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渾身哆嗦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進了屋子先把一桌子的糕心盤子摔在地上。香舍也不敢說話,馬上叫小丫頭子收拾起來。
小丫頭收拾完,香舍遣退衆人,小聲勸道:“姨娘莫氣,先略歇歇罷。”
“我歇得下麼?我有那個心歇麼?原本要成了的一樁好事,結果被那我自己養出的丫頭給壞了,你說我還能不能氣平啊?”
“大姑娘她……”
陳姨娘氣憤的打斷了香舍的話:“她就是要和我打着擂臺,認賊做母去了!你說說,我佈置一切容易麼?張財家的那邊也吩咐好了,老爺也氣得不行了,眼看要成事,結果,到嘴的鴨子飛。這還不算,居然還讓夫人藉着此事把內務給要去了,一切都砸在了雨凌的手裡!”
香舍怯怯的說:“大姑娘可能也是一時糊塗。”
“我呸,再糊塗她也不能這樣害我啊,不言一聲挺屍去不行麼?難道和我做對,她會得了什麼好處去?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我算是白養她了!我這樣費盡心思是爲了誰啊?還不是爲了她!”
陳姨娘說完大哭起來。
香舍在一旁輕聲勸道:“姨娘,您也該心疼大姑娘,許是,大姑娘疹子出得難受,亂了心智。姨娘,看着大姑娘那些疹子,奴婢也是很心疼的。”
陳姨娘止住哭聲,雨凌不會以爲是自己讓人下海物而要害她罷?陳姨娘想着,忽然打了個激靈。
“這個笨丫頭,我也是爲了對付夫人而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啊,我怎麼會忍心對付她呢,她是我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的,我哪有不疼的道理呢。”
陳姨娘說完這些話,淚如雨下,“我原想,藉着此事,能除掉木香,除去廚房裡的眼中釘,再能連帶着除掉夫人,我不就有機會再奪夫人的位置嘛。雨凌也是隻苦熬幾日,熬過這幾日,也就沒事了。那時,我哄着老爺,扶我爲正,萬事就大吉了。”
陳姨娘咬着手帕,哭了良久,又道:“不食苦中苦,怎爲人上人。香舍,你以爲我的心不疼麼?我看着雨凌,心也在滴着血呢。”
香舍開解着陳姨娘:“事已至此,姨娘傷心也好,生氣也罷,已無意義了。姨娘先消消氣,想想再老爺來時,怎樣哄着老爺不把內務交給夫人,這纔是正理兒呢。”
陳姨娘一愣,對啊,這事可是尤爲重要的呢,還好有十天的時間,自己得仔細打算下。
孫紹祖下了衙門,一路上想着以李柏逸爲首的幾個朋友們調笑自己的話:“明兒就去你家呢,可是要看看你到底吃沒吃那腌臢的月餅餡子。”
吃腌臢的月餅餡,是男人們中流行的暗語,意思是喝老婆的洗腳水,暗指男人怕老婆。
老婆,孫紹祖想到此時,冷冷一笑,想想自己內院的那位,膽識敢比巡海母夜叉,勇猛可比喝斷當陽橋的猛張飛。說過來,又說過去,她哪裡像個女人?!這樣的所謂的“夫人”,哪裡能見得他的朋友啊,非讓李柏逸等人笑掉大牙,二牙也活動了不可。
孫紹祖的眉頭皺得更緊。
不過,如果她不亂說話呢?單看她的相貌,也許還不至於貽笑大方罷。她漂亮麼?孫紹祖想,自己好像從沒注意過她的容貌,只在新婚那天,記得她亮晶晶的眸子。
孫紹祖有些失神了,腳下竟然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迎春的院子外。
孫紹祖還沒進院子,就聽到裡面歡聲笑語的聲音傳出院牆外。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孫紹祖悄悄走進院子,在垂花門處,探出半個頭。
院子裡花盆被搬到一邊去,露出了很大的一片空地,許多丫頭們排着隊正在院子裡一個個的跳着繩。孫紹祖有些不屑,真沒想到迎春會縱得奴才們這樣沒規矩。
孫紹祖轉身就想走,忽然,他又回過頭來,只見丫頭們中一個人笑得聲音最大,而且,那人……就是迎春。
孫紹祖睜大了眼睛,眼前的的迎春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只見迎春把裙子卷在腰間,絲褲顯得寬鬆輕盈。迎春因爲跳動,粉面添了筆緋紅,俏臉上綻放着璨然的笑,眉眼也因笑彎成了月牙般。長長的青絲只是用一個手帕子系在頸後,倒顯得簡單而與衆不同,髮梢隨着跳動的節奏張揚着。一會兒,她在跳動中轉過身子,一會兒又在跳動中轉回身子,輕盈得像要飛上雲端的燕子。
忽然,司竹被繩絆倒,先摔在地上,害得一隊人都不能再跳。迎春捲起長袖,指着司竹對丫頭們說:“抓她的癢,要她讓我們輸掉了。”
小丫頭們聽了迎春的命令,爭先恐後的把司竹就地按着,迎春一步上前先去抓司竹的腋下,司竹躲着,主僕們鬧成一團。笑聲,嗔聲,打鬧聲充斥着整個院子,滿院子裡被輕鬆的,令人愜意的氣氛包裹着。
孫紹祖有些看呆了,這樣快樂平和的迎春,是他沒見過的,她那無雜念的笑,閃亮的眸子,毫不拘於俗世的舉止,開始令孫紹祖覺得恍恍然。到底哪個迎春纔是真正的她?現在?還是耍潑時呢?
