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規走向自己的車架,董行書突然叫住了他的字,“佑安。”
董行書指了指自己的馬車,青空規立馬會意,吩咐了車伕先離開,然後和董行書一同上了馬車。
馬車之中,董行書開口道,“佑安剛剛那一番話實在是讓人振聾發聵啊,可否寫成一篇文章?”
青空規瞬間明白董行書的意思,董行書是準備用這篇文章送給王明義的報紙作爲開篇。
他苦笑着搖頭。
董行書皺眉,“怎麼?”
作爲同僚這麼多年,董行書也知道青空規的性格,即使現在大家在爭奪報紙的權柄,但是現在還是周鐵衣佔據主導地位,按理來說青空規不會連這點氣度都沒有。
青空規嘆息道,“我不過是拾人牙慧,推導了一句話出來,要寫文章,不在我,在他。”
董行書立馬反應過來青空規口中的‘他’是誰。
他沉吟片刻,“原本那句話是什麼?”
“學者,不拘於一師,也不拘於一法,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董行書吟誦了一遍,細細斟酌每一個字,然後再加上了青空規推導的這段話,“學無先後,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以人爲師,當知恥而後勇。”
末了,董行書嘆道,“可爲千古雄文開篇。”
不僅是千古雄文,同時也是王明義辦的新報開篇的不二法門。
文章質樸無華,卻又大道至簡,是現行文體和周鐵衣提倡的白話文之間的一種文體選擇。
可惜,開篇的人是周鐵衣!
青空規思考了一下,“我倒是有個笨辦法。”
“什麼笨辦法?”
“我們出價將這篇文章給買下來。”
董行書本能想要拒絕,在他原本的認知中,這種好文章豈可用金錢來衡量,不過這篇文章實在是恰逢其時了。
青空規笑道,“所謂一字千金,那小子也不恥於言利,只要我們給得出價,他會願意賣的,更何況他提倡的是白話文,這篇文章在他手中,未必能夠發揮出那麼大的作用。”
董行書點了點頭,“那就買下來!”
······
誅神司中,不斷有商人的信息彙總到這裡,錢光運已經開始行動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出錢光運大量收購新的鋪面,開始惡意競爭的消息。
到時候只需要自己這邊不放人,同時在《天京報》上幫錢光運喊兩聲,根本不用原本那些鋪面被打壓下來,他們自己就會慌起來,畢竟真的等原本的鋪面被打壓下來,那就太遲了。
“儘管現在也太遲了。”
周鐵衣笑道。
只要給得出價,資本家會願意販賣絞死自己的繩子。
那些商人半個月前一定想不到,僅僅半個月,《天京報》就成爲收緊他們脖子的絞繩了。
《天京報》確實在給商人發聲,只不過爲哪些商人發聲就是自己來決定了。
“大人,外面有人求見,他說他叫做王明義。”
周鐵衣微微一愣,王明義?他來找自己幹什麼?
今天王明義去見了梅清臣,這件事周鐵衣自然知道,不過他倒是沒有多在意。
“讓他進來。”
周鐵衣看到王明義穿着士子衫走進來,手上還帶着禮盒,於是笑道,“這司律纔在報紙上批評官員貪污受賄之事,你這是要給本官下套啊。”
王明義拱手道,“此行正是司律讓我來的。”
周鐵衣老神在在,“來幹什麼?讓我放你離開?火車商會又不是賣身的黑工坊,你來去自由,記得把工錢結算了,免得說我剋扣伱的工錢。”
周鐵衣的嘴巴不饒人,王明義早就知道,也沒有和周鐵衣爭論,而是將手中的錦盒放在周鐵衣面前,然後打開,錦盒之中,一股浩然氣息激發。
周鐵衣神色凝重,看向錦盒之內,那是一塊有小孩巴掌大小的軟玉,色澤呈現完美的翠綠色,一個接一個的龍章在軟玉之中浮現,一共十個龍章!
