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甲的理論並非無稽之談,乃天道如此,萬物抱陰負陽。
大劫尚且有一線生機,更何況如此。
最起碼,這鎮壓蜈龍山神的生米碗,是拿到了,這如何不是優勢呢?
“此事就麻煩許君了。”城隍抱了抱拳:“至於狐仙堂,從今日起,在玉山縣內,便宜行事,無有阻撓,雞撅子山的地下主位,吾亦可以代封。”
城隍如此上道,許甲自然也表態了:“盡我所能,畢竟吾父母亦在此,我非救世主,但也明白承負,能過心關爲上,若是過不了心中這關,又修個什麼呢?”
城隍聽此,便什麼也明白了,不必多言虛的,人家修本心的,不必道德綁架,人家也會上,是千萬人吾亦往矣!
城隍拿出三枚香火珠子:“這是修道之人敬神所形成的道香,有名大天真香,能爲正神所喜,最重要的是,這是山居觀道人的香火,山居觀道人和山神結緣,供奉的神主便是他,即便不能喚醒玉山山神,也能將山居觀主持薩抱根的靈識喚醒。”
許甲接過這三枚香火珠子,心中對那老道陰神能起多大作用並不抱多大的幻想,因爲在許甲的天機測算中,地藏庵之劫,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必有內劫,再有外劫。
內劫一解,外劫自消。
城隍起身離去,他不可出城太久,還要繼續巡境,在此停留太久,也可能會惹出麻煩來,因爲不僅僅是他們在想辦法對付長生教邪徒,長生教邪徒也在想辦法對付他們,這些邪師邪徒,暗暗行事,往往都喜歡藉助普通百姓之手,達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不露面,不暴露出有效信息,正道中人便無從推演,找不到他們的真身。
前期蟄伏,中期搞事,後期揭竿而起,由暗轉明。
一如病疾,先表皮之證,再入肉裡,最後病入骨髓,迴天乏力。
如今還不算太晚,只還處於中期搞事階段,下猛藥重治,還是可以將這邪教連根拔起的。
城隍坐轎子走後,卻將青田壩土地留下,這土地訕訕道:“許上真,這……”
許甲道:“我們之間的事,還按照之前的來,我父已經在聯繫建廟了,這件事情也不怪你,城隍早就要來找我了。”
這事情之前麻雀精戰鷹都探明瞭消息了。
許甲也沒空跟他清算什麼,不值當生氣。
土地自知理虧,遞了一張木櫝甲片上來,開口道:“這是小神的真諱,無功不受祿,既得上真建廟,收授香火,小神感激涕零,只要在青田鄉內,必是事事有迴應。”
許甲這個沒有客氣,只道:“那要麻煩的事情就多了,只怕雞毛蒜皮,土地都不願意管。”
“願意!願意!”
青田壩土地見許甲和城隍都有來有往,甚至城隍的態度都那樣的友好,雖心中疑惑,這樣有來歷的,怎麼會找上自己一個小小土地,建一座野廟淫祠。又如何拯救玉山百姓上下,他有什麼自信,可上級都這麼說了,那麼就絕對是他覺悟不夠。”
金沙溪溪神和歸綾高祖父歸雖壽亦未離去,金沙溪神是個泥鰍得道,所化形象便是一個灰袍八字鬍中年小吏的模樣。
甚至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官,身上的衣服,都是縫縫補補的樣子,耷拉着眼睛,上半身是人,下半身還是泥鰍尾巴,周身隱隱有一個個泡泡,將他托起,離地半寸。
旁邊的歸雖壽則看起來更窮了,破衣爛衫。
許甲懷疑他們是翻箱倒櫃,找出來“哭窮”的衣裳,但沒想到遇到了城隍爺。
至於爲啥要哭窮,那就不得而知了。
許甲將歸綾高拋了出來:“兩位是金沙溪的水官,歸綾高又是你們的晚輩,它倒是有孝心,知道家裡困難,小小年紀到我壇上做長工。”
金沙溪溪神知道許甲在揶揄他,不過上次他也贈送了一粒墨丹,怎麼說也有些緣法在裡面,雖然說是爲了報答讓歸綾高渡過了魚甫之劫,又想着少摻和到這裡面去。
許甲治殺了清風亭逆羽雉雞精,再去邀請他們,在金沙溪神看來,就是在“敲打”,別不識趣,不然下一個就是你。
不想許甲根本不是這個意思,路上還遇到了城隍,如今便對之前種種作爲,有些慚愧尷尬,思之令人發笑。
不過這也是正常,畢竟它們只是不想要招惹是非,一心清修,也不相信天下掉餡餅會砸到自己身上罷了。
這回發現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實他們也沒有度錯,只是許甲演技太好,連着城隍都哄過去了,且自身是有真本事,之前想要交好本地土地,溪神,也確實是有目的的。歸綾高道:“我們家確實窮苦,這麼多年,就在一老樹根下,有一個爛泥巴洞,洞深不過三尺,大不過數平尺。”
歸綾高嘆息道:“沒辦法,溪水淺薄,有時候還乾涸,如何能做個水府?只能做個泥巴洞。”
許甲沒想到這兩個神真的窮困落魄,只怕那粒墨丹,也是墨梅長到了家門口,才被他們所得。
於是道:“這正是真龍之道!”
