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真也不知是該失望還是該鬆口氣——畢竟此事太過冒險。
“不行就算了吧。”他勸說趙福生,但話剛一說出口,便見她臉上並沒有多少失望之色。
他心中一動,突然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你不會還沒有死心吧?”
“當然不會死心。”
趙福生搖頭,又突發奇想:
“是不是因爲沒有使用厲鬼力量的緣故?”
一名冊畢竟是伴厲鬼所生的大凶之物,並非一般書冊,普通的書寫恐怕是無法在鬼冊上留下印記的。
“試一試。”
她說做就做,心念一轉間,要飯鬼的力量復甦。
陰影在她腳下蠕動,頃刻間化爲要飯鬼,面無表情的站在她身後。
厲鬼的煞氣佈散開來,劉義真下意識的側開腳步讓到另外一側。
鬼臂在她身上覆蘇,趙福生的手臂迅速的失去溫度,膚色變得慘白如紙,與此同時,握在她手裡的筆桿被她輕輕一握,則化爲粉沫,僅剩一個筆頭‘啪嗒’落到書冊上,最後帶着默痕滾落到桌面處。
“……”
探頭過來看到這一幕的劉義真嘴角抽了抽。
趙福生嘆了口氣,召喚先予後取的厲鬼將要飯鬼的力量鎮壓。
反正鬼冊無法沾上墨汁,她捏起一名冊,包裹住斷掉的筆頭,將其撿起扔回硯臺內,並將就一名冊擦了擦桌:
“看來不止是一般的力量無法書寫鬼冊,連普通的筆墨也無法沾印到鬼冊上了。”
劉義真看到她的動作,眉梢抖動。
但他目光落到一名冊上時,見書冊上並沒有被染髒,便裝着沒看到她的動作,別開了頭。
“對了義真,你爺在世時,有留下與一名冊同套的筆嗎?”趙福生問。
劉義真明白她話中之意,卻搖了搖頭:
“沒有。”他說道:
“名冊重要,筆則常換常新,他去世後筆並沒出現異樣,我沒有留。”
趙福生聞言也不失望,她扭頭看向小孩,喊了一聲:
“滿周——”
小丫頭一聽她叫自己的名字,頓時明白她的想法,連忙雙手撐地,從桌面上爬了過來。
她抓起書冊,另一隻手舉了起來,四指緊握,唯獨伸出一根食指,輕輕的碰了碰書冊。
怪事發生了。
沾附在一名冊上的紅棺粉沫突然震盪開,形成一層紅霧,阻隔在蒯滿周的手指與書冊之間。
大凶之物的力量在防禦着蒯滿周,不使她碰觸到鬼冊。
小孩生出逆反心,眼神專注。
在趙福生與劉義真的注視下,她的手指融解,指尖化爲一滴血珠落下。
一條細長的血絲連接在手掌與血珠之間。
劉義真不是第一次看蒯滿周使用厲鬼的力量,但再看時仍覺得萬分驚悚。
那血珠穿破鬼冊紅霧的阻撓,‘啪嗒’落到了鬼冊上,隨即迅速沒入鬼冊之中。
血液四濺開,接着再度合攏,如游龍般在鬼冊上行走,所到之處留下一條極淡的橘色印痕。
“算了。”
趙福生一看此景,心中就有數了:
“滿周不用試了。”
小孩手掌往上提了提,血絲拉扯之間,將浸入鬼冊內的那一滴血液拉拽出來,逐漸向手掌收攏,重新化爲一根手指頭。
但這細小的手指明顯有些僵硬,蒯滿周收回之後就將手指含進嘴中。
“被厲鬼的力量反噬了?”趙福生問她。
小丫頭點了點頭:
“它咬我。”
趙福生摸了摸她的頭,接着將一名冊拿了起來。
鬼冊上留下了一條並不屬於字的淡淡印痕,蒯滿周的手指頭還含在嘴中。
趙福生看向劉義真:
“看來這鬼冊一般的力量難以撼動。”
劉義真點了下頭:
“動用厲鬼的大凶之物還是太兇險了,不如暫時放棄這個打算。”
趙福生嘆了口氣:
“唯今之計,只有暫時不抄錄在一名冊上。”
她話中透露出來的意思令劉義真怔了一下:
“你還想再抄名冊?”
