看到陸陽這句話，許鑫沒繼續文字回覆。
只是發了個哈士奇叼玫瑰的表情包。
那雙慧眼已經看穿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