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事。”
周鐵衣從周母手中接過那株梨苗,在他手中,梨苗繼續成長,顯得青翠欲滴。
周母笑而不語,拿起小刀,在自己左掌劃拉一下,手掌出現一道血色傷口,但下一刻那血色傷口竟然慢慢開始癒合,與此同時周鐵衣掌心之中的梨苗竟然出現了一道刀刻一樣的傷痕。
周鐵衣目光一凝,“天人交泰,原來如此!”
周母繼續說道,“煉氣化神之後,稱之爲煉神化虛,或者煉神還虛,虛者,非空非有,如月之缺。”
周鐵衣認真思考周母這番話,大體上弄清楚了道家的‘虛’和佛家的‘空’的區別,空是絕對的無,但是虛是暫時的無,實質的有,就比如月亮未滿之時缺少的部分,看似是月缺,實際上那一部分一直都存在,所以道家有言,虛者,亙也,看似爲無,實則全有,如同大道,世人不見,卻養萬物。
“神者,虛實之橋,故天人化生,我守虛,虛者受損,損之不能,實者受缺。”
神,陽神,陰陽轉化之基,或者單純的指萬物的靈性,這是虛實轉化的橋樑,所以能夠煉神還虛,當陽神轉化爲‘虛’這個狀態的時候,那麼即使它受到了損傷,但是卻無法在物質世界直接表現出來,因爲‘虛’本身就是物質世界的空缺,但是橋樑仍然存在,所以可以通過天人化生在與之關聯的實物上表現。
剛剛周母天人化生了這株梨苗,看似梨苗與她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個體,但是當週母以守虛之法存在的時候,那麼一切對周母的損傷都會體現在梨苗上,直到梨苗這個實體完全被損毀。
“原來這就是道家替死之術的原理啊。”
周鐵衣感嘆道。
替死之術在這個世界是真的能夠逆天改命,是毫無疑問的大神通,即使在前世的神魔玄幻小說之中,也有着bug級別的能力,堪比於無敵防禦,現在周鐵衣才懂道家這門術法核心的邏輯。
“這也只是二品‘守虛’的一種表現而已。”
周母回答道,同時解答了道家二品的稱謂,守虛!
周鐵衣順勢梳理了一下道家修行的門路。
首先道家三品,成就‘先天之人’,這與那些強大的天生神祇近乎沒有區別,因爲是與某種天地祖炁同生,因此自然就掌握着相應的權柄。
如果按這條路繼續走下去,那麼道家也可以繼續走神道這條路,也就是代天行權,因此前世神仙經常不分家,兩者之間的轉化自然流暢。
但是道家有第二條路走,那就是‘守虛’。
如果將神權比作是天地實質存在的規則,那麼守虛就是守住這些實質存在規則的相反面,雖然‘虛’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卻不會在現實之中具體顯現,就像是道的輪廓一樣。
因此守虛既能夠借用天地規則,但同時又不會被規則所束縛,如同假人脫身。
想到這裡,周鐵衣忍不住笑道,“道家這修行還真是聰明人的取巧之法啊。”
隨後他又看向周母,總算是明白爲什麼周母說當初她的情劫已經悄無聲息從父親身上轉化到自己身上了。
周母本來就繞過了陽神,見了天地六氣變化,同時參悟了一定的天人化生原理。
但最高明的天人化生本來就是生育這種自然規律。
所以周母和周父的結合,誕生下週鐵衣,周母守虛致靜,那麼周鐵衣就是‘實’,繼承了她情劫因果,當週鐵衣這個實彌補了當初她遺憾的一線生機之後,她自身也就圓滿了之前缺陷的心境。
“母親已經觸摸到了二品‘守虛’了?”
