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竈的煙霧冉冉升起。
這竈臺明明給人一種煞氣陣陣的陰冷感,可有了一旁院中擺的骸骨,卻讓賀家院子內的人又感到安心。
幾個眼睛通紅的人有些敬畏的看了武少春一眼,接着走到吳老頭兒身邊小聲耳語幾句。
稍許功夫,吳老頭兒又走到方捕頭身側,兩人商議了一陣,直接來到武少春面前,吳老頭兒有些拘束:
“武大爺,按照以往規矩,鎮魔司辦案是不是要湊些銀子?”
最初賀家院子內頻頻出現屍骸,又有人失蹤,得知是發生了鬼案時,衆人又惶恐不安,可最終鬼案解決,新的難題又浮現在衆人心頭——擔憂這樣的大事驚動了鎮魔司的大人會要大家分派銀子。
武少春自己也出身鄉俚,也聽出了吳老頭兒話中的不安。
他的目光越過畏縮的吳老頭兒,往他身後看去。
先前與吳老頭兒說話的幾人正縮着腦袋站到一處,這些人有男有女,身材矮瘦。
此時正值寒冬,許多人腳上穿的是破舊的草鞋,那褲腿早破得成刷子似的,露出結痂的腳踝,腳上裂口,滲出血液。
這些人脊背彎弓,眼裡帶着悲傷。
武少春問:
“他們都是賀家院子中家裡鬧鬼禍的?”
吳老頭兒順着他目光扭頭往後看,聞言點了點頭:
“是,那是遊家的老婆子,她小兒媳出了事,那是——”
他點了幾個名,武少春一聽就品出了味。
鬼禍發生後,如果一旦要攤派銀子上交鎮魔司,院裡其他人定是心中不快。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事後鬧打起來面上不好看,因此這些受害者的家人先合計着探探武少春的口風,看看這事兒怎麼解決。
衆人一見武少春的視線,既是心虛又是害怕。
武少春道:
“不用湊什麼銀子。”他搖了搖頭,話音一落,便見吳老頭兒鬆了一大口氣。
此地噁心鬼被鎮壓,鬼域解除,但殘留的惡臭氣息卻並沒有徹底消散。
武少春解決完了這樁案子,本來應該十分放鬆歡喜,此時聽到吳老頭兒的話卻覺得心情沉甸甸的,只想趕緊離開此地。
他板着臉,看向方捕頭:
“我們的事解決完了,準備回去交差,你留在此處善後就是。”
“是、是、是。”
方捕頭一連應了幾聲。
武少春隨即看向蒯滿周:
“滿周,我們回去。”
小孩點了點頭,她雙手凌空一抓,只見半空中的黑色絲網翻滾,將那噁心鬼束縛在內。
蒯滿周如提東西,將其提在手中,跟在了武少春身側。
兩人在方捕頭及吳老頭兒等人前呼後擁之下出了賀家院子,等踏出那破舊大門之後,院內這才傳來壓抑的哭聲。
遠處是鎮魔司的馬車,此時趕車人坐在車上,目不轉睛的望着院子的方向,見到二人出來,不由長鬆了口氣。
武少春臨走時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他留下的鬼竈處,已經有不少人拜倒了下去。
他馭使的竈鬼在這祭拜之中力量在緩慢的進階。
與此同時,鎮魔司內,一直還沒有睡,等着第一次獨自辦案的武少春、蒯滿週迴來的趙福生在噁心鬼被降服的剎那,識海里的封神榜傳來提示:
賀家院子鬼案了結,獎勵功德值3000。
恭喜宿主將蒯良村鬼案中逃脫的噁心鬼緝捕歸案,獎勵功德值1000。
……
趙福生本來懸了一晚上的心,聽到封神榜提示的剎那,終於落回了原地。
賀家院子鬧的鬼果然是噁心鬼,武少春第一次辦案,竟然能在這樣快的時間內圓滿解決,且趙福生留意到封神榜並沒有扣除功德值,證明在這樁案件中,武少春解決得不錯,致使案子並沒有丟掉民心。
她放心之後這才起身離開大廳,準備回自己的房中。
途經外間庭院時,還能見到對面廂房亮燈,傳來算盤珠子被撥動的聲音。
約一個多時辰後,外面傳來馬車輪的聲響。
一團血霧飛快的從鎮魔司內庭上方掠過,鑽入趙福生的房中,落地時變成了蒯滿周的樣子。
不多時,敲門聲響起,武少春在門外喊:
“大人,我回來了。”
趙福生應了一聲,示意蒯滿周開門。