九個龍章的靈材,就已經是上三品的珍寶了,十個龍章,更是難能可貴!
周鐵衣不確定地問道,“碧血丹心中的碧血?”
王明義點頭道,“正是上三品大儒死後,凝結畢生學問的碧血,這枚碧血出自三百三十年前燕國大儒楊文忠公。”
文忠?
周鐵衣雖然沒有讀過這位楊文忠公的事蹟,但是結合時間,差不多猜得出來這位究竟是怎麼死的。
“以身殉國?”
“是,太祖想要招攬他,不過他在燕國社稷廟前阻攔太祖,最終以身殉國,他死後,太祖給他追加文忠二字。”
周鐵衣撇了撇嘴,不過眼睛離不開錦盒,“這麼重的禮,不是簡單的事吧?”
王明義笑道,“對於周大人不過舉手之勞。”
“司律說大人前幾日那篇‘師論’精妙異常,所以和司民商量了一下,讓我買下這篇‘師論’。”
周鐵衣的神色一下就古怪起來。
他看向王明義,認真思考起來,片刻之後明白了緣由。
“你要辦報紙?”
王明義不答。
周鐵衣繼續猜,“董行書想要你走一條介於白話文和現行書面文之間的道路,作爲你新儒的根基。”
王明義儘管表情不變,但心裡還是對周鐵衣的思維感到震撼,好像自己只要給一個線索,對方就能夠答得出來全部一樣。
他忍不住問道,“這如何猜出來的?”
周鐵衣不屑地笑了笑,“從你來要這篇文章,我稍微一想就猜得出來!”
《師說》是什麼背景他可太瞭解了。
儘管這個世界的人不懂《師說》的背景,但是結合董行書的地位,和他想要用《師說》來辦報紙,輕易就可以猜出董行書看出了《師說》的作用。
韓愈倡導的古文運動!
摒棄繁複的辭藻,用典,音律,讓文章回歸本質,就事論事。
說是古文,但核心是託古改今,和啓蒙運動一樣。
唯一可惜的是古文運動把自己侷限在文章上面,沒有像啓蒙運動一樣,從文章跳脫出來,影響社會的方方面面,特別是配合生產力的解放,完成思想上的解放,最終爲新時代的出現奠定基礎。
因爲沒有底層基礎,所以古文運動最終還是衰落了下去。
周鐵衣敲了敲桌子,但這個時代不一樣,自己已經開始掀起了工業化的浪潮,自己的白話文運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符合啓蒙運動的思潮。
只不過自己有着完整的體系,不用託古言今。
我已經看到了未來,何須假借歷史之糟粕!
倒是王明義,若是他的古文運動和工業化浪潮結合,形成新儒……
“有趣!”
周鐵衣敲了敲桌子。
“我爲什麼要賣給你?”
周鐵衣反問道。
王明義按照司律的意思,走上前去,將錦盒蓋上,準備拿起東西就走,不跟周鐵衣廢話。
“等等!”
周鐵衣連忙按住錦盒,“不多聊聊?”
王明義不放手,笑道,“司律說了,若周大人不想賣就不賣,我們就算沒有你這篇文章,自己想一想,還是能夠寫出來的,頂多差一點,效果沒有那麼好,但是儒家碧血,大人家裡面也沒有吧?”
周鐵衣撇了撇嘴,他還想要加價呢!
青空規真是老奸巨猾!
“我這篇文章賣給你,那萬一你成了,不就是我把殺我的刀賣給你了嗎?你們真不多給一點?”
周鐵衣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剛剛他還在批評商人會賣絞死自己的繩索,沒想到對方真的價格出得起,自己也不能夠免俗啊。
王明義笑道,“若一篇文章能夠殺得了大人,梅侍郎那篇《乞罪表》就足以,何至於讓大人走到今天?”
