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與鬼的力量相抗衡。
鬼眼珠一閉,一股青黑之氣化成宛如實質的肉膜,將眼珠子封存在內。
但鬼眼珠雖說強悍,可畢竟是被肢解的厲鬼殘軀,此時並不是鬼胎之敵。
那鬼嬰的手指兇悍至極的撕裂這死氣沉沉的肉膜,頃刻間將那鬼眼珠連帶着血肉一併剜出,抓握在掌心中,隨即塞進了那無牙的嘴裡!
鬼胎面無表情的將嘴一合,隨即將那鬼眼珠咬碎,吞入腹內。
吃掉了鬼眼的力量,鬼胎的身形立時脹大了一圈,隨後環顧四周,還想往其他人身上爬去。
“……”
範必死、範無救望着眼前這一幕,絕望中帶着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趙福生。
吳繼祖的慘狀擺在衆人眼前。
鬼胎的兇殘二範、劉義真等人早從昌平郡的鐘瑤三兄弟口中聽聞。
當時廣慈庵慘狀據說馭使了禍級厲鬼的馭鬼者都在瞬間被鬼胎撕裂。
可傳聞歸傳聞,始終不如親眼目睹來得刺激深。
如今一見吳繼祖在頃刻間被鬼胎撕裂,且他體內長出的鬼眼都被鬼胎挖出來吃了,幾人受鬼胎兇悍所懾,一時間躊躇着不敢上前。
“大人,這可怎麼辦——”範必死心臟‘砰砰’亂跳,顫聲問了一句。
說話時他雙眼緊緊盯着鬼胎,不敢回頭,深怕一錯眼看不住這鬼胎,這鬼東西便寄生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鬼胎咀嚼着鬼眼珠子,吃完後正欲順着吳繼祖的胸口往下爬時,異變再起。
吳繼祖的身上突然涌出血紅霧氣。
此時吳宅外面的天色早已經黑了下去,不知何時月亮當空,彷彿月光變成了紅色,將吳家的府邸照得一片彤紅。
鬼胎青黑僵硬的面容不變,突然大聲的嚎哭了一聲:“嚶嚶——”
“嗚嗚。”
“嗚嗚。”
屋內的吳家衆人也跟着哭。
就連劉義真也覺得一股莫名的悲傷涌上心頭,嘴角下垂,想要跟着哭出聲音。
已經被鬼胎開膛剖腹的吳繼祖癱坐在椅子上。
他的額頭出現一個漆黑的血窟窿,傷口內部已經不再淌血,反倒涌出大量黑氣。
他還沒有死。
隨着鬼胎的啼哭,今夜的月光色澤淡了些。
吳繼祖爭取到這片刻的緩和之機,如同迴光返照一般,竟硬挺挺的從椅子上直起上半身。
他看向陳多子:“是你要找沈藝殊嗎?”
此時的吳繼祖似是已經不再執着於趙福生無意中提到的時間年限,也不再畏懼從他肚腹中鑽出,並挖走了他額頭鬼眼珠子的鬼胎,他在這片刻的喘息間,選擇了另一條路——試圖奮力一博,完成鬼信使的使命,以期保住性命。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無縫是非常精明的。
鬼胎造成的傷害是致命的,之所以吳繼祖此時還沒死,純粹是厲鬼的力量變相的庇護了他。
失去鬼眼珠子的情況下,成爲厲鬼的信使,完成鬼的交託是個很好的選擇。
他興許早前已經知道了‘沈藝殊’的存在。
這裡是孫家的舊宅,也許吳家在發現自己成爲鬼信使後,也打聽過沈藝殊。
從趙福生等人出現,又問及紅鞋鬼案時,他就已經十分聰明的猜到了鎮魔司這一行人興許是與鬼信使案有關的。
他吳家受鬼信使案的陰影籠罩太深,對沈藝殊的畏懼深入骨髓,這誤導了他的判斷。
陳多子激動的指責他時,他找錯了目標。
這會兒他對着陳多子開口發問時,陳多子臉上露出怔愣且不知所措的神情。
趙福生這一瞬間腦海裡閃過許多念頭,幾乎是剎時之際,她就已經猜出了吳繼祖的打算,並且已經看到了他的結局。
“唉。”她無聲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吳繼祖見此情景,心中閃過陰霾。
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
可是他的時間已經不多,由不得他再猶豫。
鬼胎端坐在他的身上,似是察覺到厲鬼復甦,那青黑陰冷的面容上煞氣大現,又往他胸口掏去。
就在此時,吳繼祖的胸口中涌現出大量紅霧。
伴隨着他話音一落,這些紅霧匯聚到一處,形成了一封淌血的書信。
吳繼祖的臉色在失去生機。
他幾乎是僵冷、麻木的雙手將那染血的書信捧起。
一見血書,先前還兇悍無比的鬼胎受到了壓制。
鬼胎的嘴一癟,張大了無牙的口正要嚎哭,可是紅霧灌入它嘴中,堵住了厲鬼的哭聲。
同一時刻,吳繼祖將書信舉起,遞到了陳多子的面前。
他的臉上隱隱見血紅,腳上不知何時穿了一雙像是被血浸泡過的紅鞋。
血光順着他的褲腿往上爬,他手腕戴了一隻血紅的鐲子。
吳繼祖的臉色平靜,眼中露出絕望、恐懼相混雜的神情。
他與陳多子相對:“沈藝殊的家書,是寄給你的嗎?”
