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印打下了,而且門神的力量已經晉階,之後於家會受到門神的庇護,百鬼難侵。”
趙福生看着忐忑不定的於維德,心情大好的說了一聲。
於維德的臉色浮現血色,他眼中迸發出驚喜交加的神情,正欲說話時,旁邊的側門被打開,一個守門的小廝從內探出頭。
他還沒說話,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於維德,不由驚呼了一聲:
“老爺——”
趙福生將於維德拉了起來,撿起他的柺杖放在他身側:
“你家人出來,我就先走了。”
“多謝大人,大人請便,待事後我定會備禮前往鎮魔司——”
他急切的說話,趙福生則是點了下頭,從他身側大步離開,重新上了馬車,對着趕車的範必死道:
“我們走。”
劉義真問:
“你的門神力量發生了變化?”
於府門前的打印陣仗比徐雅臣家打印時還要大得多。
趙福生在徐府門前打印弄出那樣的作派,應該是爲了宣揚鎮魔司威儀的緣故,但她前來於家是臨時起義,事前沒有通知人守候,犯不着弄如此大的排場。
也就是說,於家打鬼印時的異象,純粹是因爲門神本身力量的緣故。
衆人本來應該去流土村偵察無頭屍案,但趙福生臨時要來於家打印,應該是有她自己的緣故。
再結合於家的異樣,劉義真便猜到打下門神烙印,對趙福生馭使的厲鬼應該有一定的好處。
“你感應到了?”趙福生抹了下頭髮上的水珠,問了他一聲。
劉義真點頭:
“剛剛你打完印記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了。”
“我也感到了。”範必死點頭。
這一次範無救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他忙不迭的道:
“我也是。”
趙福生笑道:
“門神確實已經晉階。”她先前還擔憂門神鎮壓劉化成後實力受到了削弱,但此次門神晉階後,只要是門神的信徒,且鬼印所輻照之處,都會受到門神的庇護。
“在受到鬼物力量干擾時,會出現門神的分身,將鬼擊退。”
鬼神的分身力量自然比不得主體本身,但卻有個趙福生可以臨時借用門神的鬼軀在烙印之間穿梭——變相的增強了鬼烙印的力量。
“這樣一來,這次流土村之行豈不是手到擒來?”範必死神態輕鬆的道。
“也不一定。”
提起無頭屍案,趙福生的好心情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她皺起了眉頭:
“如果論鬼案嚴重程度,就像二哥所說,流土村的這個案子殺傷力不大。”
厲鬼標記人的法則與一般的鬼禍蔓延過程不一樣。
以狗頭村的案件爲例,武大通家養出了鬼兒子後,鬼禍先是禍延他一家,再至與鬼相關的人,最後直至全村。
並且隨着厲鬼品階的成長,鬼物最終會擴大鬼域輻照地。
如果不是趙福生在替身鬼煞級時期將它收服,將來它成爲災級之後,極有可能會將它的標記領地擴大至郡、州,到時凡聽及、提及狗頭村相關的事件都會被它標記,繼而一一殺死。
這種鬼禍就如同瘟疫,一旦招惹,後果異常嚴重。
而流土村的鬼禍則不一樣。
長生鎮出事後,僅死了李家人——如果後續鎮上有人接連死亡,此事早就上報,不可能沒引起龐知縣的注意。
流土村中也只有楊鐵漢一家死了。
據王渾回報,村裡其他人也沒有事,也就是說,鬼物殺人只以一家爲主體。
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就連當日要飯衚衕煞級的要飯鬼也籠罩了一個鬼域,將夫子廟之外的要飯衚衕困在鬼域內。
趕車的範必死提出建議:
“是不是無頭鬼——”他提起這個名稱時,心中隱約覺得有些彆扭,想了想又換了個稱謂:“是不是食頭鬼品階太低,形成的鬼域不成氣候,王渾本身是差役,又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本身陽氣重,沒有受到鬼域影響,所以順利脫身呢?”
什麼血氣方剛、陽氣重——
範必死這些話聽得劉義真一愣一愣的,問他:
“你怎麼知道?”