周鐵衣襬了擺手,“去,筆墨伺候。”
對於周鐵衣的驅使,王明義沒有扭捏,快速走到一旁,幫周鐵衣開始磨墨。
周鐵衣看着王明義一邊磨墨,一邊問道,“文章落誰的名?”
王明義思考了一下,“落你的名。”
周鐵衣笑道,“落我的名,你報紙怎麼辦?如果真的是司律給你出主意,應該是不落名吧,他肯定會說,十年後等分出勝負,無論誰勝誰負,這文章再歸還到我名下。”
王明義不答,這確實是解決辦法,若落周鐵衣的名,他辦報紙阻力很大,甚至他辦的報紙很難在太學院推廣下去。
不過他還是想要讓周鐵衣落名,至於推廣的方法,他已經有了想法,只不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
但若連這種事都辦不好,他憑什麼跟周鐵衣爭奪‘新儒’的道統,還不如死在第一步,免得浪費大家時間。
王明義沉默地磨好了墨,周鐵衣提筆就寫。
《師說》並不長,還是必背課文,即使自己記不得全段,但是關鍵語句都記得,再結合自身這些年來的感悟,也能夠寫得七七八八出來。
畢竟古文運動的核心,在於文以載道,不是在於讓你死記硬背,那樣反而落了下乘。
寫完了這篇文章,周鐵衣想了想,另外拿一張紙,落筆‘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周鐵衣笑着指向這紙,“我也不欺你們,這算是添頭,你以此破題,結合你所見所聞,以後再寫一篇文章,寫得好,足以壓過這篇《師說》。”
王明義看了一遍完整的《師說》,已經是入了迷,再看這八個字,頓時心中有萬千思緒,就像是一道亮光,直接在腦海之中迸發開來。
王明義深深看向周鐵衣,“你就這麼送給我?”
周鐵衣指天指地,隔絕內外,笑道,“理不辨不明,我也想要看看這道理在你手中,和這個時代結合,究竟會演化出什麼樣的風景出來,如今這天下盛世,英雄如過江之鯽,但唯我與君之賭局,能夠決定十年後的天下走向。”
王明義不再多說,拿起兩張紙,嘆息道,“若我贏了,會請先生擇一書院教之。”
說罷,他就往外走,不等周鐵衣回答。
周鐵衣摩挲着下巴,這是留我道統和性命的意思嗎?
小子,你是不是太狂了呀!
周鐵衣的目光從王明義身上收回,重新打開錦盒,拿出裡面如同軟玉一樣的大儒碧血。
這是真正的好東西啊。
“可惜是文忠,有點晦氣。”
周鐵衣忍不住吐槽道,利用自己的【篡神】神通篡奪裡面的道統?
周鐵衣想了想,上一個【忠義】道統自己都還沒有消化完呢,還要借李劍湖那小子的手消化,這【文忠】可比那小說家的【忠義】不知道好多少倍,自己可捨不得……
忽然,周鐵衣想到了一個消化的辦法。
他手掌一翻,拿出白玉棋盤。
棋盤上縱橫的經緯線擴張,籠罩了整個正堂,隔絕了內外聯繫。
此時的棋盤空間,已經不像一個月前一樣混亂無比了。
經過周鐵衣這一個月的梳理,配合五帝神將,棋盤空間內部已經趨於穩定。
一株三尺高的桃李樹小樹苗茁壯生長,伸出的根系探入雷霆之力和浩然正氣之中,雖然還沒有完全梳理好兩種力量,但是已經能夠讓兩種力量不再狂暴。
感受到周鐵衣的進入,特別是周鐵衣身上帶着的碧血,桃李樹苗忍不住伸出一截枝丫,在這篇空間中,它的枝丫近乎無所不至,它本身就是這片空間的核心之一。
“看到好東西就伸手。”