他的聲音陰冷,將希冀與絕望混揉於其中,等待着陳多子的迴應。
從趙福生的反應,吳繼祖已經隱約猜到自己找錯了人。
不過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便寄望於最後一博。
可是吳繼祖沒有獲得好運的加持。
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陳多子惶恐不安的看向趙福生,趙福生看着她:“有什麼說什麼,你怎麼回答都可以。”
“我——”
陳多子略一猶豫。
女人柔軟、善良的天性佔據了上風。
她從眼前的情況已經猜出了端倪,她接觸鬼案的時間不長,但她已經猜到吳繼祖已經是死期將至。
興許自己的回答對他來說很重要,她可能是吳繼祖救命的稻草之一。
如果回答‘否’,他可能被厲鬼殺死;
如果回答‘是’,那麼她則有可能惹禍上身。
趙福生如此聰明,已經預猜到了兩種後果,但她並沒有干涉陳多子的選擇,而是將決定權交給了她,卻是擺出了願意收拾善後的姿勢——這是屬於萬安縣鎮魔司令司大人獨有的魄力!
吳繼祖臉上的死氣越濃,眼中越發絕望。
哪怕知道盧珠兒因吳家這樣的‘人’而被厲鬼標記,可陳多子還是很難眼睜睜看着一條人命將逝。
她咬了下嘴脣,點了下頭:“是的。”
這話一說出口,吳繼祖眼睛一亮,暗淡無光的面容甚至都回光了幾分。
他用力的挺起胸膛,打算從椅子上坐起。
可是好事並沒有因爲陳多子的撒謊而發生。
紅鞋穿套在了他的腳上,那封帶血的家書不是送給陳多子的,她並非收信人!
大量血光將吳繼祖淹沒,他臉上還帶着笑意,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出口,整個人隨即被血光吞噬。
隨後他就像是烈陽下的霧珠,破碎、肥胖的身體緩緩被血霧融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坐在他胸口上的鬼胎失去了這肥腫的人肉墊子,‘砰’聲摔落到了椅子上。
鬼胎臉上的煞氣畢現。
失去了血書制約,鬼胎即將再度復甦。
它轉頭左右觀望,意圖再重新找個宿主鑽入身體。
陳多子手足無措站在一旁,面對鬼胎又怕又懼——她顯然還不知道收回鬼胎的方法。
這也是尋常事。
普通人在厲鬼的面前太過被動,哪怕是馭鬼者也不例外。
“不能讓鬼胎殺人!”趙福生當即做出決定,厲喝了一聲。
範必死、範無救硬着頭皮答了一聲:“是!”
兩人一喊完後,又隨即壯着膽子往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鬼胎大步行去。
劉義真不是第一回面對厲鬼,他取下棺材,手臂化金,已經鑽入鬼棺之中,撈起了那件被鬼棺壓制的鬼皮大衣。
擁有鎮鬼能力的特殊金臂提着鬼大衣抖了抖,內裡還包裹着一灘帶着腥臭的濁液。
那濁液一被抖出,即刻便化爲一具面容陌生的男屍,隱現於鬼棺之中。
噁心鬼所化的鬼皮一旦脫離了鬼棺的束縛便瘋狂扭動,卻無法逃脫劉義真力量的鎮壓。
劉義真提着鬼皮大衣盯着鬼胎看。
他等着二範一將鬼胎按住,便將這鬼大衣套進鬼胎的身體。
可是鬼胎如此兇殘,見人就鑽肚子,一鑽即死,二範能製得住它嗎?
這個疑惑從他腦海裡一閃而過,隨後他便知道答案了。
只見二範走到那太師椅旁邊,一左一右各伸出了一隻手,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閉着眼睛硬着頭皮按向了鬼胎的腦袋。
鬼的身軀介於有形與無形之間,這也是人面對厲鬼時,束手無措且居於下風的主要原因之一。
範必死、範無救兄弟二人也是鎮魔司的‘老人’之一,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在伸手按壓鬼胎的時候,兩人已經做好了伸手落空的心理準備。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兩兄弟齊齊伸手的剎那,掌心卻摸觸到了一個溼滑、陰冷的軟膩之物。
“哇——”嚶兒的啼哭聲在兄弟二人腦海裡響起。
“……”範必死雙眼圓睜,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趙福生:“大人——”
範無救初時的驚駭過後,一股惡寒隨即傳遍周身。
滿身雞皮疙瘩浮現了出來,汗毛倒豎後,隨之而現的則是興奮。
“大人,我逮到鬼了!”
