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銀票,在場的人都能夠理解,這是錢莊給大額存儲客人的憑據。
只不過這個時代將錢存入大型錢莊,不僅沒有利息,反而需要給保管費,因此絕大多數的錢莊都是大型商會組織的一種補充結構。
諸如東南商會的錢莊,在各個商會據點設立交易場所,方便東南商會的成員們交易。
大夏聖上看了一眼董行書,董行書開口道,“所謂的中央銀行,就是國家開辦的大型錢莊?”
周鐵衣微微搖頭,“中央銀行不只是一個大型錢莊,準確來說,中央銀行承擔的是管理和授信職能。”
“現在各地的錢莊管理混亂,很多商會都會虛開銀票,天下太平的時候,這種虛開銀票還不會影響經濟,但如今大世將亂,如果不審查地方錢莊虛開銀票的事情,恐怕明年還要再添一大亂事。”
“所以就需要建立中央銀行,先統合大型商會旗下的錢莊,統一銀票管理,以國家信用爲承擔,一方面有利於緩解如今的財政壓力,另外一方面還可以提早預防地方錢莊的擠兌風波。”
周鐵衣一番話,信息量充足,大家用了幾息的時間理解,大夏聖上轉頭看向石昌盛。
石昌盛苦澀地說道,“若不是周侯今日提起,微臣恐有失察之責!”
他在衆人之中,對於經濟問題理解得最爲深刻,但如果不是周鐵衣提起這件事,他也不會考慮到地方錢莊的擠兌問題,因爲在以前,地方錢莊倒了就倒了,這是百姓和錢莊的問題,不關朝廷的事。
但如今各地都缺錢花,一旦地方錢莊大量倒閉,石昌盛能夠想象到明年會出多大的亂子。
隨後石昌盛認真問道,“不過既然知道了地方錢莊虛開票據,周侯爲何還要提起以國家信用承擔之事呢?到時候若出現無法兌換的問題,恐怕給朝廷帶來巨大的問題。”
周鐵衣自信地說道,“因爲我如果來管理中央銀行,不僅可以解決虛開銀票的問題,三年後還能夠爲朝廷每年增添至少一億兩的財政收入!”
一億兩!
在場衆人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但聽到這個數字,仍然屏住了呼吸。
如果每年能夠靠着這個中央銀行有額外一億兩的收入,那麼無論是應付淵蒙戰事,工業改革,還是西方危機,朝廷都能夠從容面對了。
周鐵衣也不怕將中央銀行的職能說出來,即使在場人想要摘桃子,但是一個從來沒有接觸的事務,從中間弄出一億兩白銀出來,即使三司都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另外有膽子的人,沒有周鐵衣在改革上顯赫的戰績,也不會被在場衆人委以重任。
雖然在場衆人和周鐵衣有各種矛盾,但是周鐵衣能夠在一年內躋身這種國家核心決策圈,也完全說明了他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通過股票和國債來虛發銀票?”
董行書皺着眉說道。
作爲儒家司民,對於這種寅吃卯糧的事情,他是本能的厭惡。
“董公可是和石尚書在計劃今年加徵稅收的事情?”
周鐵衣反問道。
財政這麼大的虧空,按照儒家的想法,加徵稅賦是最好的幾種解決辦法。
畢竟苦一苦百姓,總沒有錯。
但是大夏承平日久,往年都沒有加徵稅賦,今年大幅度加徵,一定會怨聲載道,表面上會影響儒家和大夏聖上的名譽,本質上會影響經濟發展動力,讓整個社會發展陷入惡循環。
董行書頷首道,“確實是這麼計劃的,因爲加徵之事是和百姓們說明了,落在實處,總好過虛開銀票。”
周鐵衣襬了擺手,“董公此言差矣。”
“錯在哪了?”
“董公這番話是給君子說的,但天下小人多,還是君子多?”
董行書,石昌盛兩個儒家官員不答話。
青空規嘆息一聲,“自然是小人多。”
周鐵衣繼續說道,“小人德草,當以利誘之,況且我也並非是虛開,不然我讓火車商會花費那麼大的代價修建第一條鐵路是作何用?”