屋門處的木拴被鬼線拉開,門從內被打開,武少春站在門口,一眼就見到了坐在桌旁的趙福生,以及站在她身旁的小孩子。
趙福生還沒有洗漱,顯然沒睡,正等着他迴歸。
“大人。”
武少春想起今夜經歷,這纔開始有些興奮:
“正如大人所言,賀家院子的厲鬼就是噁心鬼。”
那味道與當日在蒯良村時聞到的蒯五身上的味道一致,只是此時的噁心鬼要比當初的蒯五更臭些。
“我跟滿周幸不辱命,完成了大人囑託,將噁心鬼鎮壓住了。”
趙福生早從封神榜的提示已經得知了結果,此時聽到他的話,就點了點頭。
“多虧了大人提示,在案子結束後,爲防止賀家院子出事,我在院內打下了一個鬼印。”他說完這話,下意識的就擡頭去看趙福生的眼睛。
卻見趙福生面露笑意,讚許的點頭:
“少春,你做得很好。”
這一聲誇獎將武少春辦完鬼案後一直壓抑的興奮感終於激活了,他壓制不住臉上的笑意:
“打下鬼印後,有人對印祭拜,我感覺到厲鬼的力量在進階。”
“是!”趙福生收起笑意,正色道:
“少春,你知道鬼物有品階之分。”
武少春點了點頭,見她表情嚴肅,便有些緊張,答道:
“祟、兇、煞、禍、災,大人提到過,災級之上還有劫級,就是十里坡鬼案內的這樁案子。”
他這樣一說,心中完成了鬼案後的得意之情又被壓制了幾分。
趙福生笑道:
“對,但其實厲鬼還有一種晉階方式,就是拜爲鬼神。”她說道:
“鬼物承受民間香火祭拜,也能利用厲鬼法則,將害人變成救人。”
武少春牢牢將她話記在心中。
“但我有一點不確定——”趙福生皺了下眉,說道:
“鬼如果承受供奉,接收香火祭拜晉升鬼神,實力大增,那麼活生生的馭鬼人一旦馭使的厲鬼晉階,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到這裡,趙福生嘆了口氣:
“少春,前方的路並不明朗,我們只是摸索前行,如果你在受祭拜的過程中感應到厲鬼有失控的架勢,便要立即搗毀烙印。”
武少春感應到她話裡的關心,點頭應了一聲:
“大人放心。”
他提及此次打印的過程中厲鬼的影響,但這種影響在門神烙印的壓制下是可以控制住的。
“反倒隨着祭拜,厲鬼力量進階的很平穩——”
武少春想了想:
“反倒比起在封門村時的情況更加穩定。”
“那就行。”趙福生聞言也暫時鬆了口氣。
“我如今除了門神之外,還馭使了夫子廟內的無頭鬼,如果你的鬼印鬆動,我到時還能追加封印。”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武少春將賀家院子的案件簡單說完之後,看了蒯滿週一眼,隨即起身告辭。
趙福生點了下頭,等他臨出門前又提醒他:
“少春,你明日將辦案經過記錄在卷宗之內。”
武少春應道:
“我到時找大範幫忙。”
“總找人幫忙不是長久之法,回頭若是得空,可以請龐知縣他們教你識識字、讀讀書。”趙福生說道。
“……”武少春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可說話的人是趙福生,他最終仍苦着臉應了。
等武少春一走,趙福生看向蒯滿周。
她的眼神平靜,但小孩被她一看,卻不自覺的身體緊繃。
趙福生的視線往下移,落到她手心處。
厲鬼的形體處於有形與無形之間,此時隨着趙福生的目光定格,小孩的手掌下突然黑氣涌動。
一團被鬼線捆綁之物出現在趙福生的面前,房間內頓時出現了淡淡的惡臭。
“噁心鬼?”趙福生問了一聲。
蒯滿周點點頭。
她將手裡提着的厲鬼遞到了趙福生的面前,趙福生沒有貿然去接,而是將要飯鬼的力量啓動,這才把噁心鬼抓住。
捆綁厲鬼的鬼線無聲的散開,但噁心鬼受到了要飯鬼的力量壓制,並沒有復甦。
厲鬼被壓制時,覆蓋在了被寄生的死者屍體上,此時也保持住了當時的模樣,形同一件怪異的人皮大衣,但上面沾滿了污穢之物。
這件特殊的‘人皮大衣’上縈繞了一層淡淡的灰綠色鬼霧,霧氣所到之處,死氣籠罩。
趙福生識海內的封神榜提示:
這是一件鬼皮大衣!
