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司一行人離開萬安縣本來就是奔着蒯良村而來的。
只是一路行來後,領路的兩個本地人都死了,鎮魔司四人歷經險境,本以爲要到達蒯良村並不容易,卻沒料到死裡逃生之後,竟然直接就來到了蒯良村。
一時之間,範無救三人不知是該驚慌還是該慶幸。
“……”
三人面面相覷,俱都沉默了半晌。
“既來之則安之。”趙福生擰了一把溼漉漉的頭髮,看向遠處的村寨,不由笑道:
“這會兒村子還有光,證明還有活人,這可遠超我的想像。”
她可不怕村子還有活人,就怕村子人死光了,像莊家村一樣,想要找個線索都萬分困難。
張傳世聽聞這話,沒有出聲。
範無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毫不思索就反問:
“大人,這些真是活人嗎?”
他一句話問得武少春打了個寒顫,臉上露出驚懼之色。
趙福生的心中也不由一沉。
蒯良村的案子複雜性、兇殘性遠超她預期,鬼案爆發這樣長時間,莊家村已經成爲了死地,蒯良村作爲鬼案發源地,雖說村中亮着燈火,似是還有活口餘存——可正如範無救所說,這些真是活人嗎?
趙福生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是不是活人,到時去了村中一問便知。”她想不通這個問題索性暫時不想。
反正無法閃避,便唯有正面相對。
“走,先將船靠岸,我們上岸再說。”
趙福生將溼發一甩,沉聲吩咐了一句。
張傳世幾人不敢進村,可又別無他法,張傳世坐在船中,轉頭往村子的另一端看了一眼——映入他眼簾的是茫茫大河。
這條平靜的河流的另一端被無盡的大霧籠罩,彷彿與漆黑的夜色相連成一片整體。
厲鬼的鬼域籠罩了此地,在鬼案結束前,幾人壓根兒沒法逃離此地。
“是。”
張傳世硬着頭皮答應了一聲。
他撿起先前被他扔在黑船內的兩根乾淨的人骨,想起趙福生之前說的話,心中又慌又忐忑,眼珠一轉,遞了一根給武少春:
“少春,人多力量大,來,我們一起划船。”
武少春是新人,單純又聽話,比範無救更好使喚。
且他受趙福生所救,對鎮魔司忠心耿耿,此時一定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張傳世話音一落,武少春毫不猶豫將人骨接過,應了一聲:
“好的,張師傅。”
他人年輕,也沒有張傳世心眼兒多,接過人骨之後便往水中一杵,‘嘩啦’水聲中,他雙臂發力,黑船頓時如離弦箭矢,往前滑行一截。
張傳世一見此景,不由大鬆了口氣。
趙福生意味深長的看了張傳世一眼,彷彿將他內心打的主意看得一清二楚。
張傳世‘嘿嘿’笑了一聲:
“划船、划船。”
說完,自己也跟着揮動人骨,用力劃打水波,小船在二人發力之下,很快靠近岸邊。
離岸一近後,船上四人都看清了岸邊的情景。
先前在河中時,見岸上鮮紅一片,張傳世曾陰暗揣測是不是岸邊死過許多人,所以離水越近的地方便被鮮血染紅的緣故。
此時近距離一看,才發現岸邊開滿了大朵大朵的詭異紅花。
“大人,是鬼花。”
範無救提醒着。
蒯良村的岸邊竟然開滿了鬼花!