範必死一臉誠實:
“我亂說的。”
“……”劉義真一臉無語。
“好了,別胡扯了。”趙福生搖了搖頭,目光深深的看了範必死一眼。
最初的範必死對鬼禍可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如今竟然也能參與討論,這可是一個不小的變化。
她並沒有點破,而是道:
“厲鬼情況未明,範大哥說的情況也不能完全排除,興許也是原因之一。”她神情嚴肅:
“但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
“什麼可能?”範無救好奇的問。
趙福生說道:
“興許厲鬼已經展開了鬼域標記,只是我們目前看不到而已。”
她話音一落,範必死想到她說的可能性,不由毛骨悚然,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聲:
“怎麼可能——”
厲鬼的存在本來就已經令人類備感棘手了。
鬼物處於有形與無形之間,與人類的力量完全不對等。
如果不是人類借鬼打鬼,在面對鬼的屠殺時,人類早就一敗塗地。
在面對厲鬼橫行的威脅下,大漢朝傳承了數百年的經驗是後人很好的保命資本。
而這些經驗中,厲鬼的存在、殺人法則都是固定的,鬼域、厲鬼標記都有跡可尋。
一旦發現厲鬼復甦,趁鬼域沒形成前,人類還有逃生、保命的機會。
可要是像趙福生所說,流土村的食頭鬼案中的厲鬼如果標記法則毫無痕跡,且鬼域的展開神不知鬼不覺,令人無法提前窺探端倪——那麼這個事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
這無異於是推翻了大漢朝以前的一部分認知。
這樣隱匿的、未知的厲鬼,無法捕捉,難以驅使,一旦遇到,便會陷入被動局面。
“這不可能——”
範必死拼命的搖頭,與其說他是在說給馬車內的其他人聽,不如說他是在說服自己。
“這不可能——吧——”
“可不可能,得到了流土村看了才知道。”
趙福生雙眉緊皺:
“少春的‘嗅覺’靈敏,他在王渾身上聞到了危險的氣息,我們就要提高警惕。”
劉義真發現她的性格實在矛盾。
在他心中,趙福生向來敏銳多疑,並不肯輕易信人,但她卻又表現出了對鎮魔司人極大的信任。
——包括他加入鎮魔司後,趙福生也像是對他入下了戒備,在之後與她打交道的過程中,劉義真都能感受到她的誠意。興許這也是鎮魔司衆人願意追隨她的原因。
劉義真心中暗忖。
趙福生不知他心中所想,仍說道:
“我總覺得王渾的瞌睡不大正常,我們進了流土村後,要注意睏意,也要留意頻頻打哈欠,還有抓撓脖子的村民。”
“好。”
幾人都點頭應聲。
之後大家不再多言,馬車從城門駛出,直往流土村行去。
約走了兩三刻鐘,數塊貧瘠的農田便映入了衆人的面前。
此時正值寒冬,田地荒蕪,長滿了枯黃的雜草。
趙福生的目光從龐知縣交給她的卷宗上移開,落到了城外的荒田上:
“這些就是流土村的地?”
“應該是。”
範必死點了點頭:
“這裡的村民大多都是父輩早年逃荒來到這裡的。”
其實對於萬安縣的政務,他原本也不大清楚,這並非鎮魔司管束的範圍。
但趙福生掌控鎮魔司後,將縣裡大權一把抓,範必死兄弟早前得罪過她,又沒有馭鬼,深怕她對自己兄弟二人仍懷恨在心,因此極力想表現自己的能幹,以期望趙福生能看在他極力彌補過錯的份上饒他兄弟。
所以萬安縣的一些政務他也曾惡補過,此時問起來倒不至於一問三不知。
“他們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好時候,因此便在此地開荒種地,落土安家。”
“好時候?”趙福生聽到這話倒有些不大相信:
“什麼好時候?”
“就是丈量土地。”範必死說道。
趙福生一下就想起來了:
“先老皇帝在世時的事。”
她這話一說完,倒令範必死有些意外:
“大人也知道?”