周鐵衣打開桃李樹苗的枝丫,儘管桃李樹擁有充足的靈性,但畢竟年齡還太小,還沒有發育出完整的智慧。
一步走到桃李樹前,圍繞着桃李樹的聖人土靈性非但沒有減少,其本身也在吸收雷霆之力和浩然正氣,乃至於五行祖炁緩慢凝結出更多的土壤。
這聖人面前的東西,還真是妙不可言啊。
周鐵衣感嘆了一句,然後手掌貼在桃李樹苗之上,以【馴養草木】的神通和桃李樹苗溝通,“不要亂動。”
他以【孕育】的神通開始激發桃李樹苗本身的生長,一瞬間,桃李樹苗就由原本的三尺迅速成長,彷彿整個世界的時間都在加速一樣。
伴隨着時間的加速,桃李樹本能地開始汲取營養,大量的雷霆之力和浩然之氣涌入樹枝,樹根之中。
不過這些雷霆之力和浩然之氣,雖然在量上足夠,但是在質上去差了很多。
周鐵衣另外一隻手拿出碧血,落入聖人泥土之中。
儒家碧血與儒聖泥土相得益彰,兩者迅速融化在一起,如同軟玉般的碧血融化之後,除了提供大量的浩然正氣,一枚枚龍章如同活物一樣,闡述着一條浩然道統。
桃李樹苗頓時知道自己機緣到了,樹根纏繞十枚龍章,將其完全包裹住,而道統的融入,讓桃李樹的成長完全打開了原本的限制。
周鐵衣的桃李樹苗源自於儒家的桃李樹本身,這麼多年其他各家也得到了桃李樹核,但爲什麼難以培育,就是因爲道統珍貴,不花費巨大代價,以一條完整的道統培養,這些流落在外的桃李樹即使有氣運滋養,結出的果子也很難有神效。
而現在有一條完整的儒家道統滋養,周鐵衣這株桃李樹結出的果子才真的有幾分原本的神效。
但這還遠遠不夠,有着【孕育】,【馴養草木】神職的幫助,在桃李樹飛速成長的過程中。
周鐵衣眼前的桃李樹失去了具體的形態,同樣演化出一條黯淡的‘星河’。
只不過和當初洪世貴演化的星河相比,這條星河已經近乎死水一潭。
楊文忠公雖然是儒家大儒,但他畢竟是三百多年前燕國的大儒,他的道統【文忠】一半多都依靠燕國的國祚,燕國已滅,如果不是大夏太祖給他追加文忠封號,如果不是儒家還宣揚着他的精神,這條道統直接消亡都有可能。
若是完整的狀態下,這位楊文忠公應該是二品大儒,而他留下的碧血只是他力量的一部分,畢竟還有更爲重要的‘丹心’自己沒見着。
不過就算有‘丹心’,董行書也肯定不會願意給自己,周鐵衣一邊探查這條道統,一邊認真地思考道。
所以只能夠發揮出三品之中較爲優秀的力量,表現爲十枚龍章文字。
因爲是桃李樹吸收,所以周鐵衣根本不用在意‘忠’字的屬性適不適合,相反,桃李樹蘊含‘忠’字的屬性對自己才最適合。
“篡神。”
周鐵衣對着虛幻的星河一抓。
此時桃李樹已經在【文忠】的激發下有了足夠的智慧,下意識發出一道稚嫩的聲音,“可不可以留給我啊,以後我幫你守着這裡,結的果子都給你吃。”
還真會討好人,該不說果然是文忠嗎?
周鐵衣露出笑容,“一潭死水有什麼好的,我帶你看看更多的東西,放心,這道統我不動你的。”
有了【篡神】力量的加入,那如同死水的道統開始泛起微瀾,貫通曆史上下,一道道屬於楊文忠公的記憶畫面浮現在周鐵衣和桃李樹面前。
上次篡奪五猖神的道統之後,周鐵衣就明白,【篡神】篡奪的是道統,神通只是表現形式之一。
荒古九神的記憶自己現在不敢順着摸,但這些已經徹底死去的上三品道統,自己是能夠從中獲得更多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