“國家信用這個詞,對於百姓而言,還是太過遙遠,反而不好理解,但是天京到開平縣的鐵軌是有目共睹的,而開平縣又是天京地區煤鐵產區,開工之後,每天的煤鐵是一車車運往天京,這就會帶來大量的利潤,我們以這些利潤爲擔保,自然就有能力發行鐵路國債。”
這也是周鐵衣一開始就想好的,國債可以發行,但是要大範圍吸引百姓,發行的地方和項目很重要。
這個時代的百姓們普遍不接受所謂的國家信用發行債券的行爲,因爲沒有遇到過,大家都很謹慎。
所以需要有一個實物爲債券託底。
而天京到開平縣的鐵軌就是最好的樣板。
首先天京富裕,錢財藏在民間,能夠拿得出足夠的錢買國債,第二這條鐵軌修好了之後,在如今工業化的浪潮下,當真是不可能虧損,有大量的利潤可以負擔得起國債的利息。 按照周鐵衣的估算,原本的京漢鐵路全長一千多公里,每年除開利息,可以盈利三百萬兩,這還只是淨運營收入,不算周圍的商業發展收入。
但京漢鐵路是什麼情況,那是晚清積貧積弱,又沒有明確的鐵路周圍商業發展規劃,而如今的大夏遠比晚清強盛,在自己的謀劃下,百里長的鐵路,周鐵衣都有信心盈利一百萬兩以上!
第三,鐵路修建時間長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以一年,兩年,三年分別發行鐵路債券,順着天京開平的線修下去,先將天京和東南最富裕的地方貫通,既能夠保證利潤,百姓們也可以理解爲什麼債券需要等一年,兩年,三年的時間兌換。
而除了天京—東南線的鐵路之外,山銅府—湯州府的鐵路也已經起了一個頭,並且能夠在這兩個月的時間完成初期工程,這也是可以讓百姓們,至少是中小商人們看得見的好處,所以同樣可以發行債券。
一旦百姓們習慣了這種投資,那麼下兩個項目就可以順理成章被百姓們接受,那就是輪船,蒸汽飛艇項目,這些都是能夠實實在在看到穩定盈利的。
在場衆人順着周鐵衣的思路思考,神色越發凝重的同時,不得不在心裡嘆道,真是怪物啊,一環扣一環,恐怕在建立火車商會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了現在的局面,可嘆自己等人還想着如何拆分周鐵衣在火車商會的權力。
現在一旦火車商會作爲國家債券核心的資產,那麼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敢輕易動周鐵衣的火車商會,只能夠跟着他的指揮棒走,不然就要每年拿出一億兩以上的白銀來補貼國庫了,這纔是真正的與國同休。
而想要將周鐵衣排除在外邊緣化,衆人最樂觀的估計也得需要五年以上的時間,一方面是讓周鐵衣搭建好框架,另外一方面是讓手底下的人真正學懂周鐵衣在做什麼。
“那股票呢?”
弄懂了債券之後,董行書對發行國債已經沒有大的疑問了。
周鐵衣回答道,“諸位可瞭解過火車商會的股份改革,瞭解過平津渡輪船廠,鐵廠,白芷山煤礦,鐵廠的股份改革?”
衆人立馬將兩件事串連起來思考。
當初承辦火車商會的時候,周鐵衣讓入股的都是大型商會,武勳,皇親國戚,最開始大家也以爲周鐵衣是仗着督察院院長的身份收取保護費,但隨着火車商會的發展,所有人都意識到火車商會巨大的潛力,於是有了整個武勳集團,法家集團,四皇子組成的怪物級別的利益團體。
可以預見的是,在合適的時間,火車商會會成爲朝廷另外一個部委,甚至與工部,戶部等並駕齊驅,因爲如果僅僅只是司級的行政單位,是裝不下火車商會如今的體量的。
而之後平津渡這些廠子的股份改革,周鐵衣引入了被佔地的地方百姓,工人們,讓他們同樣和地方政府持有一部分股份,在儒家看來,這是仁政,是讓利於民,無可厚非。
但今天周鐵衣提起股票,提起幫國家產生財政盈餘,衆人頓時知道里面賣的什麼葫蘆的藥了!