“何謂真龍,或潛龍在淵,或飛龍在天。”
“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芥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許甲侃侃而談,剛剛好就是之前給老爹默寫的韓愈三說之一的龍說。
只是結合了自己對易經乾卦六爻的解說。
說得這老泥鰍一愣一愣的。說到底,他就是在修行“龍道”,泥鰍是墮龍,修行困難,又是人盤中一道菜,又是水族生靈的底層,只能在污穢裡鑽。
“我看溪神也是待時而飛,金沙溪雖是溪,可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二位雖住陋室,可是德行極高,有隱士風範,今日被我請出山來,倒是我撿到寶了。”
金沙溪神被哄得一愣一愣,說到底,這個世界的妖怪,基層神祇,怎麼說呢,都“文化有限”。
城隍還好,正經當官的出身,科舉進士,死後成神。
但這些狐狸也罷,黃鼠狼也好,又或者清風亭的雞妖,都是懵懂樸素的道德觀念,或有祖先傳下來的經驗,便一直守着,甚至還有丟失。
這個溪神雖然活得久,也念通法界,可只是“生存經驗”豐富,智慧還是不高,法力可能有個二三百年,但智慧只能和一些鄉野老人比,尚且不若一個讀書的秀才。
“啊!許君這是給我封正麼?”溪神激動道:“我也能化龍麼?”
許甲哪裡有封正的本事,但許甲,童子身,兩世修行,說的話還是有些份量的。
“只要勤於修持,積累功德,增長智慧,化龍又有何難?”
這話給了溪神極大自信,當即道:“小老兒鰍金沙,願意聽從許上真吩咐,上譜入壇。”
許甲沒想到自己嘴皮子功夫了便將這老泥鰍給忽悠上了壇譜,當即道:“你本算是正神,只是沒有一個廟宇,不過也不要緊,待建了廟後,便有金沙溪溪正廟,容你入駐,這上譜入壇,可說不得笑,從此護壇修法,不可違逆法師號令,卻勸你,好好想想。”
“不曾開玩笑,我們異類修行,雖得了一個溪神之位,可溪水或改道,或乾涸,或者被人截流,我們到底比不得土地正神,土地城隍又是人鬼,智慧天然比我們高,我們修行有差,我在金沙溪呆了一百二十年了……如何看不明白?”
“原來如此。”許甲道:“也罷,那我便許你開龍仙譜系,在壇中修行,助人修行水法。”
水法是師公法中重要的法,最出名當爲“梅山水師”,供奉翻壇祖師張五郎,後閭山也有所吸收,比如臨水夫人,便是閭山水法一脈的法主,許遜許天師也是治水有功,斬蛟龍得道。
要水法靈驗,就需得壇上有師,教得靈驗,這鰍金沙好歹是金沙溪正神,是玉山縣附近的水脈,源於玉山,引入信江,至少他在壇上,弟子們在玉山縣周邊施展水法,都必然靈驗十分的。
聽聞許甲願意爲他單開“龍仙譜系”,這老泥鰍高興壞了,當即就要做下決斷。
旁邊的黃琵婆更是羨慕壞了,問詢道:“許上真,你看我……”
許甲雖然對她之前小算計不喜歡,但畢竟要用到她家的碗,加上黃四郎,黃九娘兩個自己確實也有些喜歡。
於是開口道:“伱開黃仙譜系,跟狐仙譜系同,只是你們都沒有正神神職,位置肯定是在龍仙之下,希望你們早日修行有成,成就正神,哪怕是不入流,又或者只比土地,也比野仙要好。”
黃琵婆聽到混到了許甲這裡編制,沒有被爲難,已經是一口氣鬆了下來,歡喜無比:“必然專心致志爲許師做事,早日成就正果!”
歸綾高的祖父龜雖壽則表示,孫子上了譜,那自己的譜是在孫子前面,還是孫子後面?故而不上譜,不過他跟着鰍金沙修行,作爲金沙溪水府府丞,到底是水神在哪,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