他高興的按住鬼胎的腦袋。
鬼胎滿身溼滑,一被按住立馬便想逃離脫困。
它張嘴嚎哭,腦袋掙扎着要脫離兄弟二人的挾制。
鬼胎的腦袋受制,四肢、軀幹瘋狂掙扎,兩手、兩腳分別纏住了兄弟二人的臂膀,令得範必死身上浮出雞皮疙瘩。
“哇——哇——”
詭異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兄弟二人的嘴角不約而同的下垂。
二範雙手一抖,掌上卸力,鬼胎隨即脫身。
不過二人反應迅速,一旦意識到鬼胎跑了之後,範無救眼疾手快,又揪住了鬼胎的耳朵,將它揪回原位。
一揪回來,他提掌便扇,打在鬼胎光禿禿的腦門:“哭哭哭,一天福氣都被你哭沒了!”
他初次面對厲鬼,牛刀小試後立即信心大增!
以往鬼物在他心中可怕非凡,尤其是厲鬼過處屍橫遍野,更是令人膽顫心驚。
但今日壯着膽子一壓,卻發現鬼被他按住後,好像並沒有想像中可怕。
初時的恐懼一去,範無救變得興奮。
範必死比他謹慎,鬼胎一脫身後,他本能的鬆手。
見弟弟揪住了鬼胎耳朵,那鬼胎滿椅子打滾。
鬼的力量無窮,沉重、結實的太師椅被鬼胎一蹬之下隨即粉碎。
範無救險些制它不住,隨即膽氣一壯,將它抱住:“哥,你別怕,這不,它傷不了人——”
話音未落,鬼胎一口咬在他手上創口處。
那裡正是先前被轉二爺咬過的地方,傷口還沒復甦呢,此時再被鬼胎一咬,範無救吃疼。
十幾年成長時光中對鬼的畏懼非一時片刻能完全抹去的,他的身體反應大於意識,手臂一甩,便將懷裡的鬼胎甩飛出去。
鬼胎在半空中化爲暗影,直衝陳多子,鑽入她腳底的陰影處,化爲一個黑點抱着她的腿攀爬上行,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衆人面面相覷。
陳多子打了個寒顫,肚皮先是陰涼,接着她嘴脣烏青。
“鬼、鬼胎呢?”
範必死怔懵的問。
劉義真肌肉緊繃,還抓住了掙扎不已的噁心鬼,此時鬼胎已經不見了影子。
衆人目光落到了陳多子的身上,她下意識的搖頭,隨即反應了過來,捂住了肚子:“難道、難道在我這裡?”
趙福生伸手拉起她上衣衣襬的一角,看到門神的烙印微微散逸着血紅的暗光——這意味着先前確實有鬼物激發了門神烙印。
不過鬼胎因爲是被範無救‘打’過,變相受到了震懾,因此並沒有出現復甦的架勢,而是老實的蹲回了陳多子的身體。
這也確認了陳多子馭使的厲鬼及馭鬼法則——便如同言出法隨,賜人產‘子’。
“鬼胎已經被陳多子馭使了,而且並沒有厲鬼復甦。”
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這樣一說,劉義真大鬆了口氣。
危機暫時解除,他重重的將噁心鬼的鬼皮大衣用力摜回棺材內。
噁心鬼的鬼皮隨即將那棺中的鬼屍包裹,接着被鬼棺鎮壓。
範無救捧着手掌倒吸涼氣。
範必死擔憂弟弟出事,連忙看向他的手:“無救,你沒事吧?”
“……我也說不好。”範無救皺着眉看向自己的右手——他手掌的邊沿處被兩個鬼分別咬了兩口,這會兒傷口還挺深,他說道:
“疼是有些疼,但感覺應該死不了——”
“畢竟是鬼,要小心。”範必死憂心忡忡的道:“你下次不要這麼莽撞,你——”
“哥,你不要擔憂。”範無救一見沒事,很快滿不在乎的甩了甩手,嘻皮笑臉道:“鬼咬的怕什麼,我有門神烙印庇護,你看到了沒,我剛剛能徒手抓鬼,老張可不會這一招!嘿嘿嘿。”
他得意洋洋的炫耀。
“……”範必死滿腔擔憂的話滯在嘴邊,面對這個缺心眼兒的弟弟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