周鐵衣驚喜地問道,今天他來,其中一件事就是想要看能不能夠在修行之上幫助母親,但母親這位道家欽定的魚龍該不說果然恐怖如斯,不聲不響之間,不僅在天下人眼皮底下守虛致靜,已經完成了心境修補,還順勢看到了更上一層樓的風景。
周母頷首道,“我本來就領悟了一些天人化生之法,又在你和妙玉身上參悟五帝陰陽之法,再不能夠圓滿天人化生之境,豈不是蠢笨如豬狗,只不過我這守虛之法對於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你莫要怪我就行,我準備真正登入二品的時候,再換‘實物’。”
周母的守虛不像是其他道人,經歷過完整的天人化生,養育了‘實物’,她是直接取巧,憑藉生育,養育了周鐵衣,所以將周鐵衣當做自己天然的‘實物’。
“母親這守虛之法好像對我沒有影響?”
周鐵衣認真思考了一下問道,除非周母以自己作爲替死之法的實體承載物,不然道家守虛之法對於其養育的‘實物’不僅沒有影響,反而會隨着道家‘虛極’,自然而然將所有實力,因果讓實物承擔,從而達到自身徹底的超脫。
周母看了周鐵衣一眼,說道,“若你不心慕聖道,我這守虛之法對你自然沒有影響,還有天大的好處,但你心慕聖道,這守虛之法就會拖累你損道。”
周鐵衣點了點頭,這樣就將當初母親對自己區別對待全部都聯繫起來了。
在自己起勢之初,那晚上釣魚的時候,母親說她的情劫已經轉移到自己身上,因爲大哥身上繼承了周家的生死帝君血脈,所以即使周母是道家魚龍,肯定也難以用大哥作爲守虛對象,所以在更早的時候,母親的守虛對象就已經是自己。
所以周母對周鐵衣在修行上的放縱也可以解釋了,因爲只要周鐵衣入了道門,只要周鐵衣悟了萬物留一線生機,那麼他就解放周母的牢籠,周母修行更進一步,周鐵衣也就會源源不斷得到周母的道統傳承,之後修行一馬平川。
至於聖境的問題,周母以前自己都不考慮,自然不可能幫兒子考慮那麼多了。
但現在這卻又是擺在母子兩人面前現實的問題。
周鐵衣好奇地問道,“守虛之後是‘損道’?”
周母搖了搖頭,“道家‘守虛’之後是‘並生’。”
周鐵衣略顯疑惑地斟酌着兩個詞。
周母繼續解釋道,“所謂的‘守虛’是一個過程,依仗的是‘養實’,也就是所謂的煉神還虛,初入守虛,靠得是自身陽神,之後漸進,如我養樹,如我養你,你和樹皆是我守虛的依託,當我處在虛的時候,就需要你們作爲實替我觀察世界,只不過樹才能夠代替我觀察到幾分世界?所以需要繼續‘養實’,所養之實越充足,那麼我守虛越多,當我完全‘虛極’,屆時即使不用自己所養之實,也能夠和天地萬物並生,此時已經可以算是真正長生久視了,只不過仍然有‘失我’之危。”
周鐵衣理解地點頭,任何修行越到後面就越抽象,這種與萬物並生的狀態看起來美好至極,但反過來就是類似於儒家‘以己心代天心’,當然可能沒有儒家那麼主觀,如果用道家的比喻,那就是‘莊周夢蝶’,當你一念之間可以真正化作一隻蝴蝶,站在蝴蝶的立場活一世,那麼你怎麼知道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
“這個時候‘養實’就是道家‘失我’的依憑?”
周母見兒子這麼快反應過來,笑道,“你反應倒是快,確實,此時養實就是依憑,這個時候道家修行者都已經是先予再取,只不過這仍然不是‘道’,只是‘虛’,虛者,道之表現,非道本身,不是真正的超脫,所以需要‘煉虛’,才能夠‘合道’。”
“但‘虛’本身就與‘實’對應,怎麼才能夠煉虛呢?”
周母目光深邃,既是在給周鐵衣解答,又像是在自問自答。
“所以要‘復觀其道’,所謂的‘虛’沒有實物,但卻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就是修道本身,這是一個有增無減的過程,所以這個時候損道,從增到減,就是完整的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再次在有無相生的瞬間,就是大道顯現,超脫的時機,那一刻就是真正的合道契機,也可以稱之爲登上聖位。”
聽完了周母的講解,周鐵衣沉思了良久。
而後低聲說道,“道是超脫者,原來如此,那佛是自覺者,這話當如何解?”
