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叫牙買提,這是去他家的路上時他告訴我的。
牙買提過着浪子一般的生活,在幾年前,老婆跟着別人跑了,有一個女兒在外面打工。他自己也不常在家住,只是現在外面不好混,便回了家鄉。
一看牙買提遊手好閒的樣子,便知道他是個好吃懶做之人,就算老婆自己不跑,別人也會帶着她跑。而且這種人案子犯多了,在某一個地方待不長久。
牙買提的房屋背光而建,家裡光線昏暗,他打開一盞白熾燈。牙買提家裡亂糟糟的,換洗的衣服,吃剩的零食,垃圾袋之類的散亂成一團。單身男人的生活便是如此,雖然自由,卻沒有家的感覺。
牙買提一進屋後保持着賊偷的高度警惕性,小心翼翼地把門鎖好後,這才進了裡面的房屋,磨蹭了兩三分鐘後,才從裡面提了一個袋子回來。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我看見上面還有泥土,顯然他在內屋裡的某個角落挖了坑,袋子正是埋在地下的。
袋子裡倒出幾幅字畫,和一些銅製的酒杯,香爐來。
作爲職業習慣,我把酒杯,香爐掃到一邊,先把字畫一幅幅打開。第一幅畫是戴進的《秋江獨釣圖》,他是明朝中期“浙泒”創始人。
我只是粗略的掃了一眼,然後打開第二幅畫,是陳淳的《菊石圖》,陳淳與徐渭並稱爲“白陽、青藤”,陳淳的繪畫當屬文人雋雅一路,即“白陽”一派的畫家。
第三幅畫是張靈的《觀仙圖》,畫中皓月當空,水波無際;蘆荻叢中,伸出芙蓉;花前月下,一女子低眉籠袖,悄然佇立,似在沉思,又似在對月祈禱。畫面簡潔凝練,以大片空白的背景,烘托出寂寞清涼的氛圍。人物用白描鉤勒,衣紋細勁飄灑,姿容靜穆秀美。畫面雖然十分簡潔,內涵卻十分豐富,不僅刻畫了女子亭亭玉立之態,而且披露了她略帶悽婉的心境,給觀者以詩意、美感和強烈的感染力,是明代仕女畫中一幅傑出的作品。
張靈乃是唐伯虎昔日好友,唐伯虎睹物思情,立生感觸,使得我的眼角也帶着模糊的愁悵懷念。
良久,我才放下觀仙圖,打開第四幅畫,是周臣的《柴門送別圖》,周臣昔日有兩位得意門生,一位是仇英,另一位便是唐伯虎。
驟然間見到夫子的作品,唐伯虎再也忍不住,一滴感懷的淚珠從我的眼角滑落。
牙買提只覺房中燈光一閃,陰風陣陣,身體沒來由地打個寒顫。
最後是一張字帖,它的作者,也是當年與唐伯虎有深交的一位故人。文徵明的《漢宮賦》。文徵明書法溫潤秀勁,穩重老成,法度謹嚴而意態生動。雖無雄渾的氣勢,卻具晉唐書法的風致。他的書風較少具有火氣,在盡興的書寫中,流露出溫文的儒雅之氣。
這些作品,相對唐伯虎來說,一點都不陌生,根本用不着我去仔細辯認。唐伯虎作爲一個存在這個世間近六百年的怨靈,當我把字畫拎在手中時,聞着字畫中那股幽久的墨香味,腦中便生出悵然熟悉的感覺,令人往懷。
我對着這些字畫的神情落在牙買提的眼裡,便成了色狼見到美女般的激動。“是不是,全是真跡?”牙買提身音輕顫,神情興奮地問道。
“兄弟,你快幫我估一下,這幾幅字畫,大概能值多少錢?”我有些走神,牙買提搖了搖我的手臂。
這些字畫既然已經確定爲真品,它們如今輾轉到了一個遊手好閒的人手中,這使得我對它們的來歷更加感到好奇。
牙買提見我沉着臉不說話,緊張地把字畫搶回去,用布袋裝好,往後退了兩步,一雙小眼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轉,對我完全戒備着。
