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歷經多年深宮傾軋的女子,縱使心中千般不悅,但,當着衆人的面,很快便平伏情緒,端莊一笑:“安國夫人平安歸來,真是可喜可賀。”
白思綺尚未答言,凌涵威已冽聲說道:“從此之後,天祈國內,再無鎮國將軍,亦無安國夫人。”
沈雲心一怔!
隨侍皇帝鑾駕的禁軍,侍立兩旁的宮,也不由一怔!
雖然,五年時光過去,但對於鎮國將軍慕飛卿,安國夫人白思綺的種種事蹟,不說耳熟能詳,至少也是人人皆知,而少年天子淡若輕風的一句話,竟是要抹殺慕家的一切,抹去過往種種,這,怎不教人驚心寒心?
“威兒!”沈雲心溫婉的儀容終綻裂痕,眼中浮起濃濃的不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從此以後,白思綺只是一名宮人,暫未列名在冊。”
“宮人?!”沈雲心雙眼赫然睜大,籠在袖中的手死命絞緊,飛快地掃了白思綺一眼,已然帶上蕭殺噬骨的恨意。
“好了母后,”凌涵威隨意一擺手,“朕累了,想回寢宮歇息,明日再往鳳祥宮向母后請安。”
龍輦再次啓行,緩緩自沈雲心面前駛過,徑直入了永和門,取道直奔惠洪殿。
直到顧重宮門闔攏,白思綺仍能感受到,沈雲心那滿目的恨意,如芒在背,深深刺痛她每一根神經。
她恨她,很恨很恨。
那種恨,隱隱帶着說不清的意味。
彷彿,不僅僅是因爲她“奪”走了她的兒子,還有她所不知道的暗情,可此時的她,已經無力去探尋。
因爲,她有更棘手的事,亟待面對。
比如現在眼前這個,雙眼陡然變得熾熱的男子。
她稱他爲男子。
在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擴散出來的強烈氣息後,她亦只能,視她爲男子。
而且是一個有着濃重掠奪慾望的男子。
此時此刻,她已不再是他的綺姐姐,或許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經不再是了,只是那時的她,無論如何不肯相信,不肯面對,非要將他的依戀,當作童稚的純真,一再縱容,纔有了今日之果。
“
涵威。”她放柔目光,輕輕地喚他。
“嗯?”男子低低地哼了一聲,湊至近前,伸手拈起她的秀髮,細細地捻弄。
“涵威,”她再次喚他,“你已經長大了,是麼?”
“當然。”男子眸中閃過一絲驚奇,一絲興味。
“所以,你會保護你的綺姐姐,是麼?”
“當然。”男子毫不遲疑地點頭。
“你絕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她,是麼?”
凌涵威眸光閃動,停止手上的動作。
“倘若,”白思綺深吸一口氣,決定賭一把,“綺姐姐說,你現在的行爲,正在傷害你的綺姐姐,你會如何?”
“朕……在傷害你?”凌涵威眸光微凜。
“是。”白思綺坦然地直視着他的雙眼。
“爲什麼?難道綺姐姐,不喜歡朕親近你麼?”凌涵威眼中卻閃過白思綺從未見過的邪魅之光,再度湊近了身子。
白思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難道她,真的對他一點把握都沒有了嗎?
“綺姐姐,你在怕什麼?”她眸底那絲微弱的怯意,沒能逃過凌涵威犀利的眼睛,被他逮了個正着。
“我怕……你……”白思綺很老實地回答。
“怕我?”凌涵威低低地笑了,傾過上身,前額輕輕抵住她的額頭,姿勢曖昧到極至,“朕所認識的綺姐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呢……”
“是呵……,”白思綺低低地嘆,“曾經的曾經,我的確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可是現在,卻變得畏首畏尾起來。”
“哦?”男子挑眉,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怕皇上誤入歧途,貽誤天下蒼生,更怕自己成爲千古罪人……”
“會麼?”凌涵威幾乎把整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右手挑起她的下巴,細細地摩挲着,“若果真到了那一天,綺兒你,會如何?
尚不及回答他的問題,白思綺已然驚住,半晌方訥訥道:“涵……皇上,方纔,你喚臣婦什麼?”
“臣婦?”凌涵威兩道濃眉倏然揚起,“綺兒,你最好,永遠別在朕的面前提起這兩個字!”
心尖兒悠悠一顫,
白思綺下意識地,擡手撫上胸口——內襟之中,暗靈珠正好好地躺着,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像是有兩個劍術超凡的絕頂高手,在腦海裡浴血廝殺,每一次刺下,都揚起大片的紅色,灼得她頭暈目眩。
“不到萬不得已,不到萬不得已……”月婀的聲音突兀響起,噙着淚,含着血,帶着不盡的哀求……
驀地,白思綺擡手,用力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他全無防備,重重地,跌落於錦榻之下,金冠墜地,發出哐啷啷啷的聲響,滾向一旁。
他擡頭看她,眸中無波無瀾。
只餘深黑。
像夜一般深凝的黑。
似要吞天沒地。
白思綺不禁縮了縮身子。
卻逃不開他如熾如炬的目光。
“爲什麼?”他仍舊坐在地上,沒有起身,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稍縱即逝,然後轉爲陰鶩執烈。
白思綺沉默。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無從回答。
凌涵威卻替她說出了答案:“你還想回到他的身邊,是麼?”
白思綺仍舊沉默,嬌軀卻不由輕震。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在敷衍朕,是嗎?”凌涵威定定地看着她,話音一點點冷下去,“你之所以答應跟朕回宮,只是迫不得已,而你心心念唸的人,還是慕飛卿,對嗎?”
“我……”
“不要說!”凌涵威猛地跳起,凌空一掌揮出,對面的玉瓷大花瓶頓時碎裂,唏哩嘩啦散了一地。
“皇,皇上……”侯在房門的鄧仁心驚膽戰地推門而入,一見殿中情形,頓時“撲通”跪倒在地,衝着凌涵威連連叩頭,“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凌涵威暴喝,凌空一腳,生生將鄧仁踹了出去,直跌落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發出一聲痛嚎。
白思綺驀然攥緊了衣角,怔怔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天月雲境中那個妖魅絕世,卻也邪冷至極的少年……
你執意如此嗎?你執意定要如此嗎?
爲什麼那麼美好的一份情感,會演變成如斯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