“曾聽武大敬提過——”
她提起這個已經死去的村老,將一聲嘆息隱藏在平和的面容之下:
“他說早年老皇帝提出過丈量土地,鼓勵百姓開荒。”
“是。”範必死點頭:
“當時開荒的人,每天一畝地,獎麥麩三鬥,且朝廷承諾,誰開的地,便記入誰的名下。”
這一道昭令頒佈後,令天下百姓怨聲載道。
時至今日,在厲鬼橫行下,大漢王朝的權勢早就旁落。
鎮魔司的鬼權大於君權,甚至隱隱有種‘君權鬼授’的架勢。
就連稅收方面,鎮魔司的索要稅務也比朝廷更多一些。
民間有傳聞:寧欠朝廷稅,不敢少鎮魔司的一粒米。
由此便可見端倪。
當時的老皇帝在位時,提出這樣的政改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朝廷國庫空虛,皇帝也沒錢,便想壓榨盤剝百盤以豐他自己的荷包袋子。
百姓當時爲了朝廷的政令,拼命的開荒,可最終朝廷的承諾並沒有落到實處。
開荒結束後,朝廷並沒有兌現承諾。
當時在任的官員將開墾出的荒田記入政績,任期滿好紛紛升遷而走,卻留下了滿地的雞毛與傷痛給百姓。
百姓忙碌一場,沒有獲得朝廷的嘉獎,反倒開出的荒地記到了他們的頭上。
每年春季之前,他們都要爲名下這些新開的荒田繳納高昂的稅費,缺一個子兒都不行。
而這些荒地大多貧瘠,種的瓈麥產量極低。
百姓往往辛苦勞作一年,到了秋收時,收下的糧食甚至不足高額稅收的三分之一。
當年得知要繳稅的噩耗後,有不少村民也曾集衆抗議,但都被一一鎮壓。
鎮魔司的馭鬼者那是非人的存在,朝廷也有差役,這些人對付不了厲鬼,還對付不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打殺了幾批之後,鮮血染紅了城門,最終鎮壓下了這些抗議。
只是自此後,大漢朝各地的百姓俱都欠了朝廷高額的欠款。
“以我們萬安縣爲例,這些流土村的百姓,恐怕從他們的父輩時期便開始欠朝廷的錢。”
年年交、年年欠。
“我早前看過賬冊,最多的,欠了180多兩銀。”
而這些村民一年到頭鋤頭就是掄出火星子,又能從地裡挖出幾兩銀子?
“父債子償乃是天經地義,這些債務代代相傳,就是還到一百年後,他們都還不清。”範必死道。
這樣的話題過於沉重。
就連自小長在夫子廟,與厲鬼爲伴,早就煉出一副鐵石心腸的劉義真聽到這些話時,也不由感民生多艱,沉默不語。
流土村的人就是在這樣畸形新政下的產物之一。
“這些村民一來萬安縣就背上了數代都還不清的債,但好在地雖然貧瘠,也總歸是有地。”
範必死意識到這個話題過於沉重,連忙試圖挽救:
“他們大多都是遭了荒逃來的,聽說當年這些人的家鄉發了大水,淹了田地,纔會背井離鄉來這裡,雖說欠債,但總歸也有口吃的。”
“只是勉強活着而已。”
趙福生望着這些雜草叢生的田地,神情陰鬱。
她無聲的嘆了口氣,範必死感應到氣氛的緊繃,正有些忐忑之際——他很快透過遠處半人高的雜草,看到了藏在那些荒田後的破舊房舍。
“大人,流土村到了。”
這話一說完,他與劉義真都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範無救鈍感力強。
他並沒有察覺氣氛的怪異,只是急於想查鬼案,此時一聽到到了流土村,他眼前一亮,急着就想起身下車。
“慢點——”
範必死還沒將馬匹勒住,便見到了前方村口情況似是有些不對,連忙將弟弟叫住。
但他說得太遲,而範無救又太性急,話音沒落,範無救已經跳下車了。
“大人,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趙福生聽了這話表情沒變。
她在馬車上時聽範必死提起了流土村的來歷,知道村民曾受朝廷坑騙,至今村中幾乎家家戶戶都身背鉅債,便知道這一行恐怕要碰些軟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