我走過去找一張凳子坐下來道,“不用緊張,先坐下來,我們來談筆生意吧。”
牙買提把袋口的繩索在手腕上纏了幾圈後,這才慢慢地坐了過來,“什麼生意?你說,我聽着。”
“你這畫恐怕來歷不正當吧?”我邊說
邊緊盯着牙買提,他臉色一慌,馬上強裝鎮定下來,大聲叫着以掩蓋其內心的緊張,“你什麼意思,我好意找你來幫忙鑑定,如今看到這批畫是真跡便想恐嚇我?老子走南闖北的時候,什麼世面,什麼人我沒見過,你小子唬弄我,還嫩了點。”
“這些東西不應該出現在新疆這種偏遠的地方,它的來歷,大家心知肚明。我要是報警的話,你至少要坐個七八年的牢吧。”我說道。
“TMD。”牙買提站起來,一腳把凳子踢翻罵了起來,“老子平時耍橫就算了,沒想到今天在街上隨便碰到一個,居然比我還橫。”
牙買提轉身跑到廚房,左手纏着布袋,右手提着一把菜刀。“你快給我滾出去,否則老子一刀劈了你。”牙買提橫刀於前,瘦削的臉龐,高度繃緊。他的身高只到我的耳朵,而且我長得也挺結實,加上臉上那道傷疤,怎麼看也不像是文弱之人,難怪他會如此緊張。
“爲了這點小事,就亮刀子?你還在我面前吹噓自己見過世面,有你這麼膽小的人嗎。”我的話讓牙買提一陣臉紅,他將上下牙關一緊,舉刀狠心朝我砍來。
我旋轉身子,閃過他手中的菜刀,用力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他倒在地上望着我時,眼中充滿了畏懼。
“這樣吧,你袋子裡的東西,我全要了,給你十萬。否則真惹惱了我,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我慢慢朝牙買提走了過去,牙買提坐在地上往後退縮兩步。
“你這個雜碎,這些東西都是我家祖傳下來的。十萬塊錢?你這個強盜土匪,我是不會賣給你的。”牙買提大罵道。
我獰笑道,“真的是祖傳之物嗎?那好啊,我帶你去公安局鑑定一下吧?”說着我伸手去拖坐在地上的牙買提,他又揮刀朝我的手砍來,我一腳踢中他的手腕,菜刀掉在地上,我把菜刀撿起來。
菜刀的背面鏽跡可見,有一段時間沒人用過了,刀口也有一個小缺口,摸上去也不甚鋒利。我摸着刀鋒道,“不知道用這樣的刀割脖子,能不能割破人的喉嚨。不知道是鮮血流盡而亡,還是喉嚨露了空氣而痛死的。”
我拭摸刀鋒的動作,加上低沉的嗓音,給牙買提的心理不斷造成恐懼的壓力。牙買提對着我的靠近,兩隻腳慌亂地亂提着,我抓住他的頭髮,往旁邊的衣櫃上撞去。
那是一個有些陳年的羅木衣櫃,牙買提的頭把它撞出一個洞來,他的頭皮也被衣櫃的洞口刮出幾道血跡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九萬塊,怎麼樣,賣不賣?”
牙買提蜷縮在地上,用整個身體把布袋緊緊壓在懷中,我用力對他踢了兩腳,他也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固執地護着懷中的布袋。還真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倔犟人物。
我抓着牙買提的頭,砰然把他按到桌子上。我把菜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問道,“九萬,賣不賣?”
“殺了我也不賣。”牙買提道。
“很好。”我抓過牙買提的右手,把它五指分開按到桌子上。斷指也許要比斷頭可怕得多,牙買提這才慌了神地吼道,“你要幹嘛?”