穿上它的人會遭遇不幸。
它生前寄生於親人的身上,死後寄生於衆生之間。
注:一旦被它寄生,終身無法擺脫,直到它吸乾你的血肉,纔會脫離宿主。
注:它生前齷齪,死後惡臭,能令百鬼避走。
穿上這件鬼皮大衣後,能避開厲鬼的標記、殺戮。
提醒宿主:小心使用它的力量,不要將這件怪異的鬼皮大衣穿在身上。
……
趙福生正留意着識海內的提示,一旁的蒯滿周卻在偏頭打量她。
小孩雙手交握,十根手指無意識的扭。
她在賀家院子內失控,險些犯下了錯,當時天不怕、地不怕,事後警告了武少春,也晾他不敢開口出賣自己的。
蒯滿周也打定了主意不將這件事告訴趙福生,但不知爲什麼,此時小孩看着她,心中卻隱隱有股衝動。
“福生。”她脆聲聲的喊了一句。
“嗯?什麼事?”趙福生聽到她呼喚,隨即施展地獄的力量,將鬼皮大衣籠罩住。
此時的四層地獄還沒有辦法完全的關押煞級的厲鬼,但卻能短暫的鎮壓,再加上噁心鬼被收服時並非厲鬼狀態,而是受到壓制後的形態,因此趙福生很順利的將厲鬼收入地獄中。
隨着地獄一將噁心鬼關押,屋裡那股惡臭很快就散去了。
趙福生以100功德值將要飯鬼的力量鎮壓,這纔看向了蒯滿周。
小丫頭眼睛微紅,嘴脣緊抿着,表情既有些防備,又有些不安,但見她目光望過來時,小孩很快鼓着臉,仰起了頭,露出挑釁之色:
“我在賀家院子時,差點兒殺人了。”
她一鼓作氣,將這充滿了賭氣意味的話說出口。
話一說完,小孩心中生出複雜的念頭。
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感受,像是有些怕,又有點期待着什麼,還帶着一絲若隱似無的恐慌——這種無法自控的情緒彷彿像是回到了她得知莊四娘子要離開的時候。
小孩一下開始憤怒。
她先是想:我不應該將這個事告訴福生。
隨即她又自暴自棄的想:我偏要告訴福生,她如果罵我、打我,我將來再也不聽她的話,不想見到她。
蒯滿周的心緒正浮想聯篇之際,趙福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那你殺人了嗎?”
她沒有因爲小孩的話就立即惱怒,也沒有像蒯滿周所預想的一般出言教訓,但正是這樣平靜的話語卻奇異的安撫住了小孩內心的焦慮。
所有的不滿與恚怒立時便煙消雲散。
小丫頭的心情詭異的好起來了,她甚至想掏出那一串銅錢搖一下。
而小孩也確實這麼做了。
她搖着銅錢,咬了下嘴脣,乖乖的搖頭:
“沒有。”她老實的答道:
“武少春打斷了我。”
趙福生倒有些意外了。
她第一次放開蒯滿的手,猜到小孩可能會失控,但小丫頭聽到‘噁心鬼’的存在時並沒有情緒起伏,這使得趙福生低估了蒯滿周的失控可能性。
“他冤枉我。”蒯滿周告狀。
這件事情她本來打定主意不說,可在趙福生目光下,她卻控制不住,只想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他說龐清的錢是給我了,沒有,沒有十文。”
小孩說道:
“只有這麼多。”說完,她舉起手裡串着的三個銅錢搖了搖。
“還有一串,給你了,沒有十文。”
她還不會算數,卻又知道兩次領取的俸祿並沒有十文錢,只是說不大清楚。
趙福生忍不住笑了:
“少春誤會你了。”
“嗯!”蒯滿周用力的點頭。
“他故意亂說,是他的錯,回頭罰他學識字、讀書。”趙福生說道。
“好。”蒯滿周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