周鐵衣的股份改革,實際上是一步步擴大參與者,既然當地的普通百姓能夠持有股票,那麼不是當地的普通百姓能不能夠持有股票?
再聯想到報紙上不遺餘力的宣傳火車商會的盈利和股權結構,這幾個月來天下人都知道火車商會是下金蛋的母雞,現在周鐵衣給天下人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和上述達官顯貴們一起購買股票,這火車商會的股票就不用愁賣了。
到此爲止,大家對於設立中央銀行已經沒有多少疑問,這確實是勢在必行,解決財政問題最好的辦法,整個天下現在也只有周鐵衣能夠統籌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石昌盛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國債是以鐵軌和其盈利作爲抵押物,股票是以火車商會盈利作爲抵押物,這中間我們會不會將同樣一個東西賣了兩遍?”
周鐵衣笑道,“怎麼?石尚書沒有將東西賣過兩遍嗎?”
石昌盛明白這是周鐵衣在譏諷他沒有想清楚裡面的關竅。
大夏聖上開口道,“有事說事。”
周鐵衣站起身來,“啓稟聖上,目的就是要將東西賣兩遍,只有這樣,才能夠積蓄我們在市場上虛發的銀票,不至於讓物價高漲,這就像是一個蓄水池一樣,我們需要的是蓄住我們額外增發的‘錢’,反倒是股票,國債的盈利,國家不用看重,因爲只要錢能夠蓄住在我們定的池子裡,想要發行多少銀票,都不過是‘國家信用’四個字罷了。”
天后忽然開口道,“那如果池子中的‘水’太多了怎麼辦?”
周鐵衣回道,“這簡單,三個辦法,新修池子,將池子變大和將池子的水蒸發,股票和國債在交易的過程中,可不只是能夠賺錢而已。”
“只不過這都是以後要考慮的問題,現在最主要的是請聖上授予我設立中央銀行之權,督管天下銀票,股票,國債!”
周鐵衣回答了天后第一個問題,目的就是要告訴大家,這裡面有問題,只不過是第二階段纔會展現,第一階段我建好中央銀行之後,你們別想要輕易摘桃子。
大夏聖上沉默不語,他能夠想象得到如果中央銀行設立之後的權柄會有多麼恐怖,以周鐵衣的手段,架空司民,成爲朝廷之上的無冕之聖都有可能。
但現在這個局面,即使周鐵衣已經將脈絡講清楚了,他也不敢輕易將這件事交給其他人來做,這也是陽謀。
大夏聖上先說道,“你身上有着誅神司的差事……”
周鐵衣笑而不語。
大家也聽出了周鐵衣隱藏的意思,當時大夏聖上和法家離間周鐵衣師徒,將梅俊蒼捧上了暫代督查院院長的位置,就是想要等周鐵衣回京之後,看梅俊蒼怎麼處理,到時候不僅能夠制約周鐵衣,也能夠知道周鐵衣和梅俊蒼師徒兩人是不是在設局。
但現在看來,即使設局,周鐵衣依舊是設最高明的一局。
你們既然想要誅神司的權柄,那我就給你們,無論是在梅俊蒼還是其他人手中,你們都可以拿走,但這是我讓給你們的,因爲你們要主動將更大的權柄交給我。
大夏聖上揮揮手,“朕有幾句話要單獨跟周卿講。”
衆人站起身,包括天后和侍奉的蘇洗筆都退出了御書房。
等衆人走完,御書房的大門合上,彷彿隔絕了內外世界,大夏聖上認認真真看向坐着的周鐵衣,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你做的這些事,在天下人看來,已經是‘忠’了,所以即使朕怎麼想,都只能夠將你看做是忠臣,但朕還是想要問一句,你是誰的忠臣?”
周鐵衣端正了衣冠,起身拱手道,“聖上是誰的皇帝,臣就是誰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