趙福生點頭:
“那是當然。”
她說道:
“一名冊只是暫時不能抄妙,又不是永遠不能抄錄。”她如今無法在鬼冊上留下印記,並非是這鬼冊無法書寫,而是因爲她還沒有找到適合的方法——“亦或是這名冊受限的緣故。”
“這話怎麼說?”劉義真皺眉問道。
不知爲什麼,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
趙福生笑着看他:
“一名冊、百名冊、千名冊——”她說完,頓了頓,接着再道:
“萬名冊,直到無窮盡。”
“鬼冊也會晉階……”
劉義真想到她話中所說的情景,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厲鬼想要晉階,得爲禍一方,殺人晉級,那大凶之物——”
他此時再想到‘一名冊’這個名字,便覺得後背發麻。
照趙福生所說,如果一名冊想要晉階到萬名冊,甚至無窮盡之上,那麼不知這大凶之物會多恐怖。
這樣的東西不能落入厲鬼之手,更不能落入有心人的手中!
劉義真想到這裡,眼中露出兇光,伸手想要去搶奪名冊。
“你幹嘛!”
趙福生一巴掌拍到名冊之上,力量大得將桌子拍得‘呯’聲作響。
她的神情銳利,雖說臉上還帶着笑意,但看着劉義真的目光已經冷下來了。
如果劉義真想要強奪這鬼冊,她可能會出手。
“這大凶之物太危險了,得將它毀了。”
劉義真義正言辭的道:
“一旦晉階,落入厲鬼手裡將生靈塗炭,如果落入像紙人張那樣的人手中,一旦爲他所用,後果則更恐怖。”
“是。”趙福生死死按壓着鬼冊,以眼神警告他,不允許他碰:
“鬼冊是很危險,但你有方法能毀嗎?”
這是大凶之物,尋常物件無法將它損毀。
劉義真就道:
“你可以在鬼書上打下門神烙印——”
“治標不治本。”
趙福生毫不客氣的吐槽:
“門神烙印剋制的是災級以下的厲鬼。”
而這樣的烙印擋不住劉化成,也攔不住紙人張。
“只有放在我這裡是最安全的,我藏起來後,滿周都找不到。”趙福生說完,啓動地獄。
陰影覆蓋在她掌心下,迅速將鬼冊收入其中。“……”劉義真又是無奈又是擔憂:
“你要好好保管——”
他嘴脣動了動,最終仍將‘不要亂來’幾個字咽回腹中。
劉義真雖然沒說這話,但趙福生卻似是猜得到他的想法,淡淡的說道:
“我做事情心中有數,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冒險的。”
事到如今,劉義真也沒有其他選擇。
從和她合作的那一刻,他就只能相信她,並從此跟着她的方向走。
他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好,我信你。”
“既然鬼冊無法書寫,那麼抄錄戶籍的事,便可以分派到其他人手中。”
趙福生嘆了口氣,看着面前擺滿的書冊:
“義真,你既然信我,這裡的名冊,你選一撂走,抄好了給我。”
她還沒有徹底絕了將萬安縣的人抄錄在一名冊上的心。
劉義真猶豫了一下。
他雖說擔憂一名冊晉階之後的可怕後果,但想到鬼冊反噬力極強,連強如蒯滿周如今都無法掌握。
如今抄寫戶籍名單,就當哄趙福生開心就是了。
他這樣一想,便點了點頭,抱了一迭名冊放在黑棺之上,扛了鬼棺就走。
等他走後,趙福生又召了範必死、張傳世二人前來,也各分了兩人一迭名冊,讓他們分別抄錄之後交到自己的手中。
三天的時間在鎮魔司衆人抄錄名冊之中一晃而過。
這幾日衆人閉門抄名冊,趕在徐家開宅之前將抄錄好的名單交到了趙福生手中。
到了徐雅臣開府這天,萬安縣內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趕到了徐府。
徐家在不遠處的地方還開設了粥棚佈施,縣裡一些貧苦人家都趕到徐家府外,排起了長龍。
龐知縣比趙福生先來了一步,被徐雅臣等人簇擁在中間。
“龐大人真是賞臉,令我徐家蓬蓽生輝。”徐雅臣恭維着。
龐知縣就笑道:
“哪裡。萬安縣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徐老先生攜全家搬遷到萬安縣,實乃我縣之福。”
縣府打下鬼印後,龐知縣是少數幾個知道趙福生會爲徐家打下鬼印的人。
通過事兒,他看得出來趙福生對徐家是另眼相看的,因此在與徐雅臣說話時也很是客氣:
“徐家開宅本是大事,該好好熱鬧的,但如今物資不豐,只有暫時委屈徐先生——”
“不委屈、不委屈。”徐雅臣連接擺手,他的幾個兒子圍繞在他身邊,也笑着說道:
“趙大人本領通天,萬安縣人才濟濟,有如此多大人守護,簡直是我徐家之福。”
一旁於維德聽得分明,臉上帶笑的同時,心中也暗自嘀咕。
徐雅臣搬來萬安縣的事他早清楚,甚至最初就是他居中聯絡。
但他與徐雅臣相交數十年,對這個老朋友的性格也很清楚。
徐家做的是糧食生意,在寶知縣落根已經好幾年了,寶知縣有鄭河在時,縣城裡頗爲安定,接連幾年都沒有發生過大的鬼禍,算得上是民生穩固,徐雅臣的生意也做得不錯。
可徐雅臣雖說住在寶知縣,徐家的大本營可不是在寶知縣中,而是將大本營定在徐州府城內。
這些年徐雅臣養了兩個商隊,商隊在江南與徐州之間來回奔波,糧食先從江南採購而來,運往徐州後,再分運往徐家名下的各大糧食鋪。
早前趙福生讓徐雅臣搬居萬安縣時,這老頭兒雖說表面答應,也將寶知縣的店鋪搬遷——但徐州府內的大本營可沒動過。
自從之前紅泉戲班失蹤一事,引得趙福生親自去了一趟萬安縣歸來後,徐雅臣竟打算將徐州府的大本營遷往萬安縣。
這個舉動可將於維德鎮住了!
