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黎川再次接到陳樂容的電話時已經是三年後。江城已經進入了深冬,一團團、一簇簇的雪花飛落下來,彷彿扯碎了的棉花球從天空中翻滾而下。
“二叔,來看看阿笙吧。”他也很久沒有聽過容容叫她二叔了。
“容容,我和阿笙已經離婚了。”
嗯,阿笙這個名字也已經差不多三年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了。
話筒那邊一片沉寂,他能清晰地聽見電流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了那種試圖掩蓋的哭聲,就像是在她15歲那年,持續不斷的低聲哭泣,“二叔,阿…阿笙,阿笙快死了。”
江城的夜裡格外寂靜,只聽見雪花簌簌不斷往下掉,偶爾咯吱一聲響,樹木的枯枝被雪壓斷了。“我知道了。”陸黎川感覺到好累,直接掐斷了電話。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很平靜,畢竟阿笙已經和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
陸黎川這麼想着,額頭上的一根筋忽然就毫無徵兆的、尖銳的抽痛了一下,看着被自己扔在茶几上的,他居然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它。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往前走了一步,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裡抽走一般,他站立的有些困難,不得不伸出一隻手靠着沙發支撐一下,他不停地喘氣,喉嚨裡撕拉着,張開嘴,無聲的卡住,再也沒有一點生息。
“黎川,你怎麼了?”楊思婷從廚房裡出來看着陸黎川的身體往下滑,趕緊眼明手快的上前扶住他的一隻手臂,她想把他拽住,可是拽不住。
楊思婷連拖帶抱的把他弄到沙發上安頓好,再看他的人,只見陸黎川的目光一直落在一個地方,面如死灰。
楊思婷看着他有些害怕,“黎川,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楊思婷快要哭出來的聲音拉回了陸黎川的思緒,他木然的轉過頭望着她,眼神空洞。看着楊思婷一臉關切的神情,張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過了很久,陸黎川幽幽的對楊思婷說:“我很累,想休息,等會吃飯不用叫我,也不要來打擾我。”說完抽離了楊思婷的手臂,步履蹣跚的站起來向臥室走去,楊思婷看着他的背影彷彿一下老了幾十歲。
陸黎川躺在牀上,閉上眼,腦子卻一片清明。這時,他想到了阿笙,那個永遠笑得一臉燦爛的女孩,居然就快要死了。他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像一個女金剛一樣無所不能,甚至連生病都少之又少,怎麼會突然就要死了呢?
陸黎川第一次覺得死亡是這麼可怕,他的腦子也漸漸迷糊起來,可阿笙的模樣卻越來越清晰,小眼睛,塌鼻子,圓圓的臉。這就是阿笙啊,他的阿笙啊。陸黎川突然覺得有些胸悶,翻了個身,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最後索性從牀上坐起來,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看着一室的昏暗,陳樂容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迴繞“二叔,來看看阿笙吧看看阿笙吧看看阿笙吧”
陸黎川有些遲鈍的下牀,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然後在牀上枯坐了一晚上,他看見太陽冉冉升起,日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他可以真實的感覺到時光就在他的身邊流逝。
楊思婷推門進去的時候,她覺得整個房間宛如一潭死水,空氣都要似乎滯緩的難以流動,她感覺到有些口乾,清清嗓子,“黎川,你怎麼了?”
陸黎川垂頭看着地面上的陽光,隔了片刻才遲鈍的擡頭,看向楊思婷的眼睛血紅,定定的看着她很久纔開口,“婷婷,我要回青城一趟。”
“那要不要思文陪你?”楊思婷看着立在牀邊的行李箱,她有種可怕的直覺,她和陸黎川之間會有大事發生,而這個導火線在青城只有那個人。
陸黎川下牀時才感覺到腿已經麻木了,“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楊思婷扶着他走進浴室,“好了,你出去吧。”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向婷婷解釋這一切,前妻要死了,然後自己回去看看?這恐怕不是一個好的理由。末了又加了一句,“婷婷,有時間就去陪陪嘉嘉吧。”
從江城到青城坐飛機只需要三個小時,可是在這三年裡他從來沒有回去過青城,哪怕青城纔是他真正的家。離青城越來越近,阿笙的樣子愈發鮮明起來,第一次在酒吧喝得爛醉只會傻笑的阿笙,在他臨走前將存摺塞在他手裡一邊說沒事的阿笙,在他回去籤離婚協議明明要哭卻笑着和他說再見的阿笙。他以爲自己早已將阿笙忘記,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以爲,阿笙,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到達青城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一點多。驟雪初霽,冬日裡的太陽似乎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顯得格外的耀眼,但陽光的溫度卻好像被冰雪冷卻過似的,怎麼也熱不起來了。
他來之前和陳樂容通過電話,阿笙的情況很不樂觀,怕是捱不過這個冬天了。他覺得此刻的心比雪還要冷。
青城幾乎是沒怎麼變,一切都保留着原來的樣子,還是當初那個城市,明明很熟悉,但又透着陌生感。
打車到了醫院,走進去就是一股消毒水直撲口鼻。二樓是重病患者的房間,陸黎川覺得到處都充滿着死亡的氣息,彷彿在給每一位穿着條紋病服的人們生命倒計時。
找到253病房,透過玻璃看着躺在牀上瘦瘦弱弱的阿笙,陸黎川突然就沒有了進去的勇氣。這三年裡他也曾想過與阿笙重逢的場景,或許那個時候他們可以一笑泯恩仇,然後再說一句“好久不見”。可總然是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場面,他低下頭來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眼裡流出來,活到這個刀槍不入的份上,似乎已經沒有了淚腺的人,他竟然會哭,內心一片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