“我現在出八萬,問你一遍,賣不賣?”菜刀在牙買提的臉上輕輕刮過,他想掙扎着起來,卻被我按着頭,掙扎不脫。
“不賣。”
刀光閃過,即使刀口不鋒利,但只要你速度夠快,同樣能跺骨削肉。
“啊。”牙買提慘叫一聲,哭了兩聲便暈了過去。
我坐在一旁拿過布袋,取出張靈那幅《觀仙圖》慢慢欣賞起來,由此可見,我對女人最感興趣。
過了幾分鐘,牙買提緩緩醒轉過來,斷指的疼痛,讓他渾身哆嗦。“醒過來了?這可是一件好事。不過我得告訴你一件壞事,這批貨,我不打算花一分錢。”我拿着畫在他眼前晃晃,他伸出沾滿血的手欲奪,我用腳把它踢開。
“我們再做一個交易怎麼樣?”見他雙眼血紅,憤怒地盯着我,不出聲。我接着道,“只
要你告訴我,這些畫的來歷,你還是可以賺十萬塊錢的。”
牙買提把頭一扭,無力地道,“我不知道。”
“是嗎?”我把牙買提的左手用腳踩住,“你現在還有九根手指,我可不保證你下一刻便只剩下八根手指了。”我把菜刀在牙買提的眼前晃了晃。
當菜刀慢慢揮下去時,空氣中透過一陣悶騷味,原來牙買提已經小便失禁。“我說,我說,我什麼都告訴你。你這個惡魔,你這個殘忍的異教徒,真主是不會饒恕你的。”
我放開他,坐回凳子上,“真主?我可不是伊斯蘭教徒,要是真的有阿拉的話,我同樣會跺了他的手指。誰饒絮誰,還不一定呢,你這不是廢話嗎。”
牙買提的信仰被我狠狠褻瀆一番後,不再念着那些縹緲無助的希望,呻吟着把這個布袋的來歷,對我說了一遍。
牙買提去年曾經在南京待過一段時間,並在那裡勾引到一個叫關萍的有夫之婦。關萍的丈夫程度,據牙買提推斷,很可能是個盜墓賊。
這個布袋便是有一次牙買提去程度家裡與關萍偷情後,離開之時順手牽羊撈回來的東西。因爲牙買提猜測程度既然爲盜墓賊,那麼這個布袋裡的東西,十有八九是從哪個墳裡挖出來的東西,這一袋東西爲文物的可信度極高。所以,牙買提偷了東西后,他與關萍的姦情肯定會被程度發覺,便連夜躲回了老家。
“把程度家的地址告訴我。”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如果這個程度真的是一個盜墓賊,依這個袋裡收藏的字畫的質量來看,肯定盜了哪個王公貴族或是收藏家的墓,肯定不只這點東西。既然是一座大墓,想必他還有其他同夥,估計這只是他們幾人分贓所得。
“把你帳號給我,我一會叫人給你把錢打進去。”
想着劉師應該從牛津回國了吧,我給他打電話。“你現在在國內嗎?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喲嗬,我現在在濟南,小子你可別我當女人騙着好玩?”
劉師沒什麼其它的愛好,不外乎茶,棋,書,畫,偶爾也會蹲在街頭對過往的美女品頭論足一番。“周臣,張靈,戴進,陳淳的畫,文徵明的字帖,怎麼樣?有沒有心動,那就快點來新疆找我吧。”我就不信,憑這幾位大爺的份量,還不能引誘劉師巴巴地立馬乘飛機趕過來。
“真的?好,好,你等我馬上就過去。”就聽他這份急躁的口氣,我心中暗自發笑。
“唉,算了,你還是別過來了,你也一把年紀了,這地方氣候又幹燥,我怕你適應不了。”我輕嘆一聲,拒絕着他。
劉師馬上急了,“誰說我適應不了,你可別小看我。”急了一會兒後,劉師才幹咳一聲道,“好小子,這次又被你陰了一把,你的眼光也憑毒,把我的弱點吃得那麼準,說吧,你手中那批字畫是怎麼回事?。”
一個人的喜好,便是他最大的弱點。反應過來的劉師,精明無比,我也不能再唬弄他。便把跟牙買提相識,然後爲他鑑寶,從他口中套出程度這個盜墓賊的下落,全部對劉師簡要的述說一遍,只是把血腥威逼牙買提一事隱瞞過去。畢竟我的做法太偏激,不仁道。
“我先把畫通過快遞給你寄到濟南,然後你再趕往南京,把程度的事情調查一下,最好能把那批貨的下落調查清楚。”反正劉師閒着也是閒着,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份工作的了,面對名家字畫,誰能像他這般有激情。
“要不要我讓於亮他們過去一個人幫你?”我好意地問道。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劉師不滿地道。
我嘴角浮出淺淺的笑容,劉師還是這般老而好強,有股從不服輸的倔強。如今上海黑道一片混沌,姑娘們的安全,全靠於亮跟陳雲崗暗中保護,我也不捨得他倆這個時候離開上海。劉師的回答,也正好在我的意料之中。
“那就這樣吧,那批文物,就全靠你了。”說完,我們便結束了通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