徐雅臣可不傻。
他年紀雖大,但人老成精,又從商多年,可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他之所以答應這樣做,是不是趙福生額外答應了他什麼好處?
私下於維德已經追問過好幾次,這老頭兒死活不說。
後面看在二人私交多年,且在紅泉戲班一事上,於維德冒險替他通信兒的情份上,他終於透露了一點隱情:趙福生會在徐府開宅當天,送他一份禮物。
“究竟是什麼樣的禮物?”於維德心中暗自嘀咕。
這一邊衆人正在互相恭維,彼此說着好聽話,另一邊,徐家人一直在翹首觀望,徐雅臣的管事黃四早就派了人在路口等候。
鎮魔司的馬車一到巷口,徐家的下人便疾刻趕回報信,黃四第一時間得到訊息,附到徐雅臣耳畔小聲的道:
“老爺,大人來了。”
徐雅臣精神一振,眼睛都亮了許多:
“大人到了!”
他喊完之後,突然有些急切的回頭問黃四:
“門擦乾淨沒有?”
徐雅臣這話一說完,許多本來也與於維德一樣在心中暗自猜測徐家此次大動作搬遷的人頓時就猜到端倪了。
“大人莫非答應替徐家打鬼印了?!”
這樣的念頭不約而同的浮現在於維德等人心中。
所有人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於維德的目光落到徐雅臣身上,他此時整個人背脊都挺直了許多,踮腳往巷子的另一端望,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而龐知縣則是面帶笑意,顯然知道什麼。
黃四則領了三個家僕,這幾人手裡提了桶,桶裡裝了乾淨的清水、抹布,此時在黃四指揮下,將本來就擦得油光發亮的大門又清洗了一遍。
不對頭!
徐家的這棟宅院是前頭萬安縣裡一位大戶遺棄的院落。
雖說名義上仍是前人的家產,但萬安縣被朝廷放棄後,趙福生重掌此地,實際上這裡就是趙福生的私產了。
在徐家要來後,趙福生作主,將這套園林‘賣’到了徐雅臣手中。
這府院佔地不小,但因爲荒廢了一年的時間,徐家收拾打理了一段時間,仍沒有完全修復,只是勉強能住人罷了。
一些廂房仍要維修,樑柱也需要重新刷漆,但因徐家急於搬遷,這些事都來不及做。
內裡仍有不少要整理的地方,但唯獨這一扇大門,卻是看得出來徐家是花重金訂製的。
大門用的是上好木材,刷了紅漆,上面的環扣是鍍了一層金的純銅,看起來氣派非凡。
開始於維德沒有多想,只當徐雅臣愛好臉面,今日這樣一瞧,他頓時意識到徐雅臣這樣做,是因爲看重大門的緣故。
趙福生馭使了一對災級的厲鬼,且這對災級厲鬼能打鬼印,可以鎮伏災級以下的鬼禍。
她之前曾爲龐知縣所居住的府衙打下過烙印,萬安縣許多人都知道了,且有不少人親眼目睹。
事後於維德等人還萬分羨慕,只是誰都不敢提出請趙福生幫忙在家中打鬼印的非份請求。
但這種事沒人提,不代表大家心中不敢想,只是缺個領頭的人物。
本來大家都沒有,衆人心中還算是平衡,可如今徐雅臣家擁有了鬼印,大家心中一下就不平衡了。
“龐大人——”
於維德心中急了,連忙想要上前拉住龐知縣問話,就在這時,龐知縣卻像是早就猜到他要說的事,搶先一步往外走:
“大人快來了,我們先迎了大人再說。”
“走走走。”
徐雅臣也連忙催促。
衆人浩浩蕩蕩迎了出來,這樣的動靜引得遠處排隊領粥的人都開始圍觀。
鎮魔司的馬車終於從另一端駛入巷中,出現在衆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