花朵層層疊疊,將沿河一岸鋪滿,不見半分空隙,遠遠看去,江岸豔紅似火,在這鬧鬼的村莊之中,在遠處燈火的映照下,竟有種詭異凌厲的美感。
花叢順着江岸蔓延,彷彿無窮盡,花蕊紅得滴血,花瓣的外沿卻紅得近乎泛黑,遠處與黑夜相連,形成一片離奇的花海,散發着一種腥甜的氣味。
這種味道有些像血,聞久了習慣後竟讓人心中生出一種甘美之感,彷彿內心生出某種渴望,又好似有一樁遺憾之事沒有完成,讓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某樣東西,可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
待細細一想,總覺得那渴望之物近在眼前,卻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恨不能再多吸兩口花的香氣,將那遺憾的事想起,繼而彌補內心的空虛。
這種感覺自然是十分反常的。
趙福生心生警惕,淡淡的提醒:
“小心一點,這花的氣味可能有毒,會讓人心緒不寧。”
“何止心緒不寧。”
張傳世嘀咕道:“我簡直是膽顫心驚。”
他本來就與鬼花結下了牽絆,還因此花差點兒在水底死於厲鬼之手,對這花已經心生怵意,此時一見滿岸鬼花,心中的警惕比其餘三人更深。
鬼船這樣的大凶之物本來應該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但這會兒一見滿岸鬼花,張傳世甚至都不敢下船了,恨不能就坐在船裡。
可惜在他滿心忐忑中,黑船仍是緩緩靠岸。
船底傳來震盪之感,船身似是碰到了河邊的沙石,最終停止。
趙福生屏住呼吸,仗着馭鬼在身,又有冊封的門神兜底,率先從鬼船之中跳落進花叢裡。
‘嗤啦。’
不少鬼花被她踩折,斷口處竟然流涌出大量殷紅如血的汁液。
趙福生的鞋底、褲腿迅速被染紅,如同沾染了大量鮮血,她低頭皺眉,接着抖了抖褲腿,接着將目光落到了遠處的河面上。
這一刻,船上其餘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默了片刻。
半晌後,河面、河岸都安安靜靜,無事發生。
本來應該蟄伏在河底的女鬼並沒有出現,好似這些長在岸邊的鬼花對厲鬼失去了吸引力。
趙福生無聲的長吐出一口氣,對船上三人低聲道:
“無事發生,下船。”
武少春最聽她的話,聞言立即便扔了手中的人骨棒子,起身跟着跳下了船。
他一下船後,範無救也緊隨其後跟着縱身一躍,跳入花叢中。
範無救身強體壯,動作又大,這一撲之下踩斷不少鬼花,爆開的殷紅汁液濺了他一臉一身,被他毫不猶豫抹去。
船上最後便剩了個張傳世,磨磨蹭蹭不願意下來,嘴裡叨唸着:
“還沒確定村子有沒有活口呢,不如大人你們去村中探探,要是隻剩了一座空村,你們還得回來。”
“這船有詭異,如果人走光了,萬一船漂了呢,到時河底有鬼,我們怎麼回去?”他腆着臉朝趙福生笑:
“不如大人你們先上岸,我留在這裡等——”
他說完這話,目光閃了閃,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笑了笑,將他心中的念頭一眼看清。
這老頭兒膽小如鼠。
光是一個詭異的黑船極有可能與他綁定就嚇得他心神不寧,如果三人離去,留他一人在船上,在河底有厲鬼潛伏的情況下,不出一時半會兒絕對能嚇破他膽子。
此時他故意這樣說,興許是打着什麼鬼主意。
趙福生心念一轉,很是痛快的點頭:
“行,你就留在這裡看船。”
張傳世咧嘴一笑,臉上露出笑意。
範無救見此情景,有些不服氣道: “大人,依我看老張就想偷懶而已。”
趙福生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往岸上走,範無救見她不表態,也只好跟了上去。
倒是武少春,一臉好心的提醒老張:
“張師傅,河底有鬼,沒有大人在身邊,你獨自一人要小心啊。”
“……”武少春的提醒聽得範無救呲牙大笑,張傳世的小人得志之色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肉眼可見的慌張,屁股底下像是墊了塊燒得通紅的烙鐵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船上跳了下來:
“大人,我想了想,我還要跟大人同行。”
“老張,你不守船了?”
範無救笑得見牙不見眼:
“跟我們一路幹什麼?回船上吧,村裡興許沒人,說不定我們轉一圈就回來了呢?”
武少春接話:
“也有可能村中還有活人,我們就要找個地方借宿,吃點兒東西。”
張傳世一想到這種可能,更加堅定了要與三人同行的念頭。
如果村中還有活人,趙福生要是暫時借住在村中,豈不是船上只留他一人了?
河底還有女鬼……
“我跟大人同行,村中如果有危險,哪能讓大人冒險呢?我老張如今有鬼神烙印在後背上,可以爲大人鞍前馬後……”
範無救毫不客氣的吐槽:
“你是怕死吧?!”