“老爺怎麼不進去呢?”
孫紹祖嚇了一跳,回頭見一個婆子愣愣的站在身後。再回頭看向院子裡,原本輕鬆的氣氛瞬間蒸發掉,迎春臉上燦爛的笑已換成了斂盡笑容的戒備。院裡的所有人都看向院門處,孫紹祖恨不得把這個婆子踢飛了纔好。
院裡的迎春也問道:“誰來了?”
繡橘忙去幫迎春理開卷着的裙子,迎春卻不大理會,走向院門處。擡眼見孫紹祖滿臉漲紅的立在院外,迎春冷冷一笑:“你,什麼事?”
“嗯……”孫紹祖像偷東西被事主抓住一樣,嗯了半日,又清了清嗓子說:“明日,我幾個朋友要來府上,你可能要招呼下他們的夫人,我來告訴你,你要做個準備纔是。”
孫紹祖每說一句話時,迎春的眉毛就挑高一寸,等孫紹祖全說完了,迎春的眉毛快豎起來了。
“你這是做什麼?”孫紹祖很生氣,本來自己不想讓她來招呼自己朋友的夫人,可是,已然被發現了,他再不找個合理的理由,倒成了自己偷看她了。這樣的事如果傳出去,他哪裡還有臉面呢。
可她倒好,居然還不領情,看看這副眉毛要篡權奪位,跑到頭頂上去的樣子,他真是氣得不得了。
“沒什麼,只是在想,你不怕我給你丟了人去?”迎春昂起臉,看着天上飄着的雲朵。
孫紹祖咳嗽了幾聲:“這樣的場面,你遲早要應對的。就算現在不應對,以後也要應對,我也是給你個練習的機會。”
“喲喲喲,”迎春的腦袋搖晃起來,“那我在這多謝孫大爺了,多謝您老人家的眷顧。如果沒有你,我哪裡上得了這樣大場面的檯盤呢,害得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在您那口若懸河的嘴裡遊兩圈了。”
孫紹祖氣得甩了袖子就走,自己早就知道,和她說話,自己總是被氣得半死,而他卻不得不面對她,還要扛着老臉厚皮的被她揶揄了一次又一次,而他全無還擊之力。他是上一世欠她的罷?要不就是他是倒了哪世的黴,今生非遇到了她這個剋星!
迎春見孫紹祖氣哼哼的走了,也轉回身:“哼,還來刺探我院子裡的事來了,虧他還是個行走在衙門裡的小官。”
司竹說:“夫人,老爺能不能是來看你了?”
“看我?我和他有那個交情麼?”迎春極爲不屑。
“夫人,明天老爺的朋友要來,您總要準備纔是啊。”
“一羣狐朋狗友,能好到哪去?”迎春嘴撇着,“既然來了,我就招呼着,反正我是潑婦我怕誰?”
繡橘和司竹盯着腳尖,雖然她們接受自家主子出口驚天,但是還不習慣,假裝聽不到,總是好的。
第二天早上,迎春早早起來,收拾妥當了,又看看繡橘她們佈置的,只等着各府夫人前來。
有丫頭來報,孫紹祖請迎春請前廳,準備迎接各位夫人。迎春帶着繡橘和司竹去了前廳,孫紹祖見迎春來了,也不說話。迎春落座後,一個看左,一個看右,好像天花板上能長出美麗的花一樣。
不多時,孫榮來報,各位老爺及夫人的馬車已到了大門。孫紹祖嗯了一聲,站了起來,他忽然有些莫名的緊張。他擔心的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瞥了眼迎春,見迎春正託着腮,四下裡看前廳的擺設呢,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孫紹祖這個氣啊,她跑來做什麼了?她倒是比客人還客人。孫紹祖有些後悔讓迎春招呼各位夫人了,她這樣子漫不經心能招呼好人家麼?
孫紹祖“喂”了一聲。見迎春看向他,他說道:“我們現在要去接幾位客人,你一會兒帶着幾位夫人去內院罷。”
迎春站起身,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羅唆,一個大男人哪有這樣的。”
孫紹祖臉一灰,這個女人,一天不教訓自己兩句,就像是會鬧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