周母笑道,“反過來自然就解開了,道家言天地萬物爲實,我是虛,佛家言天地萬物是空,我是真。”
“修行界上層倒是有一種猜測,當初道尊登極,而後佛陀登極,除了修道對天地萬物所求最少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道尊損道皆是佛陀承受,等道尊超脫之後,佛陀自悟,明白不二法門,所承受之道爲空,唯我是真。”
周鐵衣無聲笑了笑,前世佛道要爭個起源,這一世同樣如此,當然這種說法在修行上倒是有幾分可行性。
只不過佛道之間都掌握着實際的力量,爲了避免引起佛道爭鬥,所以這種說法應該只在三品之上流傳,並沒有弄得人盡皆知。
當然以自己對於大明宮主的瞭解,這次只要佛教引起天下大亂,他絕對不會介意在這件事上推波助瀾,甚至徹底將佛家學說打擊成爲道家學說的分支。
這次和周母的暢談,他許多疑惑都得到了解釋,看來大夏聖上從聖位上跌落,本身已經是開始損道了,怪不得他那麼有自信,能夠快天下修行者一步,他藉助的本來就是大夏皇帝這個‘道’。
所以他選擇道家修行,因爲他就是要損大夏皇帝這個道對他的束縛,與此同時,天后選擇佛家修行,身如琉璃,在大夏聖上無法把握自身損失的道的時候,主動幫助容納,就是想要驗證一下,這種傳說是不是真的。
周鐵衣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開口問道,“母親,你剛剛說的佛陀承受道尊所損之道這種說法是近兩百年產生的,還是一直以來就有?”
周母奇怪地看了周鐵衣一眼,還是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這本來就是修行者上層流傳的秘辛,也符合大家對於一些修行過程的看法,自然而然就傳開了,至於說具體時間,甚至是誰說出這個理論,就沒有定數了,你問這件事幹嘛?”
周鐵衣低聲說道,“我猜測這可能是大明宮主傳出來的。”
聽到大明宮主,周母本能地皺眉道,“他心思太多,當年我就對他很多話不以爲然,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他傳出來的,那麼他還是無形之中影響了我,甚至是天下人。”
周鐵衣笑道,“不過就算佈置再精密,總會有蛛絲馬跡,這件事倒是可以驗證一下,來看看這位師祖究竟想要做什麼?”
就像琯琯提醒的一樣,很多謀劃不是有多精密,而是別人有足夠多的時間,兩百年,三百年,甚至一千年前落下的棋子,一朝顯現,就會天衣無縫。
好在這個世界有能夠活兩三百年乃至一千年的人,讓周鐵衣找到驗證的來源。
暫時將大明宮主的事情放在一邊,周鐵衣又從損道這件事上聯想到田父和荒古九神的所作所爲。
當初田父損道,並沒有以自己作爲依託,而是以明月系統這個‘死物’作爲依託。
一方面是他對自身證道本來就不抱有希望,所以不想要拖累自己,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做新的嘗試。
所以當初荒古九神時代,從鳳祖開始培養神胎,祂們的目的和普通神祇並不相同。
普通神祇培養神胎,是爲了死而復活,是爲了能夠隔空降臨,但是鳳祖培養神胎,還培養出赤帝這種天命之子,就是祂們在那個時代摸索聖道的嘗試。
所以赤帝纔會那麼強大,所以即使知道赤帝有問題,可能會引起後面人族大興,但是爲了自己的聖道,鳳祖仍然需要留下赤帝,因爲祂當時已經選擇了這條路,走到一半積重難返。
荒古九神之中其餘四帝誕生大概就是相同的原理,但同時另外三神或許是看到了危險,或許是找到了更好的方法,所以祂們沒有用‘活物’作爲自己的寄託,而是選擇了‘死物’作爲寄託,兩者之間肯定有優有劣,最後是都通向了大道,至少是聖人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