“去!去去!”張傳世啐了他一口。
趙福生微微一笑,語氣淡淡的道:
“同行也行,但如果稍後遇到危險就要說回來,我可對你不客氣。”
張傳世怏怏道:
“那哪能呢——”
說完,一臉懷疑的盯着武少春,懷疑這小子是故意拿話恐嚇自己。
四人閒扯了數句,見到鬼花叢、蒯良村的恐懼頓時被打消了大半。
幾人踩着花朵前行,期間無數花朵斷折,染了滿身血紅的花汁,待出了花叢,遠處就見到了村子。
與空無一人,且破敗不堪的莊家村相較,蒯良村明顯要更氣派、更整齊。
首先映入四人眼簾的,是一個大大的門牌坊,上書‘蒯良村’三個大字。
牌坊的兩側門坊各有一個石凹槽,內裡點了油燈。
燈火燃得很旺,將附近照亮,先前趙福生看到的亮光就是從此處傳來的。
門牌不遠處,纔是鱗次櫛比的房舍。
屋子緊鄰,巷道縱橫,背靠山坳而建,看上去蒯良村竟然規模不小,趙福生遠遠望去,竟見到這些房舍之中,竟然外掛有招牌。
“這不像是個村子,倒像是鄉鎮。”
趙福生看着一戶人家房屋頂上支出的一杆小旗,旗上寫了個‘酒’字,不由嘆了一聲。
此時夜深人靜,整個蒯良村雖大,但村子卻靜得落針可聞。
她的話聲彷彿打破了沉寂,在三面環山的情況下,聲音傳揚開來,竟有陣陣迴音。
範無救的目光落到了門坊下,那門坊後有一間小茅屋,趙福生一說完話後,那茅屋的小門被人推開,一個提着糞叉的精壯男人從茅屋之中鑽了出來,警惕的左右探望。
“大人,有人。”
範無救一見村子中有人出現,不由眼睛一亮,喊了一聲。
他的聲音迅速化爲迴音傳開:
“有人——”
“有、有、有人——”
這一下死寂的村子瞬間復甦。
從遠處看去,雖說許多房舍並沒有打開門,但暗夜之中,卻似是有一種焦慮的情緒在村子內傳遞。
守在門牌坊下的提叉漢子大喝了一聲:
“誰?誰又來了村子?”
他揮着手裡的糞叉,試探性的問:
“是五里店屯的朋友嗎?”
此人站在火光之下,趙福生幾人則是從暗河之中而來,一明一暗,蒯良村的村民根本難以看清哪裡站了人。
但他說話時臉龐卻並沒有左右轉動,彷彿是早就知道‘客人’會從哪個方向來,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趙福生等人所在的方向,提着叉子往前走了兩步,警惕性十足的道:
“快出來,否則等下殺死你們。”
“嘿!”
範無救一挽袖子:
“這刁民!”
趙福生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先不要起衝突。”
臨行之前,龐知縣就叮囑過她,蒯良村是宗族治,村民抱團,十分親密。
這樣的村子民風彪悍,一旦動手,到時不易和解。
她此行是爲了解決鬼案,可不是爲了跟人打架鬥狠,沒必要在剛進村時就結下矛盾。
“我們先進村。”她說了一聲,接着高聲迴應:
“我們是五里店屯周屯長請來的人。”
她搬出五里店屯的周屯長,“聽說蒯良村出了事,特意趕來打探個究竟。”
趙福生的話令得提叉的男人愣了一愣。
兩側石槽內的火光照耀下,男人有些不安的扭身回頭,往身後村落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些猶豫。
趙福生將他動靜看在眼裡,不由喊了一聲:
“叫你們村的村老出來!”
她語氣沉靜,帶着令人不容置疑的魄力。
男人後退了半步,趙福生再道:
“蒯舉生呢?讓他出來和我說話。”
‘蒯舉生’是蒯六叔的名字,來蒯良村的路上,趙福生從莊老七口問出來的。
她一提‘蒯舉生’,那男人頓時沉不住氣了,慌忙道:
“你等着,我去叫六叔——”
說完,提着叉子往村中跑,頃刻間跑得不見蹤影。
等這人走後,趙福生笑眯眯的道:
“看樣子蒯舉生還沒死,這回來得倒是及時。”
說完,又跟範無救幾人說道:
“我們也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